第009章

　　上午是太傅與他恩師一家的戲份，明薇休息，但她還是打起精神，來片場觀摩。

　　明華公主戀慕太傅，宮裡宮外漸漸有了一些流言蜚語，已經辭官養老的前任內閣首輔郭大人聽聞，擔心愛徒一世英名受損，特將愛徒請到自家叙話。老爺子鶴發童顔，正襟危坐，面對儀表堂堂謙恭有禮的太傅，他開門見山︰「公主多大了？」

　　太傅眼簾微動，平靜道︰「十七。」先帝已過世兩年。

　　「你呢？」

　　「弟子三十七。」

　　郭大人︰「你覺得你們合適？」

　　太傅抬眸，正視恩師道︰「弟子從未有過那等念頭。」

　　「沒有最好。」郭大人聲音突然淩厲起來，訓誡地瞪著愛徒︰「先帝臨終前將皇上、公主托付給你，是先帝對你的信任，公主年少無知，容易被你的皮相迷惑，但你身爲師長臣子，理該恪守規矩，半步雷池也不得越。」

　　太傅恭敬聆聽。

　　郭大人又道︰「本朝駙馬皆從平民或低品官吏中挑選，先帝待公主如珠似寶，開特例準公主自由挑選駙馬，不限官職。可你別忘了，太.祖定下那條規矩，爲的是避免權臣利用皇親身份威脅正統，如今皇上年幼，他信你敬你，一旦你尚了公主，既有權勢又有皇親之名，就算皇上暫且不疑，那些虎視眈眈恨不得取你而代之的朝臣，會怎麽說？」

　　太傅沉默，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郭大人深深看他一眼，最後提醒道︰「早日娶妻，斷了公主的念頭罷，對你對她都好。」

　　太傅坐在郭大人西側，外面陽光透過窗紗斜照進來，照亮他身上的錦袍，手工精良，可太傅的臉龐隱在昏暗中，晦澀不明。良久良久，郭大人先發話，擺手道︰「去看看錦兒吧，你師娘也在那邊。」

　　太傅頷首，行禮告退。

　　出了書房，太傅跟在丫鬟後面，沿著走廊去了後院。

　　郭大人小孫女閨名錦兒，年方十四，眉眼清麗單純秀美，可惜她自幼體弱多病，如今病至膏肓，郭家遍請名醫都沒用，太醫更是斷言，錦兒怕是撑不過這個冬天。春光明媚，錦兒體寒畏冷，蒼白著臉躺在床上，郭老夫人在旁做針綫，陪伴孫女。

　　「三叔。」看到太傅，錦兒有氣無力地喚道，敬太傅如長輩。

　　太傅點點頭。

　　聊了一會兒，郭老夫人出來送太傅，邊走邊悲慟道︰「我想給錦兒說門親事衝衝喜，錦兒不要，說不想連累別人……傻丫頭從小就心善體貼，老天爺怎麼就不開眼……」潸然淚下。

　　太傅停步安慰，看著面前蒼老的師母，太傅目光漸漸迷離。

　　他想到了宮裡的明華公主，動沒動心，不重要，結果注定只有一個。年齡上，他足以當她的父親，等他垂垂老矣，她依舊風華正茂。身份上，她是天真無邪的公主，他是內閣首輔，他要替幼帝穩固朝廷江山，他不能放權。

　　撩起衣擺，太傅緩緩跪下︰「師母，若不嫌棄，弟子想娶錦兒為妻。」

　　「good！」

　　幾次卡後，這段成功拍完，接下來幾幕太傅的獨角戲，幾乎全是一次通過。

　　明薇佩服地五體投地。穆廷州真人的性格絕不叫人喜歡，但這人仿佛天生爲戲而生，沒有什麽誇張的表情，沒有一句多餘的台詞，可他站在那裡，一個轉茶碗的小動作，一個臨窗獨立的背影，一張隱在窗後的側臉，便緊緊抓住了觀衆。

　　看過原著的都知道，太傅愛明華公主，一輩子隻愛一個，他娶錦兒是爲了斷公主的心，婚後他繼續把錦兒當晚輩照顧，沒有任何親昵舉止。錦兒瞭解他，也不曾動過男女情，冬天第一場雪來了，錦兒病逝，自那之後，太傅終生未娶，隻遠遠地看著明華公主，一邊做他的朝臣，安內攘外。

　　下午是明薇與穆廷州的對手戲。

　　今日之前，明薇只需扮演一個情竇初開俏皮大膽的公主，但隨著劇情變化，明華公主這個人物經歷越來越豐滿，對演技的要求一下子拔高了一段。明薇本來就有壓力，昨晚又被程耀扔了一個情緒炸.彈，拍攝狀態可想而知。

　　「卡！」

　　「卡！」

　　「卡！」

　　「卡！明薇你怎麽回事，公主平日嬌氣任性，剛得知太傅要娶別人，生氣是主情緒，你眼神那麽沉重做什麽？公主才十七，十七，一個高中小丫頭，休息十分鐘，你好好想想。」連續多次ng，張導演炸了。

　　其實張導演對明薇很照顧了，劇組除了穆廷州，只有明薇挨駡最少，陳璋都被訓了好幾回。

　　明薇連連道歉，然後一個人去樹蔭裡找狀態，面朝樹幹，怎麽看怎麽可憐。

　　穆廷州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仰頭喝水時，視綫從明薇那邊繞了一圈，心裡犯疑。昨晚肖照說明薇、程耀相談甚歡，他以爲兩人復合了，但今天明薇一直死氣沉沉的，怎麽看都不像是情場得意。

　　「你去提點提點？」

　　有人多嘴，穆廷州目光一轉，看身旁的助理，同時放下水瓶擰蓋子。

　　「你看她了。」肖照篤定地道，不容影帝否認。

　　穆廷州沒那麽無聊，反而正大光明又掃了明薇一眼︰「她狀態不太對。」

　　肖照笑而不語。

　　十分鐘過了，繼續拍攝，明薇依然ng。思緒煩亂，她實在找不到明華公主現在的感覺，勉强下去只會浪費劇組精力，明薇主動去找張導演，希望給她半天時間，下午先拍別的戲份。

　　明薇進組後表現一直都不錯，張導演給她面子，還鼓勵了幾句。歸根結底，他相信明薇能演出來，既然情緒不到位，强迫拍攝隻回事倍功半。

　　明薇灰溜溜回了酒店，繼續躺床上發呆。

　　昨晚她煩惱了許多，今天明薇只想挑一個解决方案。猶猶豫豫，反復取捨，夜幕降臨，明薇終於有了答案。她不會退組，耽誤劇組進度與一個月的拍攝，她良心上過不去，退組違約金，她經濟上也負擔不起。

　　但她也不會欠程耀的，片酬到賬後，她一分不少的轉給程耀，就算名氣大漲，她也不會再踏足影視圈，老老實實當她的義大利語翻譯，不求大富大貴，吃穿不愁就够了。程耀或許是好意，但他用錯了方法，他低估了她的自尊。

　　猶如推開了一塊壓在胸口的巨石，明薇身心舒暢，衝個澡梳梳頭，換身衣服去覓食。

　　酒店吃膩了，明薇準備去附近找家接地氣的小吃，不顧形象酣暢淋灕吃一通。

　　電梯降到三層，明薇一邊看大衆點評一邊往裡走，進去後直接轉身，順便點開一家火鍋店。

　　「這種天氣吃火鍋，明小姐不怕上火？」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明薇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左邊是一臉微笑的肖照，右邊是高冷傲人的影帝，肖照穿白襯衫，穆廷州穿黑色短袖，渾然一對兒黑白雙煞。

　　明薇尷尬地笑笑︰「你們去片場？」

　　穆廷州淡漠地盯著跳躍的樓層數字，肖照替他回答︰「不是，廷州想去外面吃，我對這邊不熟，明小姐有推薦的店嗎？」

　　「我也不是很熟。」明薇晃晃手機，「正挑呢。」

　　「這家看起來很不錯。」肖照凑近，對著她手機屏幕說。

　　事情好像就這麽定了，跨出電梯那一刻，明薇整個人都是懵的，僵硬地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玩笑般朝肖照求饒︰「不如咱們分頭行動吧，你們倆名聲太大，我怕被人拍到。」她可不想跟穆廷州鬧緋聞，或是被人噴她癩蛤.蟆要高攀影帝。

　　「她吃火鍋，咱們換一家。」穆廷州直接從明薇身邊擦肩而過。

　　明薇乾笑。

　　肖照却沒跟上去，低頭看明薇，鏡片折射出幽幽燈光︰「明小姐心情似乎不錯，恕我冒昧，你與程總冰釋前嫌，復合了？抱歉，昨晚在酒吧，我無意聽見幾句。」

　　明薇是目前爲止，唯一引起穆廷州特殊關注的女人，作爲穆廷州的好友兼助理，肖照習慣萬事盡在掌握，那麽明薇的人品，也是他的考察因素之一。他遲遲不澄清真相，就是想看看明薇的反應，如果明薇被程耀感動，那她將徹底出局。

　　明薇沒料到肖照會突然問這麽私人的問題。

　　大家的關係還沒到分享私事的地步，可明薇也不想被人誤會她與程耀復合，便扭頭道︰「沒有，我跟他沒可能，謝謝肖先生關心。」

　　肖照眸光微變，鏡片後是由衷的好奇︰「雖然不該問，我還是想知道，你準備怎麼還他投資的人情。」

　　明薇有點不高興了，抬眼問︰「與你有關嗎？」

　　肖照面不改色，推推鼻梁上的鏡框，朝明薇友好一笑︰「你回答我，作爲交換，我會送你一個與程耀有關的消息，足以抵消你欠他的人情。」

　　他像狐狸，不動聲色地，拋出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誘惑。

　　明薇心跳加快，看看停在遠處不耐煩望著她與肖照的穆廷州，她咽咽口水，沒骨氣地將計劃托盤而出，然後就看見，肖照笑了，不同於他常見的公式化的微笑，肖照嘴角翹得很高，露出一顆與他狐狸氣質不符的可愛虎牙。

　　「明小姐，你讓我刮目相看。」肖照伸出手，不掩欣賞。

　　明薇被他弄得有點不好意思，簡單握握手，低頭道︰「那個……」

　　「先去吃火鍋吧，我叫陳璋、秦磊下來，算是劇組活動。」肖照賣個關子，又變成了狐狸。

　　這下明薇非去不可了。

　　打完電話，肖照帶著明薇去前面與穆廷州匯合。

　　穆廷州無視明薇，不悅地問肖照︰「走了？」

　　肖照微笑解釋新的聚餐計劃。

　　穆廷州掃眼明薇，單手插.進口袋，偏頭看走廊裝飾。

　　明薇正不自在，肖照忽的打個響指，愉悅道︰「話說回來，今晚是不是該明小姐請客？」

　　明薇驚訝地張開嘴，啥意思，要她用一頓飯換消息？

　　穆廷州則嗤道︰「一頓飯我還請得起。」

　　肖照自動屏蔽穆廷州，只看明薇︰「明小姐還不知道吧，劇組挑選女主演那天，張導他們拿不定主意，因爲明華公主與太傅有感情糾纏，張導就發來你與王盈盈的照片，請廷州幫忙挑選，明小姐猜猜，廷州選了誰？」

　　明薇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轉向穆廷州。

　　穆廷州被她誇張的表情驚到了，挑眉解釋了一句︰「你氣質更符合，我就事論事。」

　　他不懂，明薇重新看肖照。

　　肖照笑著點頭︰「我向陸總打聽了，程耀投資之前，你已經被定爲女主。」

　　什麼叫從天堂墜落地獄，眼看要被惡鬼抓住，又被人及時拉了上去？

　　對明薇來說，她這兩天就是！

　　「肖照我愛你！」

　　明薇高興地要爆了，她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只憑本能衝上去抱住肖照，用力地抱了一下。

　　肖照能理解明薇的狂喜與舉動，好整以暇地看向穆廷州。

　　穆廷州却在看明薇，看她抱完肖照，又朝走出電梯的秦磊跑去，邊跑邊叫︰「小磊快來，姐姐請你吃火鍋！」

　　快樂得好像下一步就會飛起來。

　　可他情商再低也聽明白了，程耀騙了明薇，肖照騙他兩人復合，現在誤會澄清，明薇心花怒放。

　　問題是，明薇最該感謝的，是他這個伯樂，她抱肖照做什麽？

　　算了，真來抱他，他還得費點力氣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