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蕭槿不情不願地被衛啓濯拉到了一旁的廊廡。
她微微噘嘴道:「你要說的不是都交代過了嘛。」
他之前就囑咐過了,昨晚又交代了一遍。大意便是說若是她在他出門這期間遇到什麽麻煩,就讓明路去劉用章府上遞信,他都提前交代好了。
「還有些事要交代,」衛啓濯往房門處掃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壓低聲音道,「若是衛啟渢來騷擾你,你就叫我給你預備的那些護衛把他打出去。」
「我覺得他應當不會來的,你不是說他最近都忙得很麼?」
衛啟濯嚴肅道:「我看他很願意爲了你忙裡偷閒。」
蕭槿略一挑眉:「你們最近在搗鼓什麼呢?」
她發現衛啟濯最近跟衛啟渢似乎是在暗地裡籌謀著什麼事情。上回衛啓渢來昭文苑這邊就是打著來找衛啓濯的旗號的,只是衛啓濯發現他存著藉機來見他們母子的意圖之後,就特意吩咐下人們在未得他準允的情況下不得放衛啟渢進來。
「原本確實是打算跟他合作的,畢竟就眼下而言,袁泰是我們共同的敵手。他也想讓袁泰挪位置,因為袁泰在位一日,他也會被壓制一日。袁泰不會重用衛家的人,也不會坐視衛家的人一路青雲直上,他若是想要繼續往上爬,就必須掃除這個障礙。」
「亦且,袁泰很可能原本想要害祖母,衛啟渢對祖母的感情也算是深厚,祖母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待他不薄,又十分看重他,他心裡也想爲祖母出這一口氣。」
蕭槿攤手:「那既然你們這陣子在合作,他應當不會來徒惹不快的。」
「我跟他沒有談攏,」衛啓濯眉尖微動,「我們意見不一,而且說到後來,我們說到了你身上,又爭執了一番,最後不歡而散。」
蕭槿哭笑不得:「爭執什麼?你跟他一般見識作甚?」
「話不能這麼說,該爭持還是要爭的。他總是認爲你與他往生不過是陽錯陰差地錯過了,我說縱然你們之間沒什麽誤會,你跟他也成不了,他就一臉'你不懂別亂說'的神情睥睨我,還直斥我寡廉鮮恥,要搶奪自己嫂子,」衛啟濯也攤攤手,「我要是真想用強,還用得著搶麼?」
蕭槿默默道,這真是大實話,你確實不需要搶,你直接把衛啓渢搞殘逼著他和離,剩下的事可能就很簡單了。
她當時如果知道他有這層意思,八成是不敢拒絕的。在她眼裡他是不好相與的,是手段毒辣的,她絕不敢冒著得罪他的風險拒絕他。除非她不想顧及蕭家的安危了。
不過她現在發現這個她從前一直畏懼的人似乎也沒有那麽可怕,至少因著兩世的經歷不同,他的禀性好像已經變得溫和了不少。
他扮演過衛莊之後,好像和衛莊合體了。只是她前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兩個人性情毫不相干的人能合體。
蕭槿微微眯眼,抬手在他光潔的下巴上捏了捏。
老虎的下巴還是很好捏的。
衛啟濯一本正經地躲開她的手:「青天白日的,你不要摸我。」
蕭槿的手僵了一下,也正經道:「我就是想交代你,出門在外要注意修潔,不要回來之後滿下巴鬍渣,不然兒子可能就不認識你了。」
「我原本就形容昳麗,你就不擔心我拾掇得太好了,出去招桃花?」
「那些桃花的美貌能趕得上我麼?」
衛啟濯失笑道:「啾啾說的很是。」說話間又斂了容,「我要跟啾啾說的另一件事,就是父親的事。」
蕭槿聽他說起這個,也收起了面上的玩笑之色,鄭重點頭道:「我知道。」
眼下是二月末,距離衛承勉前世出事還有半個月。但前世衛承勉出意外之前幷沒有落過水,這一點蕭槿可以肯定,另外,因著衛承勉這回出的狀况可能和前世出事的狀况吻合,所以他們都猜測,衛承勉的劫數可能提前了,但是因爲今生衛啓濯事先做好了準備,故而沒有釀成前世的悲劇。
然而衛啓濯又不能絕對肯定這個結論,所以還是做好了準備。他甚至去告訴衛承勉,說他做了個夢,夢見他落水身死雲雲,讓他仔細注意著些。
眼下他要出門,自然也挂心這件事。
他又叮囑了些旁的,直到明路在外面輕聲提醒他時辰不早了,這才依依不捨地與蕭槿作辭。出來後,他又抱過兒子,摸著他的腦袋交代他要聽蕭槿的話雲雲,蕭槿覺得他根本就是在對牛彈琴,但兒子似乎聽得還格外認真,仰起腦袋仔細聆聽,連手指頭都不啃了。
蕭槿扶額,為什麼她覺得這對父子的畫風那麼奇怪。
衛啟濯動身後,蕭槿就覺得日子變得很有些乏味。她前世被囚困在與衛啓渢的畸形婚姻裡時,很多時候都能苦中作樂,她覺得如果忘記衛啟渢和傅氏的存在,其實日子也能過得很滋潤,關鍵還是要看心態,反正她心大。
但是如今她發現,她從前能做到自娛自樂,其實只是因爲心裡無所牽挂而已。
拈指間便入了四月。
蕭槿覺得這一個月過得簡直像是一年那樣漫長。日子枯燥倒還在其次,她還牽掛著衛啟濯那邊的狀況,再就是衛承勉的事情。不過好歹三月份算是平安無事地過去了,衛承勉也應當是無事了,除非衛啓渢當初跟她交易時在衛承勉的死上面說了謊。
衛啓濯大約五月初就可以回來,如果能提早幾天,說不得還能一起過端午。蕭槿抱著這樣的想法,心緒倒是變好了一些。
跌入四月中後,天氣一日暖似一日。這日,恰逢風恬日朗,蕭槿瞧著外面日光正好,便叫上兩個保母,抱著兒子去後花園曬太陽,順道讓兒子練習走路。
她才在亭子裡扶著兒子挪了一小段路,一瞥眼就望見衛啓渢領著一班從人往這邊來。她起身就要走,不曾想衛啓渢已經看見了她,徑直朝她這邊疾步而來。
蕭槿原本想裝作沒看見,抱起兒子回頭就走,誰知他竟還隔空喊了她一聲「弟妹」。
蕭槿步子頓住,轉身十分敷衍地點頭致意,幷表示自己抱著孩子不方便見禮。衛啟渢全然不介意,搖手道:「不礙事--我方才進來時恰巧瞧見門口來了個眼生的小厮,就隨口問了兩句,那小厮自稱是尹大人派來遞信的,弟妹要不要去看看?」
蕭槿聞言一楞,衛啓渢口中的「尹大人」顯然指的是尹鴻,只是他不好直呼尹鴻名諱。尹鴻如今還在河間知府的任上,忽然派人來,自然是要尋衛啟濯的,尹鴻能給衛啟濯遞什麼信兒?難道是出了什麽事?
蕭槿思及此,心頭一凜,將兒子暫且交給保母照看,自己扭頭便回了昭文苑。
衛啓渢望著蕭槿的背影,眼神幽微。
蕭槿命人將那小厮帶到了昭文苑的敞廳。她見到那小厮時,看對方雖則風塵僕僕,但衣冠齊整,舉止斯文,言行規矩,覺著倒確實像仕宦人家出來的,但具體如何還是要核實一下。
她面色微沉,詢問對方是來捎什麽信的。
那小厮先是恭恭敬敬朝蕭槿行了一禮,隨即道:「小的受老爺所托,來將一封信交於表少爺。」
蕭槿道:「少爺不在家中,前兒出了公差,離京了。」
那小厮踟蹰了一下,躬身問道:「敢問少奶奶,表少爺何時回?」
蕭槿凝眉:「究竟有何急事?少爺最早也要下月才回。 」
小廝略一猶豫,道:「老爺交代說,這信定要親手交於表少爺。」
「什麼信?拿給我看看。」蕭槿說話間示意丫鬟上前去取信。
小厮委决不下,踟蹰了半晌,才將信掏出來,交給了蕭槿的丫鬟。
蕭槿接過來拆開,一目十行地掃完,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她抬頭將那小厮仔細端量了半日,問了好些關於尹鴻的問題,那小厮都對答如流。她沉吟片晌,命人將這小厮暫且帶下去。
因爲經歷了之前假造家書的事,她如今都格外小心。只是就目前的狀况來看,這小厮應該確實是尹鴻的小厮,而且衛啓濯與她說過他跟尹鴻定的暗語,那封信裡確實標有暗語。
所以對於信中所言,她有些頭疼。
尹鴻在信裡說,河間府下轄的肅寧、任丘、交河等縣,自去年入秋以來,滴雨未降,致使田地龜裂,禾稼槁死,收成大减,人畜飲食無著,糧稅無法徵收。他再三向朝廷遞呈奏章請求賑灾,但朝廷派去的欽差敷衍了事,真正落到他手裡的賑灾錢糧在大片旱灾面前根本是杯水車薪。
他如今已經將河間當地倉廩裡的糧食放盡,只靠著跟外府借糧解决灾民吃飯問題,接連向朝廷遞了三封奏章都杳無音信,他懷疑這是袁泰從中作梗,目的就是陷他於不義,將來事情鬧大了,好構陷他從而拉衛啓濯下水。
蕭槿覺得尹鴻這個猜測完全有可能,通政司那邊應該也有袁泰的人,袁泰很有可能提前知悉了河間大旱的消息,然後早作布置。
只是衛啓濯曾與她說袁泰似乎在暗中派人監視著尹鴻,那麽在這種情况下,尹鴻還能差人送信過來,也是很不易了。
只是眼下衛啓濯恰好離京了,這件事就不好辦了。
蕭槿想起衛啓濯臨行前的囑咐,當下命人帶上那小厮,轉去尋衛承勉,將事情來龍去脉說了一說,請衛承勉給劉用章去信。
她做完這些才稍稍鬆了口氣,看看天色已近日暮時分,當下起身折返回後花園去看兒子。
她一路七拐八繞,走到叠翠樓前時,忽然望見衛啟渢坐在亭中喫茶,她扭頭就要轉往另一條道,誰知衛啟渢身邊幾個小廝忽然齊齊上前攔住她去路。
蕭槿面色一沉:「讓開。」
那幾個小廝低垂著頭,竟是紋絲不動。
蕭槿示意身邊兩個丫鬟將小廝拉開,但兩廂力量懸殊,根本拉不開。蕭槿吩咐丫鬟不要做無謂的爭執,回身就走。
後面的幾個小厮竟然扯住了她的兩個丫鬟。蕭槿霍地轉頭,衝衛啟渢怒道:「叫你的人給我滾開!」
衛啓渢此刻已經步出了亭子,朝她緩步而來。
「弟妹看不出麽,我是在刻意等待弟妹,」衛啓渢示意那幾個小厮將蕭槿的丫頭拉去一旁,「我有些事要告與弟妹知道。」
蕭槿冷笑一聲,轉身離開。然而她未走出多遠,就聽到衛啓渢的聲音夾雜著脚步聲由遠及近從身後傳來:「我要說的事情很重要,關乎你的生死,你真的不聽一聽麼?」
蕭槿步子不停:「你離我遠一些,你現在如果不滾開,我便……」
她一句話未完,便覺衛啓渢加快了脚步,她側身一避,轉頭果見衛啓渢尚未及收回去的手。
他好像是要來拉她的手。
蕭槿面若寒霜,冷冷盯他須臾,忽然道:「那個小廝是你派來的?」
衛啓渢環顧左右,再次確定四下無人,望向蕭槿:「槿槿的疑心病太重了,我根本不認得那個小厮。何況這種事我要如何作假?」
「那你滾是不滾?」
衛啓渢沉默了一下,道:「你可知當初我為何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