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衛莊突然問道:「如今誰在姨母那裡?」
丫頭答道:「溫家小姐。」
蕭槿點頭道了句知道,欲往季氏處時,衛莊出言表示要跟她一道。
蕭槿笑道:「表哥怕我被欺負?不會的,我娘最愛護短了。」
衛莊失笑,又道:「橫竪我也無事,跟你去一趟也無甚恚礙。」
「那多謝表哥了,」蕭槿一笑,回頭往前走時又想起一事,「表哥如今爲何這般悠閒?年底不就院試了麽?表哥不應該仔細溫書麽?」
「等鄰近臘月時再看書不遲。」
蕭槿默了默,她頭回聽說考科舉也臨陣磨槍的……難道她莊表哥不僅摳,還有拖延症?
兩人到花廳時,蕭槿抬頭就瞧見溫錦頭上纏了一圈紗布。溫錦聽見動靜,扭頭朝蕭槿招手笑道:「妹妹快過來。」
溫錦態度這麽熱絡,蕭槿倒是始料未及,心裡不免犯起了嘀咕。
溫錦瞧見衛莊,楞了楞,問季氏那是何人。季氏笑說那是府上表親,蕭槿的表兄。
溫錦起身遙遙道了萬福,便又坐了下去。
她連蕭家都不如何看重,何况只是一個蕭家的表親。她將來是要當榮國公府的二少奶奶的,靠山硬得很。
衛莊只是若有似無地微微頷首,權當還禮。
溫錦見衛莊態度冷淡,心中不快,只覺他不長眼。
季氏將蕭槿叫到跟前,拍著她的手背道:「溫家姑娘受了傷,不好出門,想在咱們家住幾日養傷。我方才說要爲她另外安排房捨,但她說想住到你院子去。」
溫錦朝蕭槿笑道:「是啊,我與妹妹也算是有緣,我又覺著妹妹與我極對脾氣,便想與妹妹住一處。隻我也不知妹妹是否願意,便請夫人差人將妹妹叫來徵詢。」
說是徵詢,其實不過是做做樣子,她覺得蕭槿沒法回絕。
蕭槿掃了一眼她額頭上的紗布,想起方才在後山聽到的那「咚」的一聲,料想溫錦這一下磕得不會輕,只是磕也是白磕,誰讓她是去會情郎的時候受的傷。
看來美少年不是白白私會的。
不過溫錦養傷要養到她那裡去,蕭槿就不樂意了。在花廳初會時,溫錦必定能感受出她對她不喜,既然如此還非要住過來,恐怕居心不良。
何况她原本就看溫錦不順眼。
「我那院子太小,」蕭槿撇嘴,「溫姑娘肯定住不慣,娘還是另外給溫姑娘預備個寬敞的院子的好。」說著話暗暗向季氏使眼色。
季氏見女兒態度如此,心中詫异,倒是有些難辦。溫家雖不是多麽了不得的世家,但季氏也幷不想因些小事起罅隙。最要緊的是,溫錦提的要求幷不過分,她不好推拒。
蕭槿一看季氏那神色就知道她在猶豫,暗暗拽她袖子,示意她不要應下。
季氏嘆氣,轉頭笑對溫錦道:「小女懵懂,姐兒莫怪。我再爲姐兒選個好地方。」
溫錦却猶不死心,伸手拉住蕭槿,哄孩子一般含笑與她商量。
蕭槿越發覺得溫錦這舉動怪异了,擺出各種理由拒絕。
溫錦面上笑容微斂,道:「妹妹可是怕我住過去之後有所打攪?」
這話明面上聽著客氣,但已經是在委婉地表示蕭槿不懂事,輕慢客人。
蕭槿根本不吃她這一套,笑嘻嘻道:「還真是,自打我與母親分開住之後,我就習慣獨個住一個院子了。前不久六姐姐送了一隻狗過來,我都嫌吵,又送回去了。」
溫錦瞬間漲紅了臉。
蕭槿這是拿狗跟她比?
溫錦也是被嬌養大的,又早已將衛家當做靠山,何曾受過這等氣,手上拉著蕭槿不放,勉强笑道:「妹妹,我……」
「啾啾,」衛莊忽而打斷溫錦,走至蕭槿身邊,「時候不早了,該去溫書了,不要耽擱工夫。」
溫錦這回連笑也扯不出來了。他說跟她說話是耽擱工夫?
溫錦一口氣梗在喉間。
一個尋常的表親而已,哪來的底氣跟她一個世家女這麽杠!
溫錦抬起頭時,正對上衛莊掃來的冷淡目光,那種難以名狀的凜寒威壓迫得她呼吸一滯,當下鬆了手。
蕭槿脫開身,回頭笑道:「溫姐姐頭上的傷可要仔細將養,否則萬一落了疤,可如何是好?」言罷,跟季氏打過招呼,與衛莊一道離開。
溫錦面色一沉。她如今最擔心的就是落疤,偏偏蕭槿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覺得這個蕭家女可能跟她犯衝,從頭回見面起就對她冷冷淡淡的,方才又明目張膽拿話刺她。
而她總不能跟一個十歲的小姑娘計較,亦且,這是在蕭家。
兩人名字還同音,真是邪乎了。
溫錦氣悶難解,却又無可奈何,一時間覺得額頭上的傷更疼了。
蕭槿出來後,見衛莊一直不出聲,仰頭問:「表哥想什麽呢?」
衛莊止步,垂眸望向她:「你是真的習慣獨自住,不喜與人住一處麽?」
「那看是跟什麽人住一起了。」
「若是你夫君呢?」
蕭槿一楞,心道表哥你問這種問題是不是不太合適……
衛莊却似是幷未覺得有何不妥:「怎不說話?」
蕭槿吸氣,或許她不應該跟她莊表哥太過較真兒。
「我嫁的人一定是我喜歡的,」蕭槿解釋道,「所以我自然是……願意的。」
她說話間倒是有些出神。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讓自己婚姻的操控權落在他人手中,那段被拴在衛家的日子,說是陰霾也不爲過。
衛莊一笑,伸手一拍她腦袋:「走,我教你練字。」
蕭槿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她覺得她哪天要是傻了,那一定是被她表哥拍的。
季氏給溫錦安排好了住處之後,溫錦便臨時住了進去。喜鵲不住抱怨這裡不好那裡不好,擾得她頭疼。她訓斥了喜鵲幾句,讓她去左近醫館問問,看有沒有什麽上好的治療跌打創傷的藥膏。
是夜,溫錦盥洗換藥後,正欲安寢,衛啓渢忽然而至。
衛啓渢趁著夜色暗中來探,身邊也未帶隨從。溫錦驚喜上前,又一把捂住自己額頭上的紗布,嗔道:「不准看,我現在肯定特別醜。」
衛啓渢溫柔笑道:「又使性子。還疼不疼?」
「疼……你給我吹吹。」
「跟個孩子似的,」衛啓渢說笑間掏出一個白玉小瓶,「給你帶的傷藥,拿去使,早晚各塗一次。這本是我自備的,而今便拿與你了。我自己雖未曾試過,但想來這藥也能去疤的。」
溫錦欣喜接過。衛啓渢那裡是沒有不好的東西的。
「我瞧表哥下午斥我時那麽凶,還道表哥真個兒惱了我呢。」
衛啓渢無奈一笑:「我怎就凶了?」又嘆道,「我那也是著急。我這邊千頭萬緒的,你那邊若是再出什麽事,可叫我怎麽好?」
溫錦赧然低頭,抿唇偷笑。隨即又想起蕭槿今日是怎麽堵她的,當下說給衛啓渢聽,末了撒嬌讓衛啓渢安慰她。
她不會直接說出讓衛啓渢幫忙給她出氣的話,那樣顯得她氣量狹小,她只想將這件事告訴衛啓渢,令衛啓渢對蕭槿生出惡感。
不知怎的,她總覺得蕭槿於她而言是一個莫大的威脅。她想跟蕭槿住在一處其實是爲了隨時注意蕭槿的舉動,她可不想讓她表哥被搶走。
但是可惜,蕭槿直接回絕了她。
衛啓渢柔聲安撫了她,搖頭道:「那八姑娘大約也是被寵壞了。」
溫錦沉下臉:「可不是,不僅她,還有她那個表……」
「表妹何需與他們計較,」衛啓渢截斷她的話,凝著她道,「等過了五月五,我就打算返京了。你可願同我一道回?」
溫錦踟蹰道:「我父親那邊尚未事了,不知是否能答應讓我隨表哥回京……」
「劉元那案子還沒理清楚?」
「似乎是,父親說這案子牽連甚廣。」
衛啓渢沉吟片晌,微微頷首,溫言道:「那好,我去探探舅父的口風,若他不應,我便盡力說服他。我獨個兒回京,也是惦念你,與你一道是最好的。」
溫錦羞赧一笑。
翌日,方先生公布了上回考業的結果,衛莊第一,蕭嶸最末。
蕭嶸久久無法回神,吆喝著要看衛莊的卷子。方先生徑直拿給他,又鄙夷道:「衛莊能拿案首,考第一有什麽好驚駭的?你瞧瞧人家衛莊的文章,再瞧瞧你的,我都不想承認你是我的學生。」
蕭嶸聽著這話覺得莫名耳熟,仔細一想,這不是方先生從前訓衛莊的話麽……
只不過從前方先生是拿蕭崇來嗆衛莊,如今連蕭崇也被壓了下去。
蕭崇伸手拿過衛莊的卷子瀏覽一番,神色微凝。
等晌午衆人從學堂裡出來,蕭崇攔住衛莊的去路,盯著他道:「你從前爲何藏鋒?」
「二表哥不必管。」
蕭崇骨子裡十分自傲,如今忽然發現自己從前根本不放在眼裡的人其實掩藏了真實實力,覺得這簡直是對他的侮辱。
「你有這般本事,根本不必來蕭家附學吧,爲何在蕭家裝模作樣這麽多年?」
衛莊平靜道:「學無止境,何况方先生經綸滿腹,堪爲吾師。」言訖,作辭離開。
蕭崇面色一沉。衛莊這人,恐怕心思深沉得很,從前竟是完全瞧不出。
衛莊方才那話恰被從學堂裡出來的方先生聽見。方先生欣慰拈須,眼睛微眯。衛莊將來若是問鼎殿試,他作爲他的業師,也會跟著聲名遠播。
衛啓渢却是又盯著衛莊的背影望了許久。不知爲何,他有時候看見衛莊,會想起他四弟,明明兩人似乎完全不搭邊。
衛啓渢想起他那個對頭堂弟,眉宇間便添了一抹陰鬱。
衛啓濯如今還不知在搞什麽名堂。
方先生下午要出門會友,給衆人放假半天,於是衛莊用完午飯後便開始坐在書房裡等蕭槿。然而他左等右等,等到蕭槿素日慣常過來的點兒,却始終不見她過來。
他正欲起身去看看是什麽狀况,蕭嶸找了過來。
蕭嶸剛挨了一頓打。他回去之後支支吾吾地說了考了末名的事,恰逢馮氏心緒不佳,於是正趕上挨打。馮氏抄起傢伙就往他身上招呼,邊打邊駡,直道他是個廢物。
蕭嶸簡直要哭了。
他的水平一直很穩定,往日裡基本都是衛莊倒一他倒二,所以每回考業之後,爹娘嫌弃他考得差時,他都能理直氣壯地指著西跨院的方向說,衛莊比他考得更差。
結果現在可好,倒一變成了正一,他成了墊底的那個。
馮氏駡他是個廢物時,他就想起他從前也是這麽嘲笑衛莊的。萬萬沒想到,當初他施加給衛莊的那些,如今全落到了他自己頭上。
蕭定瞧見蕭嶸被打得鬼哭狼嚎就頭疼。他想起衛莊之前跟他說的秘訣的事,思量之下,讓蕭嶸過來再探探衛莊的口風。
衛莊聽說蕭嶸是來問秘訣的事的,扔下一句「沒空」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蕭嶸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頭,開不了口說軟話求衛莊,但他害怕他一無所獲地回去還要再被打一頓,一時間進退維谷。
於是他就一路被小厮扶著跟在衛莊後頭,到了蕭槿的院子外頭。
衛莊沒工夫搭理蕭嶸。他剛入院門,迎頭便瞧見江瑤匆匆而出。
衛莊覺著定是和蕭槿有關,上前施禮,問道:「姑娘何往?」
江瑤總覺得衛莊多事,不情不願地答道:「啾啾病了,我去叫哥哥來探視……」她話未落音,便覺一陣風過,已不見了衛莊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