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衛莊趕到西跨院時,宋氏正拉著趙若淑叙話。
趙若淑聽見身後動靜,扭頭瞧見衛莊到了,立時驚喜地喊了聲「莊哥哥」,奔上前來笑道:「聽說莊哥哥今日考業,考得如何?」
衛莊道了聲「尚可」,目光一掃,見屋內還坐著一個梳著纏髻的婦人。他想了一想,記起來這位是趙若淑的母親李氏。
衛莊見午飯尚未擺上來,放了心,跟趙若淑母女見了禮,說了句「我去厨下看看」,抽身離去。
趙若淑聽衛莊這般說,以爲他是要去幫她們籌備午飯,心下歡喜,回頭笑盈盈地繼續跟宋氏攀談。
宋氏却是有些憂慮。她知道自己兒子的德性,又想起兒子之前一再推拒與趙家議親的事,覺得她兒子沒那麽好心。但她又不好撇下趙家母女追上去敲打兒子,正巧天福此刻跟了過來,她便小聲叮囑他跟過去看看,又讓他催著陳媽媽趕緊擺飯。
天福連連點頭,回身出去了。
衛莊從宋氏屋裡出來後,便轉去了厨房。
今日來了客人,陳媽媽一個人忙不過來,宋氏便跟季氏借了兩個厨娘來打下手。
陳媽媽瞧見衛莊過來,以爲他是從學裡回來餓得慌,忙說讓他再等等,午飯還要些時候才能擺上。
衛莊搖頭道:「我不是來催飯的。」
陳媽媽一怔:「那少爺是……」
「我的野菜呢?」
陳媽媽待了待,被衛莊盯了片刻,才恍然想起他指的是八姑娘昨日分過來的那些野菜。
陳媽媽雖然不懂少爺爲何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指了指灶台旁一個大盆,道:「都在那裡。老奴正打算烹一些加入蒸乳餅裡待客。」
衛莊走上前端起那半盆野菜就走:「不必了,就這麽點,省著吃。」
陳媽媽有點懵,正想說再放放就不新鮮了,就見衛莊走至她身邊時,一樣樣交代道:「做菜少放些油鹽,母親他們口味都清淡。再就是,多素菜,少葷腥,葷菜上一道就够了,頂好一道也不上,來三兩爽口素菜便成。」
兩個厨娘對望一眼。
陳媽媽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少爺說得好聽,其實還不是摳門的老毛病又犯了。
陳媽媽一臉擔憂地看著衛莊,心道少爺您又不缺銀子,怎就小氣至此……您這樣可怎麽說媳婦?
天福趕來時,衛莊已經出去了。他聽陳媽媽說了少爺方才的交代,直覺牙疼:「這可不成,不能聽少爺的,夫人囑咐了,說讓仔細備辦著。」
當下兩人計議一番,决定還按宋氏的囑咐來。
因著衛莊是住在蕭家的,趙若淑母女與宋氏叙話一回,便轉去拜見了蕭安夫婦。季氏瞧著趙家母女這架勢,隱隱猜到了趙家母女來探望衛莊母子的目的。
她覺得宋氏爲了給兒子找媳婦也是操碎了心,當下熱情款待了趙家母女。
趙若淑一看到蕭槿,便笑語盈盈地上前攀談。
她琢磨著下午跟衛莊去逛園子,但她不好意思獨個兒邀衛莊,便想找個人陪著,她覺得衛莊的這個表妹性子討喜,正合適,再三請她去西跨院用飯。
蕭槿推拒不下,只好跟著趙家母女去了西跨院。
等午飯擺上來,天福去請了好幾次才把衛莊叫來。衛莊瞧見蕭槿也在,微微一楞。
蕭槿忍不住想,她莊表哥這算不算間接相親,她這麽戳在這裡,好像有點多餘。
她思忖著用罷飯該尋個什麽由頭脫身時,陳媽媽開始布菜。
衛莊對著面前滿桌豐盛肴饌,容色微沉。等陳媽媽給趙若淑盛那道銀魚燉蛋時,他忽然道:「我來。」說話間劈手搶過了陳媽媽手裡的木杓。
趙若淑禁不住抿唇微笑,莊哥哥還親自動手給她盛菜。
蕭槿却覺得衛莊有點古怪,狐疑地抬頭望去。
衛莊左手端著一個小空碗,右手執木杓,在那個青花白瓷大海碗裡淺淺一撇,盛了小半杓湯和少許銀魚肉。
宋氏臉色發青。
蕭槿却見怪不怪,自從見識過那個兔耳朵之後,她覺得沒有什麽能震撼到她了。
然而很快,她就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
衛莊盛起那一杓之後,幷沒有倒入小空碗中。
蕭槿眼睜睜看著她莊表哥跟得了帕金森一樣,握著木杓的那隻手抖個不住,將杓裡僅剩的那點魚肉也嘩啦啦抖回了海碗裡,最後隻將小半杓湯底倒入碗裡,擱到了趙若淑面前。
蕭槿看得目瞪口呆,她莊表哥這技法,比餐廳阿姨還嫻熟。
宋氏的嘴角不住抽動,直想當場按死兒子。
趙若淑待了半晌,隨即朝衛莊笑著道謝,低頭喝湯。
蕭槿扶額,她表哥果然是朵奇葩。她覺得這位趙姑娘心也是大,要是換個心眼小的,估計就覺得衛莊是在趕客了。
衛莊見趙若淑言笑如常,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用罷飯,趙若淑便悄悄跟蕭槿商量,讓她幫忙請衛莊一道出去轉轉。蕭槿本就想走了,聽說是這種事,更不想摻和,以下午還要聽課爲由推掉了。
趙若淑見蕭槿轉身要走,忙拽住她,問道:「那莊哥哥喜歡什麽?我下回來時給他捎帶些。」
蕭槿默了默,衛莊大概比較喜歡銀子,但她總不能這麽說……
「我也不清楚,」蕭槿望向不遠處押著衛莊來送客的宋氏,「要不你過會兒私下裡問一問姨母。」要是直接問衛莊,他還不曉得會怎麽說。
趙若淑抿唇,雖然她性子不扭捏,但直接問人家母親這種事,也不太好意思做出來。
蕭槿跟宋氏打過招呼,又笑著朝衛莊揮揮手,回身離去。
衛莊目送蕭槿時,被天福拉了一把。宋氏看出了兒子的不情不願,自己與趙家母女說笑,示意天福扯住衛莊,省得他半道上跑了。
不過衛莊似乎還算是聽話,一路安安生生地跟著衆人到了門口。
等送趙家母女上馬車時,衛莊冷著臉對趙若淑道:「下回不要來了。」
趙若淑一楞。
「我這吝嗇的毛病是不會改了,今日招待你與令堂那頓,也不是我的本意,另……」
天福瞧見宋氏那黑比鍋底的臉色,忙將衛莊往裡拖,轉頭笑著讓趙若淑母女趕緊上車。
坐到車厢裡之後,李氏沉著臉道:「你看這叫什麽事兒,他是覺得他得了府試案首就可以目中無人了麽?」
趙若淑抿唇道:「我總覺著莊哥哥好似有些不對……興許是有什麽緣由。他不是那種倨傲的人。」
李氏氣道:「管他如何,你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下回可別再來了!」李氏見女兒不吱聲,恨鐵不成鋼道,「你是不是聽不進我的話?」
趙若淑小聲道:「我真的覺得似乎有蹊蹺……」
李氏咬牙道:「閉嘴!橫竪我是不願來了,你若是敢背著我偷偷往這邊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趙若淑低頭咬唇,幷不應聲。
回了西跨院,宋氏抄起擀麵杖就要往衛莊身上招呼,被衛晏和天福等人死死攔住。
「你長本事了啊,人家趙家娘子招你惹你,你那麽待人家?」宋氏恨恨道,「你再這般,就等著打一輩子光棍吧!」
衛莊平靜道:「我已說了我對趙家姑娘無意,母親不要强人所難。」
宋氏惱道:「你是嫌人家不够摳麽?你說,上哪兒找跟你一樣小氣的?倆人全摳一起日子還過不過了!」
「兒子目下想專心舉業,不想思慮婚姻之事,望母親諒解。」衛莊言罷,行禮退下。
宋氏氣得直翻白眼,願意讀書不願意娶媳婦,這兒子簡直跟假的一樣!
翌日,衛啓渢又是最後一個離開家塾的。
他跟方先生談論制藝時,聽方先生提起衛莊近來的進益,又見方先生不住誇贊衛莊,沉吟少頃,忽而提出想看一看衛莊昨日考業時做的文章。
方先生連聲應允,與衛啓渢一道去住處取了文章拿給他。
「他從前的文章勉强只算清通,如今却是一字一珠璣,」方先生喟嘆道,「我從前竟是將珠玉看做頑石,慚愧。」
方先生見衛啓渢盯著那張紙半晌不語,禁不住問道:「有何不妥?」
衛啓渢又仔仔細細地從頭看到尾,凝眉忖量一回,兀自搖頭。
大約真是他想多了,這書翰字迹和文風,都是陌生的。而且,衛莊就是衛莊,跟那人又有何干係。
正此時,衛莊來補交昨日練的兩張字--他今日走得匆忙,落在了房裡。
衛莊見衛啓渢拿著他昨日寫的文章,眸光微動。
衛啓渢根本不會看出端倪。他行事審慎,之前就憑藉記憶練過原主的字,後來屬文,也刻意改換了文風。
即便是他父親來看,大約也很難瞧出那是他的文字。
不過他觀衛啓渢神色,揣度著他大概是起了些疑惑。衛莊突然有些感慨,這世上算得上瞭解他的人有兩個,一個是他父親,另一個就是他這個夙敵堂兄。
不過他也同樣瞭解衛啓渢。
看來他往後要更小心些才是。
衛啓渢往自己院子折返的路上,忽見一小厮匆匆跑來禀報說,溫大人到了。
蕭槿聽蕭岑說溫德已然去了前院正堂時,問他有沒有携女眷同來。
「我也不曉得,」蕭岑笑眯眯道,「姐姐想找人耍子?」
「隨口一問而已,」蕭槿伸手拍拍他,「快去吧,幫姐姐看看。」
蕭岑理了理衣袍,笑著道了聲「知道」,便轉身跟著幾個堂兄見客去了。
蕭槿望著窗外透亮的天光,微微諷笑。
溫德不論知不知道衛啓渢與溫錦的事,都一定對兩人的婚事樂見其成,溫家若得衛啓渢那般乘龍快婿,闔族都跟著得益。溫家這邊顯然是知道衛啓渢對溫錦有意的,溫錦後來拖到十七都沒有定親,直到衛啓渢娶了她,溫家人才給溫錦許了人家。
聽說溫錦上花轎的時候,險些哭昏過去。
不過這對苦命鴛鴦這輩子大約可以圓滿了。
蕭槿眸中滿是冷嘲。
前院正堂。溫德與衆人叙禮罷,落座後,著意看了旁側從容喝茶的衛啓渢一眼,又轉向衆人,笑吟吟道:「小女頑劣,此番定要隨我同來。她道久仰山東風俗人情,想借此時機到往一觀,讓諸位見笑了。」
季氏見他幷未帶女眷來,奇道:「敢問令愛何在?」
溫德笑道:「小女說初次謀面,要給府上幾位姑娘籌備見面禮,眼下應當快到了。待會兒不如將幾位姑娘都叫來,讓她一一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