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龜裂的歲月 11
「什……」封玄振不可思議的睜大了雙眼,一臉的難以置信,話隻吐出了一個單音就再也沒了下文,只能一臉呆愣震驚的看著語出驚人却一臉平靜的皇兄。
這種就算是事實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宮廷秘聞,就算是知道也只能裝不知道,更何况還是從當事人的嘴裡說出來的,這也就是當日被皇兄如此重視就差整日捧在手裡的孩子却在一夜之間因爲一個意外而落胎的真相,也是爲什麽沒有保住皇兄如此重之又重的孩子的太醫却能在事後安然告老還鄉毫髮發無傷的原因,或許這也是爲什麽納蘭軒與皇兄即便暗潮不斷却一直相安無事而在此刻無法挽回的决絕的原因……
可這樣驚世駭俗的秘聞、醜聞,却被封玄奕說的雲淡風輕,微微低下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凝視著掌心附上一層薄繭的掌紋,一絲苦笑,幾分凄凉,周身更是濃鬱到化不開的哀傷。
「呵……是我推開了他,又怪得了誰呢……是我……」
這一日,攬月宮中,月湖旁,凉亭裡,玉石凳上,兄弟兩相對而坐,說了許久,許久……
只是單方面的傾訴,只是一味的發泄,仿佛要將這麽多年來壓抑許久的憤懣都倒個乾淨一般,封玄奕好似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傾聽,更不在乎聽的人是誰,一個勁兒的提問題,再毫不間斷的自問自答。
封玄振看著心下驚慌,有那麽一剎那,不禁以爲皇兄是不是崩潰了,因爲納蘭軒的離去,因爲納蘭軒以死明志的離去。
很多事,都是曾經雖不言明但却心照不宣的,可直到此刻,封玄振才明白,所謂的心照不宣不過是自己的自以爲是,其中的曲折和原委,那一層層一環扣一環的布局,心思縝密是好,處心積慮是真。
一路看著納蘭軒走來,也算是半個知心人,也正因爲如此,自己願意和他、那時只以爲只是一個小厮出身地位卑賤的人真心相交,拋却世俗觀念而成爲朋友,因爲自己知道,他愛上了自己的五哥,一個雄才霸略却不懂珍惜和憐愛的人,一個冷血無情只以利益來衡量一切的人,他同情他,以爲他知道,他這一路,注定悲凉,且以他的性格,注定悲慘,却不知還來不及出言相告,事情已然急轉直下,用不著自己多言,那個不懂情愛的帝王,竟早已不知在何時何地成爲了一個「凡人」,一個擁有七情六欲却不知該如何表達的「凡人」,一個終究將彼此弄的聖痕累累却追悔莫及的「凡人」。
封玄振不知道皇兄到底說了有多久,只是到了最後,或許當愛化成殤無法用言語表達,或許是太累了,疲憊的靠在主子上,却執著的睜著雙眼看著宮門的方向,仿佛等待著那個根本不可能再回來的人,以及最後那一句幽幽的,似呢喃,似嘆息的話︰
「我曾經羨慕過你,或者該說是妒忌……面對你,他可以笑的很開心,却毫無保留,是那種全然的信賴和無拘無束的玩笑,而面對我……却再也回不去了……」
平淡的、毫無起伏的語氣却好似最爲煎熬的掙扎,剎那間讓封玄振有種落泪的衝動,匆忙的起身,沒有告辭的離開,因爲他怕,怕若是再待下去,哪怕只是一刻,自己都會上去給予安撫,安撫著那個高高早上覺不容任何人在任何時候褻瀆和看輕的男人……
自始至終皇兄都沒有自稱過「朕」,那個絕對權威和至高的字眼,那個足以俯視天下衆生的存在,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個「我」,再普通不過,再平凡不過,不是因爲在自己這個弟弟面前的放鬆或者對於自己的特別殊榮,而是只要是涉及他的,與他相關,皇兄便不再是皇上,褪盡繁華,化身爲一個錯失愛人的普通男人……
被封玄振匆匆招進宮的太醫早已被撂在了腦後,一個人一頭霧水的被晾在毓鎏宮聽候召見,這一等竟成了一日,却也陰差陽錯的爲封玄奕沒有早朝找了最好的藉口。
一連數日,封玄奕沒有召見那個根本不是他召進宮的太醫,莫言等人也不敢在這個時候上去搭話,却也成功的爲這幾日沒有早朝打了馬虎眼,世人皆以爲皇上身體不適,幾位朝中大臣一個個急的焦頭爛額遍尋天下良醫却不得召見,封玄振雖明白其中原委,却也只能裝聾作啞,可他沒想到這一蹶不振竟會這麽久,且「一蹶不振」竟也會和他封玄奕沾上關係。
再次進宮,封玄振根本沒有多想便直奔攬月宮,毫不意外的看見皇兄依舊坐在月湖凉亭裡的石凳上,一如幾日前他倉促離開時的樣子,好似根本未曾離開,眼下大片的烏青,整個人的臉色都是灰濛濛的,周身那濃鬱的化不開的悲傷相較幾日前有增無减,雙眼空洞的看著那靜靜懸在空中的秋千,那再也不會蕩起的秋千。
「皇兄!!」皇宮這看似光鮮亮麗的地方,其中到底有幾分污穢多少骯髒,怕是世人想破了腦袋也無法描繪其萬分之一,可即便曾經那般稚齡在這樣的環境下,也從未見過皇兄如此自暴自弃自我放逐,與其說是悲痛欲絕,倒不如說是自我懲罰。
「莫言,」封玄振皺眉,一向和顔悅色多少年都沒有與人紅過臉的封玄振却也不得不遷怒旁人,「皇兄這樣幾日了?」
「回王爺的話,自打王爺那日離開,皇上就一直這樣……」莫言是封玄奕身邊一等一的心腹了,當初在榮親王府雖然只是個奴才,却也早已是無冕之王,誰人不知莫言的話便是王爺的話,只是有些時候有些話王爺能說,有些時候有些話王爺不便說,那麽便由莫言開口。
若說對莫言的斥責,恐怕天下間除了他封玄奕,便不做第二人選,而如今,封玄振也顧不了那麽許多,聞言,臉色一變,厲聲道︰「皇兄不眠不休就任由他? 麼耗著麼?孰輕孰重你們也分不清麼?在皇兄身邊伺候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要你們何用?!」
「奴才知罪,」莫言立馬跪下,臉上的神色絲毫不遜於封玄振的焦急,欲言又止道,「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