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爭鋒相對 中
「置氣?」納蘭軒好似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突然大笑起來,「呵,置氣!就當做置氣好了,置氣挺好的。」
可納蘭軒這麽真這麽說,倒讓小德子不敢相信,見到那種笑聲和冰冷的表情,只覺得背後冷風嗖嗖,縮了縮脖子,懦懦道︰「主子……」
「你們都下去吧,這裡不需要伺候。」聲音再次歸爲平靜無波,仿佛方才的失態不過是衆人的錯覺,惟獨地上還未來得及收拾的碎片爲衆人見證著一切的真實。
「怎麼!皇上還沒廢了本宮呢,本宮說的話就不算數了麽!」見衆人不做聲也不見動靜,只是跟個冰雕似的凝固在原地不動,如此情狀只是讓納蘭軒難得平息些許的怒意更甚,眉目緊斂,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
「是。」見情勢不免且越來越糟,衆人只好溜之大吉,應了聲拔腿就跑。
「不用收拾了,你也退下。」納蘭軒對蹲下身欲收拾那一地支離破碎的殘骸的小德子說的。
「主子如今身子不必從前,身邊怎麽能沒有人伺候著,要是萬一有一個頭疼腦熱不舒服的身邊沒有人可怎麽好,尤其是這些碎片,看著怪嚇人的,還是讓奴才收拾掉吧,萬一傷著主子,順帶連著這未出世的小主子也跟著受罪,恐怕那時候主子可得上心氣極了。」
小德子也是好意,說的也是實話,且這個時候還敢跟納蘭軒如此言說利弊的,恐怕也只有自打納蘭軒入宮開始便一直在身邊伺候的小德子了,可同樣的話在不同的時候說效果却是天差地別,一如此刻的納蘭軒聽在耳裡,只覺得無比的諷刺和嘲弄。
「小主子、小皇子?!呵,的確,這由頭可比本宮有價值多了,」納蘭軒冷笑道,「玩弄他人的命運於股掌之間,看著他人在自己手中苦苦掙扎却無力逃脫,看著他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著他人受盡閒言碎語的折辱却心甘情願爲自己誕下子嗣,還是以一個男兒之身,果然是痛快!痛快!」
「主子……」小德子心中怕極了,今日的主子與平日簡直判若兩人,若是平日是波瀾不驚的湖水,那麽此刻就是熊熊燃燒的烈火,直覺讓人畏懼、害怕,可同時也讓人擔心,那被叫囂和怒火掩蓋的脆弱。
「本、宮、說、退、下!」納蘭軒聲色俱厲,仿佛只要小德子再敢多說一句、再敢遲疑片刻,自己便會毫不猶豫的將其斬於劍下。
不過區區一個奴才哪裡敢挑戰主子的底綫,雖然擔心,却也只有領命退下。
躬身倒退著出門時,倏地不知和哪個敢在這個時候進屋觸逆鱗的宮人撞了個正著,猛的轉身,小德子正欲訓斥,却在看清來人之後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整個因陰霾而糾結在一起的臉瞬間雨過天晴,一下子明亮了起來,一雙眼睛更是閃爍著希冀的光芒,連說話都因激動而顛三倒四︰「上、皇上!皇上來了!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
「安」字還沒出口,便被封玄奕揚手一揮制止了。進屋的封玄奕一臉凝重,臉色比納蘭軒好不到哪兒去,隨性的宮人都被留在了殿外,連可謂是形影不離的莫言都也只能在殿外候命,小德子依稀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退下,把殿門關上。」
小德子不敢造次,急忙悄聲離開的寢殿,更不敢怠慢的將殿門關了個嚴嚴實實。
在看到折返回來、一臉如臨大敵似的玄光時,封玄奕便知道事情敗露了,紙終究包不住火,撂下手中政務,聞訊急忙趕來却看到的是長身直立背對著自己的納蘭軒,和滿地的瘡痍,飛濺的茶水,空氣中還依稀可辨淡淡的茶香,是自己最喜歡的碧螺春的味道,跌落的糕點,也是自己難得不太排斥的栗子糕,瓷盤的碎片到處都是,定睛細看,才發現納蘭軒的手背上也有一道殷紅的口子,怕是碎片飛濺的瞬間自己也來不及躲避,被劃傷了也尤不自知,鮮血順著手背,一滴滴的滑落,跌進瓷白的碎片中,驚人的刺目。
「皇上消息可真是快啊,微臣這前脚才進門,您後脚便跟來了,呵,不是耳目衆多就是有備而來了,不知皇上此次前來爲的是哪樣。」直接省去了行禮問安,悠悠轉過身來,納蘭軒似笑非笑道,嘴裡一口一個「皇上」、「微臣」的,可却絲毫沒有將面前這個九五之尊放在眼裡,反倒是一副自上而下的睥睨,連身爲帝王的封玄奕也無法忽視的壓迫。
封玄奕不悅的皺了皺眉,只是不知這其中的不悅是因爲納蘭軒不知禮數的放肆衝撞,還是這無形間連自己都仿佛被瞬加壓制的壓迫感。
「你受傷了,讓太醫過來瞧瞧。」避重就輕,難得身爲一個帝王面對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竟然願意忍讓退却。
順著封玄奕的目光低頭,這才後知後覺得發現手背上的口子的納蘭軒沈默的凄然一笑︰總是這樣,在你準備决絕的時候,若有似無的給你寫溫情,讓你誤以爲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中,被深深關注著,可錯覺終究是錯覺,曾經的千百遍凄凉過後剎那的漣漪,如今却好似一個個鋒利的劍,一下下不緊不慢的剜著自己的骨血,告訴自己自己的可悲和下賤,即便此刻、知曉事態一切前因後果後依舊爲之動容!!
「不勞皇上費心,這點兒小口子還死不了人,哪裡及得上皇上給予微臣的千分之一呢,」修剪圓潤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之中,血水順著指縫流出,混合著手背上的傷口,一時間竟分不清到底是傷在了哪裡,抬頭,不再退縮的迎視著封玄奕幽深漆黑不見半點星光的眼眸,冷笑道,「皇上的眼光自然是極好的,若不是微臣誤打誤撞在邊塞硬求著八王爺習武,如今空白早已身首异處了,那一劍真是極準,極好!怪只怪微臣,不會揣測聖意,爲求自保竟違拗聖旨苟活至今,微臣實在罪該萬死死不足惜!」
說著,好似爲了證明自己所言句句肺腑一般,四目相對不曾移開分毫,納蘭軒就這麽直直跪在地上,跪在小德子還來不及收拾的碎瓷片上,頓時,一身白底銀紋的衣衫自膝蓋處緩緩暈出一朵朵緋色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