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聖意 上
戌時,已是掌燈時分,永和宮西偏殿中燈火通明,兩盞火紅的宮燈高懸在寢殿門前,昭示著皇上今夜會在此留宿。
殿外回廊上,宮人們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的分立兩側,靜候皇命,而本該柔情蜜意好好享受二人時光的殿內,不但莫名的多出第三個人,那彌漫在空中的氣氛也是難以形容的壓抑鬱沈。
劉太醫奉命前去攬月宮照看,從問脉抓藥甚至到熬制和送服都親力親爲不敢假手於人,只因皇上一句「若有絲毫疏忽提頭來見」,忙前忙後了大半天,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更是連晚膳都沒顧得上,!不落座的就前往永和宮,趕著來覆命。
「皇貴君的身子怎麽樣了?」封玄奕沈聲問道。
「回皇上的話,」拉攏著腦袋跪在地上,回想當初初進攬月宮寢殿時的模樣,劉太醫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這哪裡有半分的雍容華美,簡直就是大戰三百回合後的戰場殘骸,尤其是皇貴君那眼神,看的人簡直是透心的凉,「長羽族一族歷來只是由書籍記載,且實際怎樣筆墨甚少,微臣也幷無十足的把握,只能竭盡全力好好滋養著,這女子生育都可比是鬼門關前走一回的艱辛,想來男子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挑要緊的說。」封玄奕不耐煩的皺了皺眉。
「皇貴君長期服用微臣所開的安胎藥,脉象甚是穩固,且臣日日給皇貴君問脉,皇貴君雖然看上去面色不佳,也只是不堪有孕的辛苦罷了,幷無大礙,好生將養休息著就好,只是……」不用抬頭也能知道皇上的臉色定然好不到哪兒去,在對那亂作一團的殿內略微回想,便已明白了大概,只是有時裝糊塗才是宮中的求生之道,「只是不知怎的,勁兒突然氣血翻滾,時而蒼勁有力,時而虛浮無力,實乃胸悶鬱結之相,連帶著胎象浮動不穩,却幷不難以照料,微臣依舊開了副安神凝氣穩固胎象的藥讓皇貴君先服下了,只是若是一時之事倒還好,只要放寬了心就好,要是長久如此,恐怕無論是對皇貴君還是胎兒都是大大的不利,且如今有孕六個月的脉象如此動蕩,若是有個萬一,不但危及胎兒,甚至連皇貴君也無法幸免,終是……」
越說到後面聲音越小,不用抬頭,也能感受到自上方投下的極具壓迫性且包含怒火的目光。
「不是有你們太醫院麼!這時候給朕說什麽萬一,朕就是爲了沒有萬一才讓爾等日日請安問脉,若是真有萬一,還要爾等有何用!」
「皇上息怒。」劉太醫弓腰,磕頭請罪。
「無論用什麼方法,朕要讓皇貴君和皇兒皆安然無恙,倘若其一有失,朕要太醫院上下集體陪葬。」
「臣──臣領旨。」匐倒在地上領命,劉太醫一頭的冷汗只有自己知道。
以爲到此爲止,却突然聽到頭頂傳來皇上堪稱踟蹰的聲音︰「……那其他呢,他的傷勢嚴不嚴重。」
「回皇上的話,皇貴君膝蓋上的都是些皮肉傷,雖然傷口深淺不一,但都不太嚴重,微臣已經給皇貴君清理包扎過了,敷的藥也是今年新貢的秘制金瘡藥和生肌膏,只要按時打理,日後連疤都不會留下。」
「嗯。」封玄奕帶著鼻音的一個字,却讓劉太醫如獲特赦般,緊綳了一整天的神經終於得以有片刻的安寧。
「退下吧,這些日子劉太醫就多費些心,攬月宮的一切湯藥藥膳,務必由太醫一人親力親為。」
「臣遵旨。」
劉太醫應聲快步退出門外。
漸漸平靜下來的殿內依稀傳來OO@@的脚步聲和綢料摩擦聲,無論是宮裡的裝點用具還是衣著配飾,都隨著位分的升高而大不相同、身價更是今非昔比的韓瑞風一手撩開遮擋了大半內室的簾帳,從屏風後款款走出,停在封玄奕身邊。
看著如今的韓瑞風,不得不感嘆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雖然也是好不越矩本分之內的穿著點綴?
可只要進得了宮廷的,即便只是個婢女的穿著也價值千金,如今這一身淺紫內衫配淡金紗衣外罩,將那張在美W無數的宮中最多只能算是中等的姿色襯托的雍容無比,沈穩內斂,謙和恭順,或許在衆人中無法第一眼停留在他的身上,却只要停留片刻,便再也無法忘懷的舒心從容。
「皇上,已經戌時二刻了,微臣知道您擔心皇貴君,可是也不能不顧念著自己的身子,」沒有刻意的矯揉造作裝嗲賣弄,一雙黑色的眼瞳滿是真誠,讓人無法排斥,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能够被這雙溫暖的眼瞳包容一般,「微臣讓小厨房準備了吃食,雖比不得禦膳房,但好歹也填填肚子,有了力氣才能妥善處理不是?」
溫言細語,好言相勸,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抗拒得了這樣循序漸進勸解,且句句都是爲了你好,那一臉真誠更是發自肺腑,更何况是他這集權力與一身、天下人都只有任其號令的一國之君,即便是火氣再大,遇上這溫吞如水的個性,也只能好似一拳打進了細沙中,軟綿綿的找不到成就感,硬是有火也發不出來。
無奈一嘆,叱咤朝野篡權多位,即便在斬殺手足時也從未有半點含糊的封玄奕臉上,竟會是如此的表情,無措的,苦澀的。君王那不爲人知的一面,竟肯在他一個小小杰紆面前一覽無餘,不禁讓人唏噓。
「有時間就去多陪陪他,別讓他胡思亂想,讓他好好顧念自己的身體和肚子裡的孩子。」拉過韓瑞風的手,封玄奕鄭重其事道。
「請皇上放心,微臣會去的,微臣也不願看到皇貴君如今這個樣子,」韓瑞風笑的溫和,却略顯勉强,眉眼間是濃濃的擔憂,「說句冒昧的大不敬之言,凝軒他自打在王府時就是那樣沒心沒肺的樣子,那時我和他分在一屋,和青竹一起在藏書閣共事,我們可沒少受他折騰,他那倔脾氣上來,那死心眼兒的勁兒可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可他人却簡單,即便和我們難免彆扭,却從來不上心,甚至轉臉就忘了。皇上若是此事其中真有誤會,不妨和皇貴君直說,微臣相信定會雨過天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