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半夜， 封緣睡不著， 打開電視機械地調台。冰冷的熒光打在她的臉上， 她心煩意亂地眨著眼， 絲毫看不下去。直到她調到一個電視劇， 手上猛地一頓。

　　熟悉的低沉的聲音傳來， 她猛地抬起頭， 在一瞬間就知道電視上播放的是什麼。

　　電視上播的是黎秋川五年前拍的校園愛情偶像劇。他當時才二十出頭， 在劇裡演的是酷炫狂霸拽的校草。二十歲左右的黎秋川臉蛋還有些稚嫩，演技也不像現在這麼純熟， 但只要他往鏡頭前這麼一站，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現在正演到男女主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女主在課堂上對男主一見鍾情。

　　鏡頭拉近，坐在教室裡最後一排的男生穿著藍白的校服，他微微垂眸， 完美的側臉似乎要融化在陽光下， 他意識到有人在偷看， 於是猛地抬頭， 一瞬間， 那雙瀲灩的眸子撞在了鏡頭裡， 也撞進了人心裡。

　　僅僅是這一個鏡頭， 黎秋川就紅透了大江南北。他靠著這部戲， 擠掉無數上位的小生，成為了新一代當紅偶像，在各大網路論壇上刷屏， 上升之勢勢不可擋。

　　之後他又拍了兩部偶像劇，一部比一部火，正式在娛樂圈站穩了腳跟，這才稱得上是頂級流量。

　　黎秋川是那個年代偶像的代表，試問哪個追星女孩追過他並把他當過夢中情人呢？

　　封緣的眸光閃爍，她看得眼睛發酸才回過神，電視上的畫面不斷閃動，她卻沒有看下去的心情。她長歎一口氣，向後一仰，用手背蓋上了眼睛。

　　自從封緣那天從聞爾家裡衝出去後，聞爾看她的眼神都不對勁了，小眼睛沒事就睨著她，好像要在她臉上挖出什麼一樣。

　　只是封緣就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一個字都不肯多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一問就炸。聞爾被嚇得不行，再也不敢問了。

　　時間進入九月份，《不覆》殺青之後進入了緊鑼密鼓的後期工作，劇組也開始出入各大高校，進入前期的宣傳活動。黎秋川請了幾次假，忙得腳不沾地，又瘦了幾斤。

　　一次活動上，記者問他最近這麼忙，寵物怎麼辦？他說放在最好的朋友那裡，只不過她好像在和自己鬧脾氣，最近不怎麼愛理他。

　　記者看他皺著眉很是苦惱，於是安慰他寵物鬧脾氣多哄哄就好了，黎秋川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意味深長地一笑：「是，我應該多哄哄她。」

　　於是當天晚上，封緣剛回到家，就看到穿著小洋裝的小芳翹著尾巴叼著一朵玫瑰花顛顛地走了過來，她詫異地左右看了看，別墅裡沒有半個人影，是誰給它穿的衣服？

　　她詫異地拿起玫瑰花，發現花心裡塞了一張紙條，她好奇地打開，一眼就看到紙條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

　　「近來奔波，不知何時觸怒了小緣，實在惶恐。望看在玫瑰面上，原諒則個。[大哭]」

　　封緣看見那個大哭的小表情，不禁會心一笑。接著她又幽幽的歎口氣。這麼熟悉的筆跡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張紙條是黎秋川寫的，她是又好笑又是無奈，同時還有一點心虛。她最近忙著做投資，開公司，很少上線，有時候會直接發一段小芳的小視頻過去，連視頻都不怎麼接了。

　　原來對方以為她的冷淡在生氣，還特意找人遞來了道歉的小紙條......可是她又不僅是忙於工作，還有.....

　　她摸了摸玫瑰花，歎了一口氣，頓生愧疚。自己心裡想的什麼先不說，這樣對待「朋友」實在有些過分。

　　她拍了拍小芳的頭毛，然後拿著玫瑰花拍了一張照片發了微博。

　　「@封緣：玫瑰花 [小心心]（圖片）」

　　不一會，黎秋川也發了一條微博：「送給我的小貓咪（圖片）」

　　封緣點開圖片，不由得一愣。圖片裡，是一片玫瑰的花海，在夕陽下如同跳躍的火焰，壯麗而又絢爛。

　　她滿眼都系炫目的紅，不由得呼吸一滯。接著想到什麼，看了看手上孤零零的一支玫瑰花，又看了看圖片裡的花海，再看了看專心吃小魚乾的小芳。

　　封緣：「......」

　　小芳：？

　　不她就像是被香味熏到了鼻子，鼻子一皺就把玫瑰扔進了花瓶裡。

　　她氣哼哼地回了臥室，決定把自己「生氣」的狀態再延續一周。

　　只是她剛氣上沒三分鐘，手機上的瘋狂震動又打斷了她的情緒，她一點開，海盜群不知道又在說什麼，瘋狂刷屏：

　　【船長】我不縮話時是在哭：全體船員集合！吃糖時間到！

　　【大副】賣血來上網：張嘴！

　　【二副】你流淚時我在浪：啊——

　　【舵手】我有胸器：啊——

　　【水手】坐牆等紅杏：那朵玫瑰花是不是川川送給小緣的？

　　【水手長】死也扣糖：紅杏把你的「是不」去掉！

　　【水手】坐牆等紅杏：那朵玫瑰花是川川送給小緣的！！！

　　【船員】心中有碼：啊啊啊！川川竟然送小緣玫瑰花！這倆人太甜了！！！

　　【船員】是羅麗不是蘿莉：川川還發了花海！！！

　　【船員】奔波霸：這倆人szd！我就是那朵發發，我看見了！

　　封緣一愣，這幫人是怎麼猜到那朵花是黎秋川送的？可惜這幫人猜對了一半，花是送她的，花海可不是。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皺起鼻子。

　　【船員】小圓不方：你們是怎麼知道這是黎秋川送的？黎秋川不是說花海是送給他的小貓咪嗎？

　　【水手】坐牆等紅杏：我不管，小緣就是小貓咪！

　　【船員】小圓不方：......

　　她放下手機，想著群裡的這群人幾個月都沒有糖吃，都有些瘋魔了。她剛想放下手機，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在地上轉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給黎秋川發了一條微信：

　　【封緣：我記得你說過....第一眼看到我的時候，說我像小芳，為什麼？】

　　不一會，那頭顯示了「正在輸入中」，封緣盯著那幾個字莫名地有些緊張，她深吸一口氣，不自覺地握緊手機，指尖都在微顫。

　　猛然，一串字跳了出來：

　　【黎秋川：難道不像嗎？】

　　【封緣：不像。】

　　【黎秋川：應該是它像你。我是在五年前年的七月底撿到的它。它當時縮在巷子裡，明明很害怕卻敢和流浪狗對峙。你們兩個的性格如出一轍。[笑]】

　　封緣盯著這個數字，莫名覺得有些熟悉，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黎秋川接著發：

　　【黎秋川：小緣和小芳一樣，內心很柔軟，但常常逞強。】

　　封緣內心一動，她逞強地回：【我一直娘心如鐵，一點都不柔軟！】

　　【黎秋川：好，你不柔軟。我送你的花收到了吧，是不是可以原諒我一點了？】

　　【封緣：其實我....從來都沒有生你的氣，只是最近有點忙，不是不想理你。以後我會按時接視頻的。】

　　【黎秋川：接視頻是為了看看你和小芳是否安好，可不是一個任務。最近很忙的話可以隻發小視頻給我，我看到你們就安心了。】

　　封緣嘴角一勾，她看了看趴在旁邊的小芳，不由得回：【看小芳就夠了，看我幹什麼.....】她接著打「我又不是你的寵物」，想了想耳朵一紅，又趕緊刪了。

　　【黎秋川：因為我可能要養兩隻貓咪。】

　　封緣猛地瞪大眼：【喂！】

　　【黎秋川：開玩笑。你如果很忙的話就早點休息。】

　　封緣深吸一口氣，她壓下臉上的熱度，勉強回：【晚安。】

　　【黎秋川：晚安，貓咪小姐。】

　　封緣：.......

　　她捂住臉，崩潰地向後一躺，忍不住抱著小芳在床上翻滾，臉漲得通紅，內心瘋狂地刷屏，

　　「【船員】小圓不方：啊啊啊！難道我剛才吃的糖是真的？！！花海也是送給我的？不可能吧也許對方只是隨口一說......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小貓咪！」

　　小芳：「喵嗷？」

　　封緣滾了一會，突然把插在花瓶裡的玫瑰花拿出來，小心地摸了摸，然後又找了一個更好看的瓶子插了進去，連連拍了十幾張張片，這才滿意地坐下。

　　不一會，她大腦冷靜了，看著精美的插花，又看著手機裡的照片，崩潰地捶了一下床：軍艦都是被風暴撕毀的，哪有自己親手拆的！？

　　她看向天花板，長歎了一口氣，她這艘四分五裂軍艦早晚得沉.......

　　天氣轉涼，時間來到十月。《不覆》定檔11月。10月就要開首映式了，不僅是劇組的主創，就連封緣都有些拿不准。在這裡只有劉育偉最有信心。然而封緣知道這老頭子的德行，他哪次電影上映前都十分有信心，就算撲街了也我行我素，毫不悔改，因此封緣還是有些緊張。

　　首映式前幾天，兩人在鳳朝吃了個飯。

　　劉老頭又胖了幾斤，封緣進門的時候他把頭埋進湯碗裡，喝得嘰裡咕嚕地響。封緣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頓時有種顛倒時空之感，恍惚以為回到了幾個月前，兩人在包廂裡爭執選角問題的時候。

　　當時她不知道男主是黎秋川，沒想到時間這麼快過去，黎秋川成了男主，電影也拍完了，甚至快上映了。

　　她這次沒露出嫌棄的表情，反而還輕聲細語地勸他慢點喝，劉老頭一抹鬍子，又用抹鬍子的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小緣呐，幸虧你給了我那張卡，否則我這肚皮每天沒著沒落的，空得很。」

　　封緣嘴角一抽：「我倒是有點後悔，讓你又長了這麼多脂肪。」

　　劉老頭擺了擺手，表示不在意，兩人寒暄了兩句就說了正題。劉老頭看她一直繃著臉，一下就猜到她在愁什麼，不由得摸著鬍子一笑：「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放心吧，我敢保證這個電影票房一定大賣！」

　　封緣只得勉強一笑，劉老頭沒看出來她的勉強來，還在滔滔不絕誇讚這部電影：「服化道是頂尖的，演員也是頂尖的，導演更是頂尖的，我就不相信觀眾不買單！」

　　她倒不是不相信他，她只是有些害怕，劉育偉的個人風格太過強烈，如果觀眾無法接受，那就白白浪費了這個好電影，可惜了眾人的心血。

　　劉育偉滔滔不絕，最後總結一下：「總之你放心，黎秋川的演技足以撐起我的風格，你就坐等著收錢吧！」

　　聽到這個名字，封緣稍稍定下了心，她相信劉育偉也相信黎秋川。

　　說到黎秋川，劉育偉看了一眼手機，遺憾地一歎：「小黎這幾天尤其忙，首映式那天才能請出假來，要不然咱們劇組能好好聚一聚。」

　　封緣隨意地一點頭：「我知道，他的電影拍到尾聲了，可能沒幾天就殺青。」

　　劉育偉聞言眉頭一皺，探究地看了她兩眼，臉上浮現了異樣的笑容：「你和他還聯繫？」

　　封緣下意識地回：「當然聯......」話說到一般，她咽了回去，平靜地說：「相識一場總不能老死不相往來吧，也就沒事的時候說上一兩句。」

　　劉育偉明顯不信，用手指點了點她：「你別欺負我老頭子不上網，我聽別人說了，你倆在網上打得火熱，這兩個月才消停下來。是不是徹底解開誤會了？」

　　封緣低聲道：「也沒什麼誤會.....」

　　劉育偉搖了搖頭：「你們小年輕啊，真是搞不懂哦.....」

　　封緣想，你搞不懂算什麼，我都搞不懂我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道：「反正....飯不著急吃，等慶功宴上再聚吧。」

　　首映式的前一天晚上，封緣睡不著覺，她乾脆把劇本拿出來放到桌子上發呆。劇本微微泛黃，但每一頁都被她好好地封存，母親秀氣的字體還清晰可辨。

　　她看著「顧頤」兩個字，想到明天這部電影就要接受眾人肆意的點評，不由得有些後悔，第一次懷疑自己，該不該把這份劇本拍出來，讓它曝光在大眾之下？

　　她撐著額頭，無奈地歎口氣。

　　小芳不知從哪裡跳出來，一躍跳到她的桌子上，可能是看她的興致不高，於是用頭蹭了蹭她，封緣內心一軟，剛摸了摸它的皮毛，就感到腳下一涼，王老帽慢吞吞地拱了拱她的腳腕。

　　封緣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深吸一口氣：「行了，我不用你們兩個安慰，趕緊回去睡覺。」

　　正說著，她的手機突然一響。她一看來電，竟然是黎秋川。

　　她接了電話，首先道：「要看小芳的視頻嗎？我給你發過去。」

　　「我找你。」黎秋川重複：「我找的不是小芳，是小緣。」

　　封緣一愣：「找我？」

　　對面一笑：「對，我猜測這個夜晚有人睡不著覺，需要我催眠。」

　　封緣不由得抿了一下唇，她對黎秋川猜出她的心理狀態毫不意外，對方就是這麼通透周全的人，只是這個時候她再也不想聽劉育偉式的「一定能大爆」之類的雞湯了，對方說什麼都沒用。

　　所以她乾脆敷衍道：「你放心，我沒有緊張，也沒有擔心，我馬上去睡覺。」

　　出乎她意料的是，對方沒有安慰她，或者打保證，而是問道：「小緣，你還記得當初想拍這部電影的初衷嗎？」

　　封緣愣了一下，她順著對方的話想了一想，慢慢道：「我想要完成母親的遺願，想讓她的作品被大眾知道，想讓她編劇的身份被大眾所接受。」

　　「還有呢？」對方輕輕地問。

　　「還有.....」封緣有些恍惚：「還有自己的一些固執，好像是完成了這部電影，就能證明什麼一樣。」

　　黎秋川一笑，他的呼吸很慢，像是近在耳邊，逐漸撫平她焦躁的情緒：「小緣，你與其把這部電影當成一部作品，倒不如把它當做一份禮物。」

　　「禮物？」她不解。

　　「是你母親送給你的禮物。」他輕聲說：「她在劇本裡教你釋然，讓你在這幾個月裡學會成長。這是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這不是禮物是什麼？」

　　封緣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她以為這只是一份「執念」或者「遺願」，竟然還可以算成是送給她的禮物嗎？不知怎地，她選擇靜靜地聽下去。

　　「而現在，這份財富現在被大眾所熟知、被共享。在有緣人身上得到共鳴，這才是拍電影的初衷。」

　　封緣一愣，只聽對方吸了一口氣，緩緩地接著道：「即使得不到大部分人的共鳴，你也不必在乎。你只需要把它看做一份你母親準備親自材料、你親手做出來的禮物，我們只需要打包，最終的目的，就是要讓你滿意。即使它不被接受，對於你自己來說是最珍貴的，那就足夠了。」

　　封緣的內心就像是一片硬土，被細雨滋潤逐漸鬆軟起來，甚至還歡快地冒出了小嫩芽。她深吸一口氣，眼眶不由得發紅：

　　「你說得對，我什麼時候在乎過別人的感受。就算這部電影撲街了，它在我心裡也是最好的。」

　　黎秋川一笑，他似乎走到陽臺前，手機裡出現風的呼聲：「只要你開心，我....們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封緣沉默了一下，不由得低聲說：「你說你們是打包的，其實你是系蝴蝶結的。是你把禮物親手送到我的手裡，讓它有了儀式感，也有了不同的意義。黎秋川.....謝謝你。」

　　一瞬間，風的聲音更大了，在這一刻，封緣幾乎聽不見對方的呼吸聲。她仔細聽了聽，還以為信號斷了：「喂？黎秋川？」

　　半晌，那頭咳了一聲：「你說，我......我在聽。」

　　封緣沒意識到他語氣的異常，心裡放下事語氣也輕快了許多：「明天時間那麼趕，你來得及嗎？」

　　「來得及，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睡。」

　　兩個人道了晚安，封緣抱著小芳終於安心地閉上了眼。

　　第二天，她一早就起床洗漱，雖然晚上熬了一會夜，但精神還不錯。

　　似乎是感受到首映式的到來之前的激動，群裡又在刷著屏。封緣把手機放在洗漱臺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

　　【船長】我不縮話時是在哭：各位船員！今天是首映式，是川川和小緣三個月以來首次同框的日子，各位打起精神來！

　　【大副】賣血來上網：向著糖山，衝呀——

　　【二副】你流淚時我在浪：衝呀——

　　【舵手】我有胸器：記住！一個細節都不許放過，勢必要扣到糖！

　　【水手長】死也扣糖：包在我身上！

　　【船員】大力水腳：話說回來，這幾個月沒糖的日子真的好難熬.....

　　【船員】心中有碼：對啊，兩個人都不同框，也不出席活動，連個同款糖都沒有。

　　【船員】日理萬雞：如果今天吃不到糖，我會瘋.....

　　封緣正往手上戴著手鏈，隨意地看了群裡一眼，猛然一頓。

　　她的視線不由得移向抽屜裡那塊著了灰的星空表，指尖顫了顫。

　　【船員】小圓不方：也許.....今天會有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