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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侍衛大人》第83章
第83章 結束一切

  清晨,公主出了帳篷,被吹來的飛雪遮眼,顫顫打了個哆嗦。錦蘭忙將暖手爐塞到她手中,勸公主不要在外面多站。

  這麽冷的天,誰沒事會喜歡站外頭啊?

  公主折身欲走,餘光看到挺拔頎長的青年轉過彎,走了過來。秦景站的位置微妙,正好替公主擋住風。

  公主問,「秦景,你一大早的,從哪裡來?」

  秦景語調平淡,「屬下聽到前麵動靜,怕會吵著公主,去看了看。」

  「有事?」公主實在瞭解秦景,阿猫阿狗的打架爭執,秦侍衛從來不上心,更不用說去圍觀。

  秦景不喜多事,不論人是非。早上的事他本不想說,但是公主問起來,他會實話實說,「郡主在和霍公子爭吵。」

  小郡主和霍青開撕了麽!

  公主挑挑眉,一下子提起了所有興致。她也不回去保暖,催著秦景帶路,要去看場熱鬧。

  到場的時候,小郡主和霍青的爭吵已經到了尾聲--

  「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麽微妙的心理,你動手想强殺季章,絕對不值得我原諒!」

  「你單憑季章一麵之詞就定我罪?該說的我都說了,那些都是徐姑娘的推測,你不能把什麽都推到我身上。阿靜,你得講點道理。」

  「你……你到現在還騙我!你不要往季章身上潑汙水……」

  「他若真對你好,為什麽把莫須有的事情告訴你?」霍青厲聲質問,「而你,寧可相信一個侍衛的話,也不信我的話?」

  「你要我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把心剖給你看麽?!」

  「我不要你的心,」小姑娘眼有泪光,雪花在她眉目間化開,「你敢說你沒有猶豫嗎?你只是在利用我而已。」

  「阿靜……」

  「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小郡主赫然打斷霍青,她轉過身,看到角落處站著的宜安公主,「霍青,我們要彼此冷靜一下。我要去見我爹娘了,你我之間的事,日後再說吧。」

  霍青抬目,也看到了走過來的公主。霍青抬手,壓住眉目間的抑鬱,向公主見了禮。公主沒有顧得上為難霍青,她隻發現,方才遠遠看到阿靜的側臉,紙白又難過,隨時會崩潰;而現在,當阿靜背著霍青,轉過臉來看自己時,那張俏臉上的一切表情都淡去了,靜寂無比。

  阿靜在跟霍青演戲!

  公主驚訝,她發現自己需要重新認識阿靜。

  公主自己上了馬車,一會兒,車前帷簾拉開,著雪白狐裘的小郡主爬了上來。鑽進暖融融的車上,小姑娘自覺歪在了公主身旁,挽住公主的手臂。

  公主在煮茶呢,嫌棄地推她,「別搗亂。」

  小郡主鬱悶,「我這樣傷心,你既不同情我,也不問我。我還沒有你的茶重要嗎?」

  車內工具一應俱全,馬車也行得穩當,煮茶根本不受影響。公主垂著玉頸,認真地洗茶,姿勢曼然優。嫋嫋煙霞襯得她眉目朦朧,她聲音涼薄,「我不問你,你不是也要告訴我嗎?」

  小郡主楞了楞,然後點頭,「對,我要告訴你的。」只有姐姐,可以讓她放心地告知所有事。

  就算是最疼她的娘,有些話,她也不敢說。

  「季章剛醒來,行動不便,我把他留在了軍營。我又怕霍青趁我不在時對付季章,乾脆在今早將事情挑開。我要把季章摘出去,把事情變成我和霍青之間的問題,讓霍青不要想著殺季章,就能解决一切。」

  「那你和霍青之間的問題是什麽?」

  「我疑心他和徐丹鳳之間有私情,」小郡主側了側臉,跟說閒話一樣的平和語氣,「我還疑心他當初求娶我,是報複爹他們。」

  昨晚,當季章醒來,當他每說一句話、肺部就痛一次的時候,他仍然把自己聽到的事情告訴了小郡主。

  期間,小郡主紅著眼,幾次求他不要說話,那會加重他的傷勢。

  季章到底說完了,他不在乎自己傷得多重,他只怕小郡主被蒙蔽其中。

  他躺在**,高燒燒得雙唇裂皮、膚色暈紅。在老神醫為他紮針讓他強行睡下時,他仍一遍遍呢喃,「他利用你,他不是好人……你莫被他騙了……」

  小郡主捂著嘴,眼淚大滴大滴掉落。她伸手握住青年的手,安撫他,「我知道……我都知道……」

  季章與她相識多少年,霍青又與她相識多久?

  這個人對她這樣好,滿心都記掛著她的安危。她又怎麽忍心辜負他?

  「爹那時候是刑部大員,徐丹鳳說,霍青家人遇害,和爹脫不了關係。徐丹鳳問霍青和我定親,是不是準備報複爹。這一句,霍青沒回答。」劉鬱靜眼含泪水,說的時候,却輕輕笑了一聲。

  又悲涼又無奈,又覺得自己可笑。

  她好像能親眼看到夜間密林,那一對男女在林間私會,幷說起這種根本不適合被外人知道的話題。

  徐姑娘英氣勃勃,霍公子端正剛毅。那樣遠遠一看,男才女貌啊。

  霍青的家人出事,和平王脫不了關係的話,那劉鬱靜,在其中是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為什麽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徐丹鳳會知道?

  是徐丹鳳自己查的,還是霍青告訴的?若是自己查的,徐丹鳳憑什麽查,出於什麽目的調查?

  當想到這些,小郡主的心一下子墜入冰窟。

  她不僅得知自己被利用,還察覺霍青已背叛她。

  他不曾在意她,一直利用她來麻痹自己父母。日後等他功成名就,他可以揭穿一切,拋棄自己,迎娶真愛。

  小郡主將頭埋在膝上,喃聲,「我簡直不認識他。」

  也或許,她從來沒有認識過霍青。

  是她主動追慕的他。

  放棄後,又是他找的她。

  一切完美浪漫,如童話。世間女兒都憧憬這樣的愛情,劉鬱靜也自洋洋得意,向所有人炫耀霍青對她的好。

  她這樣好,又漂亮又乖巧,霍青憑什麽不喜歡她呢?

  他說自己對她心動,她一下子就認可。她都不知道,原來她也會被人騙。

  一直要到季章瀕死,她才直麵慘烈的真相。

  公主將妹妹摟入懷中,小姑娘泪掉得更厲害,在姐姐懷中哭得身體顫抖。當然是很傷心的,兩年多的時間,小姑娘一直把霍青當愛人。

  霍青是混蛋。

  在她年少不知情的時候,就開始哄騙她。

  一直到現在,到兩人攤牌,他仍然在騙她。

  「他是混賬。」小郡主哽咽。

  宜安公主怒意染上眼眸,此刻她除了抱住妹妹安慰,幷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心底其實還有慶幸:幸好季章沒有死,幸好妹妹早早知情,幸好妹妹只是傷心被人欺騙,幷沒有對霍青情根深種。

  不然這時候,小郡主受到的打擊,絕不止現在這一筐眼淚。

  公主問,「你要如何做?」

  「我要告訴娘!」小姑娘恨恨道,「我要讓娘看到霍青的真麵孔,要爹懲罰霍青。我才不要嫁給他!」

  小郡主從小長到大,都沒有被人這麽耍過。她心中憤恨,臉頰生痛,覺得自己給全天下人鬧了出笑話,給人一起嘲笑。

  如何能等待?一刻都等不了。

  讓霍青栽跟頭!立刻,馬上!

  可最後,當見到平王妃後,小郡主到底沒有將自己和霍青的事情告訴娘。

  公主和小郡主一起下馬車,入了專爲他們備下的府邸。她們被婆子引著去見王妃,雪已經停了,路還很滑,踩著積雪,發出簌簌聲,無人說話。

  轉廊一過,主屋前的雪已被掃淨,她們看到一個妙齡姑娘跪在地上,面對著主屋。那姑娘眉目極美,臉容蒼色,因跪的久,身子搖搖欲晃。廊口簷下站著數十個婆子侍女,冷眼看著,見到公主和小郡主,臉一下子笑開花,熱情相迎。

  那美姑娘也看到了公主二人的身影,麵有羞愧之色,垂下頭,烏發下耳珠燒紅。

  「時辰到了,」奶婆婆掀開簾子出來,讓人把美姑娘扶起來,「王妃說你可以走了。」

  那姑娘被自己的侍女扶住,努力無視周圍的各色目光,溫柔俯身,行禮的儀態楚楚可憐,「多謝王妃教誨。」

  她轉身抬目,與公主對視,眼有點點泪光,怕公主看到般別目,之前,還衝公主露出一個善意的笑。

  小郡主看得分明,她家姐姐下巴抬得極高,眼睛直視前方,把對方的善意從頭忽視到尾。小郡主見對方面有受辱之情,眼圈更紅了,忍不住想笑:跟她姐姐套近乎?公主那脾氣,一般人能套的近嗎?

  小郡主問公主,「她是誰?你認識?」

  「叫程嫣,」公主怎麽可能真的沒認出對方,不說她記性極好,單說那日在胭脂鋪子時,對方和秦景「眉目傳情」,公主就不可能忘掉,「下人們給爹準備的玩物吧。」

  公主的聲音根本沒收住,清清楚楚地傳到程嫣耳中。姑娘肩膀僵硬,顫了顫,還是被人扶著,走出了院子。小郡主猜,程嫣肯定被公主氣哭了。

  「她來幹嘛?」公主問給她們揭簾子的嬤嬤。

  「程姑娘聽說王妃名門出身,便跟王爺說,想和王妃學規矩。所以,王妃正在叫她規矩呢,」奶嬤嬤目有鄙夷之色,很快掩飾,徒留冷笑,「這下跪的禮數,不也是規矩嗎?」

  公主和小郡主麵上都帶了笑意:這還真是娘的風格。

  她們二人的輕鬆,並沒有持續多久。她們見到平王妃後,都楞了一楞。平王妃美艶冰冷,相貌出色,高高在上,平時不見笑不見哭,高冷得快得道成仙。現在,她們見到的平王妃依然高傲,依然漂亮,眉間却有了陰鬱之色。

  她目有疲累,臉色蒼白,跟兩個女兒說話的短短一段時間,就抬手捏了好幾次眉宇。她甚至沒有責怪公主慫恿小郡主出遠門,跟她們兩人說了幾句話,就打發她們出去,「去向你們爹請個安吧。」

  一定是發生了些什麽,才讓王妃這樣。

  平王妃這樣,小郡主又怎麽會拿自己的事去煩娘?

  她們去見了爹,爹還是老樣子,不著四六。可比起以前的沒譜,現在又多了意氣風發。公主看到一些大官圍著爹奉承,爹時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宜安啊,爹就知道你會平安的!」平王果然極疼公主,見到麵就噓寒問暖。看公主臉頰瘦小,還關切問,「你

  又病了?好好聽莊先生的話,不要亂跑。你娘沒罰你?」

  公主搖搖頭,問他,「爹,我娘是不是生病了啊?」

  平王楞了楞,疑惑又茫然,「有麽?」他看向自己的隨從,隨從連忙派人去問。

  公主隱有失望:娘都那樣了,爹還什麽都不知道。

  她之前覺得爹和娘相敬如賓,不談多麽恩愛,但也不冷淡。可現在她想她錯了。爹很渣,他一點都不關心娘。

  從平王妃奶嬤嬤的口中,公主才知道最近的事。程嫣就是知州程大人送給平王的女子,不僅父親有本事,這個女兒手段也不錯。十幾歲的姑娘,溫柔款款,百般挑逗,把平王勾得心癢癢。

  看慣了這麽一味迎合自己的俏佳人,再見平王妃那張永遠冷淡的臉,便覺得平王妃有些麵目可憎。

  再加上,身邊所有人,都給平王妃施壓,要求平王收了程嫣。

  這倒不是爲程大人考慮,而是爲他們自己考慮。打壓名門,提拔新貴,自然需要給平王送女人來聯絡感情。數十年,平王府就只有平王妃一個,大家都紛紛猜測是怎麽回事。

  如今借程嫣一事,大家都在試探平王夫婦的接受程度。

  「所有人都在給娘施壓?」公主喃聲問。

  奶嬤嬤嘆氣,「是啊,那些人都推自己的夫人,來游說王妃。連平王都被那賤蹄子攛掇著找王妃,跟王妃說什麽大度之類的話。」

  奶嬤嬤氣道,「王妃不是不大度,而是之前王爺一直沒這樣的打算,王妃以爲就這樣了。誰知道現在,王爺給她鬧這麽一出。王爺真是糊塗了,爲了城池,還真打算讓那個賤蹄子跟王妃平起平坐啊?」

  「娘怎麽說?」

  「王妃說,納人入府可以,想跟她地位一樣,不可能。王爺若敢鬧平妻一策,她就當堂撞死以名志,」奶嬤嬤紅著眼,求公主道,「王妃一直在爲公主和郡主考慮。若王爺成了……,日後公主和郡主的身份絕不可同日而語,王妃不可能讓公主和郡主的地位受到動搖,不可能讓公主去給一個同齡姑娘請安。公主,你去勸勸平王吧,他不能這樣對王妃。」

  公主沉默:某個層麵來說,娘已經屈服了嗎?

  她心裡有些傷心:自己那個跟仙女似的娘,一貫不把誰放在眼底,到今日,卻連自己的婚姻都保不住。

  求爹?

  公主不屑,爹一向不著調,求他沒用。還得靠自己!

  當夜回去,公主依然煩惱著這件事。她越想越氣,把火發泄到秦景身上,「你們男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壞,就會欺負我們女人!」

  「屬下並未欺負你,」秦景不接受她的說法,「公主不能這樣說。」

  公主知道自己說錯話,便給秦景道歉。她伏在秦景肩上,把自己爹娘的事情一說,鬱悶道,「秦景,娘雖然總凶我,都不同意我們的婚事,可她是爲我好,她不該遭受這樣的待遇。」

  秦景當忠實聽客,不加以多言。

  公主看著他,「你記恨我娘的不通情嗎?」

  「不。」

  「那你願意幫她嗎?」公主小聲問。

  秦景轉眼看她,「公主,你不用跟屬下這樣說話。」

  他淡淡道,「你要屬下做什麽,屬下絕無二話。你不必試探屬下。」

  公主抱住他脖頸,蹭了蹭。外界的各種寒冷,讓她更加喜歡秦景。你看,陳昭、霍青、平王,他們各有各的壞,在外面多風光多有本事,卻都讓女人傷心。你看秦景這樣好,他就沒讓她傷感過。

  公主和秦景溫存了半天,才說出自己的决定,「我爹這個人,我最瞭解了。他根本不愛什麽美人,程嫣能得他的眼,靠的根本不是那張皮,而是程嫣父親許給我爹的好處。我爹腦子裡除了皇帝還是皇帝,別的人別的事,不同程度上,他都能犧牲。所以解決這件事,很簡單,讓程大人失去利用價值。當程大人沒有價值了,程嫣就算是絕色佳人,我爹也不會心動。」

  她頓片刻,垂目道,「但其實,我娘的地位會很危險。我爹要打壓名門,現在打壓,入了鄴京後還要打壓。什麽時候,我娘的處境都很艱難。這是我爹的政治抱負,我也沒辦法。」

  秦景溫聲安慰她,「王妃不會讓自己那麽被動的。」

  公主笑了笑,也對。這一次是太過措手不及,讓平王妃沒有準備。但看那日程嫣被平王妃罰跪一事,就知道平王妃在慢慢緩過氣。一切會好的。

  公主道,「秦景,我要你出行一趟,打破程大人的布局。他要聯繫周圍幾城向爹投靠,我要你偷偷潜去,或囚禁或殺人,打破這種聯盟。同時,我會給大哥寫信,求大哥布置破城。」

  她遲疑下,「希望大哥不要拒絕。」她也不確定劉既明會不會答應她,那雖然是她大哥,可也是爹的兒子。劉既明會不會幫平王妃,公主不確定。

  「不過,只要秦景你能成功,大哥出不出手,都起碼成功了一半。」公主很快振奮。

  秦景點了頭,這樣的任務,對他來說幷不算艱巨。當他是陳昭影衛的時候,就經常出這樣的任務。秦景至今沒有把南明王府的隱秘跟公主坦誠,他當然永遠也不會說。

  第二日天未亮,秦景便出了城。

  公主和小郡主在戎州,小心翼翼地陪著娘,想讓娘心情愉快。公主很快發現自己多心了,平王妃很正常

  ,並沒有崩潰。該做什麽做什麽,面對程嫣,也是該收拾就收拾。

  光公主所見,程嫣就在娘手下哭了四五次。每次都頂著泪眼汪汪去找爹告狀,不過爹一次都沒有來找娘算賬。

  平王妃心不在焉地翻著册子,「王爺是有大志向的人,程姑娘爲這麽一點小事去煩他,只會讓他厭煩。」

  「可這樣用處很大嗎?」小郡主質疑,「你還不是答應讓她入府啊?」

  平王妃唇角翹了翹,不置可否,「那得她真的有本事入府。」

  公主的心跳了跳。

  平王妃問起小郡主,「聽說你和霍青發生爭吵,出什麽事了?」

  平王妃都有心情問小女兒的事,可見她確實恢複過來了。公主一麵欣慰,一麵還覺得不妥:總覺得娘恢複得太快了些;接受納妾又接受的這麽迅速,不太符合娘的脾氣啊。

  平王妃是什麽脾氣?

  看看公主和小郡主吧。

  公主和小郡主都是她女兒。

  公主什麽樣的脾氣,平王妃身上一定有。雖然平時看不出來,公主却很確信,只要她是娘親生的,她不信娘和自己與妹妹的脾氣差得太遠。

  你看現在,小郡主明明之前因爲霍青傷透了心,却能一本正經地跟平王妃說,「沒什麽事啊,他惹我不高興,我要冷他幾天。」

  公主回眸,靜靜看了一眼跟平王妃巧笑作痴的小妹妹。

  等出了門後,劉鬱靜認真道,「大姊,我想過了,我現在不能跟霍青退親。」

  公主看向她。

  「我不想讓爹娘知道季章在其中的作用,就算季章無錯,他知道了這樣的事,爹娘也會選擇封口。他們會殺了季章,而我絕不允許。可我又沒有理由保季章,我保不住他。所以,不能說。」

  「二則,霍青是爹的一員大將。我這幾天查得很清楚,爹人手緊,霍青在他手下位置很重要。我不能因為自己的原因,就害爹損失一個人才。霍青畢竟沒有動手,他說得對,莫須有。徐丹鳳的信口,難以服眾。」

  「爹娘已經很忙了,前朝後院的事情一大堆,我再把自己的婚事拿出來鬧,這也太熱鬧了。到底是要跟朝廷打仗,還是辦家家啊?外敵還沒有收拾,自己家裡先亂成了一團?我不能讓人把我們家當笑話看。」

  「最後,霍青的價值沒有被榨乾淨,我怎麽忍心就這樣放過他?他得為爹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啊。他得爲今日對我的傷害,付出實質的代價,而不是隻『取消婚事』這麽簡單啊。」

  小姑娘負手盈盈而立,俏麗如昔。她對公主嫣然而笑,眼有天真,那天真讓人驚亂,「大姊,我說不放過他,就絕不會這麽簡單放過他。」

  「我要自己收拾他,比借用爹娘的關係更好。」

  公主眸子抬了抬,摟住妹妹肩頭,「阿靜,你狠起來,真可怕。」

  像曾經的她一樣。

  那時她是南明世子妃,她既不能跟陳昭和離,也不想跟陳昭和離。她要折磨陳昭,要陳昭的生活一團糟,要陳昭永無寧日。要自己在一日,陳昭就別想舒心。

  公主那幾年在南明王府的生活,傷人一千,自損八百,榨幹了她的所有。南明王府的人,卻也不舒坦。

  而現在的阿靜,不就在像她以前那樣做嗎?

  唯一的區別,是她愛慘了陳昭;阿靜卻不愛霍青。

  公主問妹妹,「你打算把季章怎麽辦?」

  小姑娘睜大了眼,有些無力地垂下肩。她想留下季章,可她不知道該怎麽留。老神醫說了,季章這幾年都不能用武,不能保護她的貼身侍衛,就是廢人一個。爹娘知道了,肯定會把季章換下去。

  劉鬱靜不想季章走。

  公主又給她出糟主意,「我早就說過了,讓你睡了季章!這樣他不就得負責,不就必須留下來嗎?」

  「……」小郡主目瞪口呆看她,臉紅似血,結結巴巴道,「你好齷齪,你、你這是騙婚!」這主意公主都給她出兩次了!

  公主滿意笑:可愛單純好玩的妹妹又回來了。

  她摸下巴,「我當初就是這麽留下秦景的。」

  「你……」小郡主再一次好同情秦景,「秦侍衛真可憐。」

  公主惱怒,什麽可憐?那明明是秦景的幸運好不好?

  她再不想和這個討厭的妹妹說話,哼一聲就走。小郡主被留在身後,兀自陷入了糾結:睡、睡、睡了季章?那那那那怎麽行!

  她和季章又不是那種關係!

  她會心虛的!

  可是不這樣,又該怎麽留季章呢?

  小郡主沮喪,又開始嫉妒公主的身份地位了:如果自己是公主,手裡有權有兵有人,就不至於連個人都留不住。

  平王妃有煩心事,小郡主也有煩心事,公主發現自己居然是最清閒的那個。清閒的她常日無事,便常去平王妃那裡坐坐,順便欣賞平王妃打壓程嫣小白花。

  平王妃卻不喜她總來自己跟前晃,一開始說她,公主不聽後,平王妃乾脆讓人守門,不許公主進來。

  侍女傳著王妃的話,同情地欣賞公主青白交替的臉色,「王妃說了,讓公主沒事就在

  屋子裡坐著,不要跑來跑去,生病了多麻煩。」

  當晚,宜安公主就渾身虛脫地病倒了,她猜測是娘詛咒自己的緣故。公主鬱悶:虧自己讓秦景幫娘奔波呢,娘就這麽待自己?

  莊老神醫爲公主診治,得出的結論讓公主吃驚,「不是大事,只是老夫吩咐公主養病爲主,自小就不要沾香料。公主之前一直做的很好,現在怎麽不聽話了?」

  他搖頭,準備寫方子,語氣嚴厲,「公主你的身體經過老夫多年調養,是好了很多,可也不能自己不當心。你沒發現你最近生病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嗎?」

  公主梗著脖子,「我沒有沾香料啊,我從不用香料!」

  老神醫却肯定她用了香,「幷不是淡的不容易注意的香,就不叫『香』。」

  公主不服氣,她怎麽可能給自己屋裡熏香?正要再反駁,公主一頓,猛然想起平王妃不許自己進屋。那香……

  娘肯定不會害自己啊,可爲什麽會這樣?

  公主不熏香,平王府上下的人爲了照顧公主,也從來不熏香,不讓身上帶一點异味。這個規矩,還是平王妃當年定下來的。平王妃貴女出身,本身是很喜歡調香之類的事,後來爲了公主,她硬生生改了自己十數年的愛好,再不碰香料。

  如今,平王妃又怎麽會突然開始用香?

  而且老神醫還說--味道極淡,很難察覺。

  公主派錦蘭多去王妃那裡走走。

  錦蘭回來,讓老神醫診看,果然沾了香。老神醫摸著鬍子,一大把年紀的人,提香提的很費勁,却對王妃贊不絕口,「王妃好手段,這種香若不是老夫,常人根本發覺不了。沒想到王妃有這樣的愛好……」

  「這香是不是有毒啊?」公主忐忑問,不然娘爲什麽不讓她進屋呢?

  老神醫搖頭,「無毒,公主你受不住,是你自己身子差的原因。」老神醫招呼小莊宴幫自己搬東西,還要錦蘭跟自己一同出門,「這香有點意思,老夫要再研究研究。」

  公主揮揮手,把人放走了。

  人走後,公主一人沉思,百思不得其解,實在不知道平王妃這是什麽意思。

  第二天,她都快忘記這茬了,老神醫給她日常診斷完,收拾醫箱的時候,不經意道,「公主勸勸王妃,那種香還是不要調了。香本身無毒,但再加上虎尾蘭,卻稱得上是十日劇毒。」

  「十日劇毒?」

  「慢性毒,十日後亡,悄無聲息。」老神醫若有所思地看向公主。

  公主白著臉,顫聲,「我娘不喜歡養虎尾蘭。」

  她腦子亂糟糟的,本能反駁。後來她鎮靜下來,慢慢確信,沒錯,平王妃不喜歡虎尾蘭。她嫌虎尾蘭難看,從來不往跟前擺,見到了就扔掉……可是,她扔誰的呢?

  府上有一個人,是很喜歡虎尾蘭的。

  公主猛地跳起,顧不上換衣,在侍女的大呼小叫中,奔出了院子。她一路不停,向爹的書房跑去。不斷有人來阻攔,但沒人敢碰公主。公主橫衝直撞,在自己侍衛的幫助下,成功到了平王的院子裡。

  她站在院門口,撫著胸口喘氣,看嬌媚的姑娘抱著一盆綠色植物,邁著小步款款走向書房。公主還記得當日,娘拿爹的愛好考程嫣,語氣嚴肅,「他最喜的植物是虎尾蘭,我最不喜的也是虎尾蘭。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日後如何入府,伺候王爺?」

  當日程嫣被平王妃說得淚如如珠,今日程嫣抱著虎尾蘭,笑容羞澀甜蜜。

  「啪!」一聲脆響,懷中一空。

  程嫣不敢相信地瞪眼,看到宜安公主站在她面前,那盆花木,很明顯是被公主推掉的。

  「你、你……」程嫣氣得顫抖,卻還記得對方是公主,不敢說過分的話。

  公主冷聲問她,「你一直給我爹送虎尾蘭?」

  「是,」程嫣小聲解釋,「王爺喜歡的。」

  「你送了幾天?」

  「這是第十天了。」程嫣不知道公主這是什麽意思,却不敢不回答公主的話。

  十日劇毒,無聲而亡。

  公主厲聲,「日後再讓我看到你往爹這裡送花,我就罰你去做園丁,天天給人送花!」

  「公主你不能……」程嫣沒把話說完,公主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公主說完自己的話,轉身就走,遇上好不容易追上來的錦蘭等侍女。程嫣孤零零地被扔在後頭,又成爲了大家的笑話。平王在外辦公,幷沒有回來,連爲她出頭的人都沒有。

  程嫣渾身發冷,感覺每個人都在嘲笑自己。

  王妃、公主……那都是從鄴京出來的大人物,每個人都能捏死自己。她要忍,不能輸!

  姑娘慢慢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碎片,抱起自己的花。她安靜又沉默,隱忍又可憐,美人孤瘦的模樣,總是惹人憐惜的。

  公主背著程嫣出月門,問錦蘭,「我娘呢?」

  平王妃不在府上,她去了城樓散心。公主在半個時辰後趕到平王妃身邊,她看到平王妃白衣似雪,風吹衣揚,她手撐著欄木,靜看虛空。

  **城樓的平王妃,姿容秀美,外看冰冷,身體裡却仿若有火在燃燒,壯麗又肅冷。

  「娘

  !」公主走過去,站在平王妃身後。

  平王妃若沒聽到般。

  公主咬唇片刻,輕聲,「我剛從爹書房出來,撞見程嫣抱著虎尾蘭。」

  平王妃猛地回頭看她,眸子靜沉,幽黑無光,似在吸食一切光明。她盯著公主雪白的麵容看半天,肯定道,「你都知道了。」

  宜安公主臉更白,她聲音顫抖,「娘,你要殺我爹嗎?!你要殺他嗎?!」

  「我不該殺他嗎?」平王妃涼涼問,漫不經心般。

  公主語塞,那人是她爹,這人是她娘,她娘要殺她爹,她該說什麽?

  「阿離,男人真是不可信。」平王妃靜靜道,「他以前對你甜言蜜語,你說什麽他都答應。那其實都是騙你的。」

  「他說以前的事都算了,之後只有你一個,你不必擔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那是騙你的。」

  「他說你不能生育沒關係,反正他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不需要再多的,你可以安穩當自己的王妃。那也是騙你的。」

  「他對你千應百應,除了政事不與你訴說,其餘什麽都聽你的。那到底……還是騙你的!」

  「他對你好,是爲了借你的權借你的勢!他聽你的話,是爲了麻痹你,讓你放心!他其實一直在騙你……阿離,你說,怎麽有人能這樣隱忍,騙了整整二十年呢?」

  天長地久啊,終被生活所磨。雞零狗碎啊,這才是常態。

  平王妃笑一聲,涼淡諷刺,「我不如他,我確實不如他。縱使別人都說我控著他,實際上卻是他控著我。可是,既然要騙,又為什麽不乾脆騙一輩子呢?為什麽要讓人半路發現?」

  「皇帝夢,帝王夢,他做夢都在想,時時刻刻都不忘,」平王妃低眼,幽聲,「而我一無所知。」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疼痛不是一朝到來,卻是一朝迸發。在漫長的等待和期許中,她開始麻木,開始疲累。

  為什麽要無條件地容忍和原諒?

  諸法念念逝,昔日早被他丟在腦後,却還被她時刻銘記。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娘,爹他、他……」公主說得磕絆。

  平王妃指著城樓下面,「我知道他不愛程嫣,他愛的是皇位,他想要的是那個。我是不是需要給他讓路?阿離,我想……我想著,他若是死了,那便好了。」

  「他死了,我的女兒們地位就保住了,我的父母親人,就不用指責我了。所有人都解脫,再不用背著『逆賊』的名號苟活,不知道未來在哪裡。他的一個皇帝夢,謀算了多少年,犧牲了多少人,卷了多少家庭……我真想給他一朝結束。」

  公主看著娘的背影,樓上風這樣大,娘的身影纖瘦,在風中這樣弱。她看不到娘的表情,却可以想像。

  冷到骨子裡,一切都成了累贅。

  人生,怎麽這樣艱辛呢?

  她聽到平王妃道,「他死了,我也不苟活。我就從這裡跳下去,陪他一起死。」頓一頓,「而那個程嫣,會陪他麽?不會的。」

  公主心中大慟,泪水滾出眼眶。她上前抱住平王妃,「娘,你不要這樣!一定有別的辦法的!我不要你們離開,你們是我爹娘啊……我來想辦法,我會解决一切!秦景已經動身走了,我讓他去……娘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了!」

  「秦景啊。」平王妃回頭,憐惜地看著在懷中痛哭的女兒。她伸手擦去女兒麵上淚痕,溫聲問,「我從來沒問過,秦景待你好嗎?」

  公主淚眼朦朧,只知道點頭,「他很好!他對我很好!」

  平王妃輕聲,「那麽,阿離,你就嫁給他吧。」

  公主微愣。

  泪眼中,她看到平王妃麵容倦怠又柔和,「阿離,我同意這門婚事了。如果秦景對你好,他身份高低,根本無所謂--只要他疼你,那就好了。」

  「娘!」公主哭得更厲害,緊緊抱住娘。

  她在茫茫塵世中,惘然不知所措。

  她從來沒想過、從來不知道……平王妃對她和秦景的婚事點頭,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上前一步,她要跳下城樓;

  後退一步,丈夫即將死亡。

  千難萬難,她踩過荊棘,飲下這杯毒酒,含笑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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