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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你是冤還是緣》第1章
第001章 別樣的懲罰

說到這裡,我得先交代一下瘦子這個人物。

在交代瘦子之前,我不得不先說一下我和郝珺琪。

我是上個世紀那個特定歷史年代的產物。父親鄭仁森和母親嚴琦在六十年代末順應歷史潮流下放到東門,他們一到東門便陷入了愛河。

其實,母親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外婆對他們戀愛很是反對。她老人家為此事專門跑了一趟東門。據說同來的我的舅舅還將父親暴打了一頓。

可是沒有用,愛情的河流波濤洶湧,任誰也阻擋不了。他們結婚了。

我的出生,才將外婆和父母親的這種關係緩和了。在我滿三朝那天外婆意外地來到了東門,帶來了蛋和麵條。

那年代物質多緊張啊,買肉啊,買布啊,購買什麼都要票,可我外婆竟然帶來了那麼多蛋那麼多麵條!

於是,那一天,東門整個村都同過年一般。郝老頭家的那口鍋灶一刻也沒有停火。麵條燒了一鍋又一鍋。村裡人老老少少都吃得飽飽的。

外婆在那麼破舊的茅屋裡居然住了一個星期,把我抱在懷裡「寶寶寶寶」叫個不停。

郝珺琪比我晚一年出生。

她是郝老頭郝爺爺的孫女。

郝爺爺是個很瘦很瘦的老人。在我童年的印象里,他非常慈祥。他搭了一棟很大的茅屋。我父親一下放就住在他家裡。

郝爺爺只有一個兒子。他老伴就是因為生這個兒子才難產去世的。

郝爺爺兒子叫郝有德,和郝爺爺一樣精瘦。我父親住進他家時,他已經結婚三年了,可他媳婦仍然沒有生育。

奇怪的是,我父親住進郝家之後,沒過多久郝媳婦就悄悄的懷孕了。

這個消息傳出去,誰都不相信。說什麼的都有。有些婆婆特別會嚼舌頭,說什麼人什麼人把郝媳婦上了,還說上郝媳婦的點就在搭在房子外面的茅廁里。

更奇怪的是郝家人對這些消息一點都不在乎。說什麼怎麼說他們都不在乎。他們只是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郝媳婦。

郝媳婦的肚皮越來越大。郝媳婦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甜。第二年郝媳婦便產下了一個女孩。

這女孩就是郝珺琪。

轉眼十三年。

因為父母親都在永泰小學教書的緣故,我一直是夥伴們的頭。我的話沒人不聽,我的號令沒人不從。郝珺琪也因此備受尊崇。

小皇帝般我就這麼過了十三年。

是天下掉下來的事吧,也不知道哪兒傳來的消息,我父母親忽然成了四類分子。他們的辦公桌被人踢翻了,他們的辦公室被人貼上大字報了,爐灣大隊來人把父母親都帶走了。

這讓我惶恐。

我惶恐不安的另一因素是:父母親被帶走,我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我的優越感將會消失殆盡。

父母親被帶走的那天,郝爺爺說晚上再晚父母親都會回來,可是,我硬是等到了眼皮都睜不開了,父母親還是沒有回來。

郝有德說我父母親第二天一大早肯定會趕回來,可是,第二天我硬是等到太陽升起有一竹竿高了,還是不見他們的影子。

失望,失望之後還是失望;失望,失望之後便是絕望。

郝爺爺實在拗不過我的糾纏,吃過中飯就去大隊打探消息了。返回時他說我父母親和大隊其他幾個自然村的一些人集中在爐灣戲台學習。

「學習?」我非常詫異,「我父母親都是老師了還需要學習?」

「老師就不學習了?」郝爺爺摸了摸我的頭,「老師也有很多不知道的東西啊。你爸爸媽媽到我們農村來不就是來學習的嗎?」

「哦。」我似懂非懂。

吃完晚飯我把郝珺琪叫出去。郝珺琪當即猜透了我的心思。我們決定去爐灣戲台!

「你敢去嗎?」

「怎麼不敢?和哥在一起我什麼地方都敢去。」

「回來的時候天會很黑,你不怕嗎?」

「不怕。哥會保護我的對不?」郝珺琪歪著頭看著我。她是真的沒有一點怕意。

我們一前一後沿著青石路走,穿過青石路盡頭的小亭子,再穿過夾在兩座山丘間的小路,又走一段青石路,便到了小河旁,過木板橋到達河的另一岸,爐灣村就出現在我們面前。

接著,爐灣戲台便出現在我們面前。

戲台前面的空地上就像看戲時候一樣黑壓壓站了好一群人,他們議論紛紛。

我牽著郝珺琪的手拚命往前擠。總算擠到了戲台前面,卻被兩個帶著袖套的人呵斥了一頓,我們只好往後退了點,可我們還是看清了戲台上站著的那一排人的臉。

我父母親就在這一排人裡面!

我想不通的是,他們怎麼都低著頭,平時的高傲都到哪去了;我想不明白的是,他們的胸前怎麼都掛著一個牌子,牌子上還寫著字。

戲台上站著幾個也帶著袖套的人,他們一個個威風凜凜,昂首挺胸,和那一排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有一個人的腰上竟然還挎著一把槍!

當那個挎著槍的人走向戲台的中間的時候,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接著一個看上去有六十多歲的人被兩個戴著袖套的人壓著往戲台前走了過來。他胸前的牌子隨著他的走動而晃動。他一走到戲台前就跪了下去。

這是怎樣的一種懲罰我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有一根棕繩早就掛在戲台頂上的樑柱上了,這個老人一過來他們便將他的雙手用那棕繩綁緊綁在後背上然後便用力拽繩子,我們便看見人徐徐的往上升,待整個人懸在空中差不多離地面五十厘米的時候方始停下來。

然後我便看見我的父母親被他們呵斥著過來一人拽緊一根繩子。

我的心懸在了嗓子眼上。

我沒有完全聽清楚這個老人的「宣判」詞,只略略了解到這是個「特殊」人物,以前做過什麼什麼事,而現在是一個皮匠。

這個可憐的老人一直在*。持槍的人每說一句就質問他一聲「是不是」或「你招還是不招」,而他只要稍微慢一點回答,那兩個帶袖套的人就會一人給他一腳,你便看見他在空中蕩來蕩去,*轉變成哀嚎。

戲台前的那些觀眾見了這種情形非但不同情反而群情激昂,一個個就像打了雞血一般說「活該」,「活該」,那聲音震耳欲聾。

對這個老人的懲罰整整持續了十幾分鐘,到了後來我感覺老人連哀嚎的力氣都沒有了。就算火把的火焰忽明忽亮,我也能看見老人臉上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往下掉。

總算把老人放下來了,我懸著的心也放下來了。

老人的雙腳一著地,整個身子便癱在了地上,我的心隨之又懸起來。

父母親蹲下身去給老人解掉繩子,然後把老人從地上扶起來再扶著他往後台走。老人的腳幾乎是拖著地往前挪的。

「哥,你注意到沒有,叔叔嬸嬸的手都滴血呢。」郝珺琪說。

「怎麼會?」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老人身上,完全把父母親忽略了。

「你沒看見,他們幫忙解繩子的時候繩子上都沾滿了血。」

「啊,那會不會是他們拽繩子時手掌被棕繩磨破了皮?棕繩很粗糙的。」

「那可不疼死了?」

我明白過來,讓父母拽繩子也是對父母的一種懲罰。

一種別樣的懲罰!

就在我們議論的時候又一個人被帶上來了。

這回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很瘦,個頭也不高。他同樣一上來就跪在戲台上,然後也和老人一樣被棕繩幫著吊起來,還是我父母親過來拽繩子。

我現在能想像父母親有多痛苦了——用繩子把一個人拽起來那得用多大的力?被棕繩磨破了皮的手掌還得用力去拽繩子那得承受多大的痛苦?

這一回,我所有的注意力全在我父母親身上。

在那中年男人像盪鞦韆一樣在空中晃來晃去的時候,就見父母親雙手緊緊地拽著繩子,身子往後傾倒,那被拽直的繩子形成一個標準的「八」字。他們的臉上也是汗珠子直冒,臉上那痛苦的表情我也無法形容。

我忽然看見了血!真的有血從他們的手掌上往下滴!

緩慢的速度,一滴,一滴。

我父親這邊滴一滴,接著母親那邊仿似不甘落後似的也跟著滴一滴,鮮紅鮮紅的。

他們握手的那一段繩子也已然紅了。

我看不下去了。我說不出有多憋屈有多鬱悶。我把握在手裡的郝珺琪的手握得緊緊的,手心已然冒汗了。

我搞不清這個世界怎麼一下子完全顛倒過來了,那些和我父母親一樣原本備受當地村民尊重的人們怎麼一下子成了「特殊」人物,怎麼就變得連狗都不如了。

我就在這個時候猛然意識到,我的世界也要跟著顛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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