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臉上越來越拘謹，在呂梅花要發火嫌棄自家媽媽多事的前一秒。

一雙白嫩嫩的小手伸了出來，雙手接過了臘月，輕輕的咬了一口，滿足的眯了眯眼睛，“阿姨，您的手藝可真好啊！”說這話的不是旁人，正是秋秋。

烏漆墨黑的臘魚，和那白嫩纖細的小手放在一塊，成了鮮明的對比。

有了秋秋開頭，付立春和玉小魚也反應過來了，她們也不客氣的接過了臘魚，痛快的吃了起來。

呂梅花媽媽如釋重負，她笑的樸實，“你們要是喜歡，下次我讓梅花過來的時候，在給你們帶！”

呂梅花臉上的怒意，就這樣看著幾個舍友吃的香噴噴的一手油的樣子，莫名的消散了，她有些不自在地說道，“還有炒熟的松子，你們要嗎？”

秋秋眼睛一亮，“東北大松子嗎？”在看到呂梅花的時候，她就大概猜到了，他們母女兩人應該是東北人，說話的語氣裡面帶著濃重的大碴子味。

東北的大松子，炒熟了以後，香噴噴的，簡直是好吃到爆啊！

呂梅花覺得，自己這一路被人嫌棄的怒意，在對上這麼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裡面滿是歡喜和意外的時候，莫名的消失了，她彆扭的點了點頭，從自家媽媽的蛇皮袋子裡面掏出了一個茨實的袋子，只聽見嘩啦啦的一聲響，大顆大顆黃色的松子，就這樣倒了半桌子，“你們自己來拿著吃吧！”

呂梅花的媽媽覺得自家閨女的脾氣太衝了，她不贊成的看著自家閨女。

誰知道，秋秋一個箭步，衝了上來，抓起一把松子，就是一陣猛嗑，還不忘感嘆，“有個東北的室友，真的是太幸福了！”

她話音一落，呂梅花的臉色又軟了幾分，連帶著旁邊的呂梅花媽媽都放輕鬆了，“你們要是喜歡，以後可以跟我們家梅花一塊去東北看看，讓她帶你們去山上撿松塔！”

“謝謝阿姨！”

因為秋秋這一打岔，宿舍內，原本拘謹的氛圍一下子消失了不少。付立春更是手腳麻溜兒的用著自己杯子，倒了一大杯的熱水出來，遞給了呂梅花媽媽，“阿姨，您要是不嫌棄是我用過的杯子，就先喝口水緩緩！”

“這怎麼好意思？”呂梅花媽媽一個勁兒的擺手。

“阿姨，這有什麼，我們可是吃了您不少臘魚和松子的！”付立春說這話的時候，還睨了一眼旁邊的呂梅花，呂梅花接過杯子，直接喂到了自家媽媽嘴裡，“媽，你快喝下吧！”

有了這話以後。

呂梅花媽媽一口氣喝完了一大杯的水，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這一路，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她怕丟東西，就忍著不喝水，這樣就可以不去廁所了。趁著付立春帶著呂梅花媽媽去廁所的功夫。

秋秋伸手，戳了戳呂梅花的胳膊，低聲問道，“阿姨什麼時候的火車票？”

呂梅花一下子炸毛了，眼裡閃過警惕，生怕下一句，秋秋就說出，讓她媽媽現在就離開宿舍的話。

秋秋一下子就明白了呂梅花的意思，她解釋，“你想多了，我來之前問清楚了，咱們宿舍不能停留外人，哪怕是家長也不行。”她這話一說，呂梅花就豎起耳朵聽著，眼裡閃過一絲擔心，秋秋見她聽的進去，就繼續，“咱們學校外面有旅館，但是旅館很貴，一晚上要一塊二！”

呂梅花下意識的感嘆，“這麼貴啊！”感嘆完了，才反應過來，自己和秋秋好像不熟悉，她立馬又閉嘴了。

誰知道，秋秋故意吊著她，“我知道有個地方，一晚上只要三毛！”

呂梅花聽到了關鍵的地方，秋秋卻不說了。

她憋的，憋的臉都通紅了，“哪裡？”

秋秋笑了笑，“我就不告訴你！”

呂梅花當場差點一口氣沒噎死了，她抬手，指著秋秋，手指都是發抖的，“你——你——”

你簡直不是人啊！

呂梅花媽媽出來，就聽到外面的笑聲，她也松了口氣，“怎麼了？”

秋秋笑嘻嘻地說道，“阿姨，梅花說你是明天的火車，今天在京城歇一晚上，她跟我打聽外面的旅館多少錢一晚上呢！”

“多少？”

“一塊五！”

呂梅花媽媽一聽，“不住，不住，我去火車站將就一晚上好了！”

秋秋，“阿姨，我知道一個地方，住一晚上三毛呢，只要有清大的學生作保就好了！”頓了頓，“那地方也不遠，就在我們學校後面的跳蚤市場，不過是大通鋪，我聽說，還蠻幹淨的，您要是在這裡歇一晚上，一會等梅花收拾好了，還可以和梅花一起去食堂吃頓飯，不然，您下次看到梅花，可就是過年咯！”

秋秋這話一說，呂梅花媽媽心動了。

她看了一眼自家閨女，咬了咬牙，“成，我歇一晚上！”

三毛錢，她還能出得起，大不了，回去的路上，就少吃一頓飯好了。

等到呂梅花把人給安置好了以後，她經過秋秋的面前時，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秋秋擺擺手，她看著這個一開始炸毛不耐煩的女孩子，慢慢的軟了下來，她笑了笑，“我們是室友呀！”

呂梅花因為這一句話，眼眶刷的一下子紅了。

土氣的穿著，方言的尷尬，金錢的拮據，地方的陌生，這一路上她受到了太多的白眼和嫌棄，沒想到，感受到的第一份溫暖還是來自城市的舍友這裡。

付立春很能感受呂梅花的情緒，她抬手拍了拍呂梅花的肩膀，“咱們到學校了，是清大的學生，一切都會好的！”

呂梅花嗯了一聲，“謝謝——”

大山裡面的飛出的金鳳凰，並不是一開始就能成為金鳳凰的，她們剛開始出來的時候，像極了山裡面的禿毛野雞，拘謹，害怕，自卑。

可是。

總會有那麼一天。

她們會蛻變成真正的金鳳凰。

成為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晚上。

四個女生齊齊的躺在床上，不知道是誰問了一句，“你們是怎麼想起來報考清大的？”

最先發言的是付立春，她雙手枕在胳膊上，目光放空，“為了爭一口氣，我們全村的人都覺得我讀書沒用，不如嫁人換了彩禮，給弟弟娶媳婦用，可是我就是不相信，我的價值，只是為了弟弟娶媳婦用，在嫁人的前一天，我拿著刀子架在脖子上，以死相逼，我家人妥協了，他們不管我，我樂得自在。我和學校借了五十塊錢，第一年我考上了省大，我班主任勸我去讀，我家裡人勸我去讀，我同學勸我去讀，可是我總覺得一口氣沒咽下，少點什麼。

於是我把頭髮賣了湊夠了學費，中途又去賣了三次血，湊夠了復讀的生活費，復讀了一年，在收到清大的錄取通知書時，我知道了，我那口氣終於可以咽下去了，他們所有人都說我不行，可是我就是不信！”



她沉重的語氣突然歡快起來，一雙眼睛灼灼發光，“我在拿到清大錄取通知書時，縣裡面給了我三百的獎勵，學校給我了兩百的獎勵，我還清了學校的借款和外債，再加上，我們清大有學費減免政策，你們知道嗎？在踏入清大校門的時候，我知道我活過來了！”

付立春說了以後，整個宿舍都靜悄悄的。

秋秋是震撼的，她呼吸都加重了幾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語氣帶著真摯的高興，“恭喜你，老大！”付立春因為上學晚，再加上又復讀的原因，所以已經二十五歲了。

是宿舍的老大。

老二是呂梅花，她今年二十三歲，她突然笑了，“老大，你知道嗎？聽了你的事情，我突然覺得自己自怨自艾，可笑的厲害！”

“我爸媽就我一個女兒，我奶奶打小就罵我們是絕戶的人家，罵我爸媽將來死了都沒人安埋，說我個死丫頭片子將來一定沒有出息，不如我幾個堂哥堂弟。他們欺負著我爸媽，奴役著我爸媽，我爸媽也習慣了逆來順受。可是，那樣孝順的爸媽，在知道我願意讀書的時候，他們寧願去一天只吃一頓飯，去貸款，去借錢，都死■著供我讀書，我讀出來了，我考上清大了，我在我們大隊裡面，是唯一一個大學生。”

“那些笑話我爸媽沒有兒子的人，現在都笑話不出來了，因為我這個女兒，比他們那些兒子還爭氣！”

相對於，付立春和呂梅花兩人的讀書過程中的驚心動魄，秋秋和玉小魚就順利很多了。

玉小魚先說的，“我家在江南你們都知道，我爺爺是清大出去的，我奶奶是人大出去的，我爸爸是北大出去的，我媽媽是南大出去的，輪到我們玉家第三代，所有的孩子，都讀書不好。”

莫名的，秋秋想笑，瞧瞧這都好的書香世家啊！

可是偏偏，三代都讀書不好，她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了。

玉小魚說這話的時候，特別沮喪，怕秋秋他們不相信，還特意掰著指頭數，“我大堂哥讀了小學二年級，他說以讀書就頭疼，家裡怎麼逼都沒用。我二堂哥讀了小學五年級，畢業了就去當兵了，小堂哥讀了個初中，說是夠用了，一門心思做生意去了。我堂姐算是不錯的，讀了個中專，但是，對於我爺爺奶奶他們說，這都是不達標的孩子，然後我又是我們家最小的那個，打小，我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他們沒在我堂哥堂姐身上用的力氣，全部用我身上了。”

“真的，我從小就被抓壯丁，我讀小學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將來是要考清大的，我們家，唯獨我讀的下去書，所以我在面對學校的老師以外，我回到家，還要面對最少四個老師。”

“我能活到現在，真的太不容易了！”

這句話，玉小魚是帶著哭腔說的，家裡人太狠了，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她從來沒有自己的時間，從她記事開始，一直到考上大學。

和付立春她們比起來，玉小魚真的是甜蜜的煩惱了。

秋秋他們想了下，玉小魚的環境，齊刷刷的打了一個寒顫。

在學校面對十幾個老師，回到家又是好幾個老師，輪番來，十幾年如一日，真的是太可怕了。

原本覺得自己沒書讀挺慘的，現在聽了玉小魚的話，付立春和呂梅花莫名的覺得，有書讀，也挺慘的，真的。

輪到秋秋的時候，另外三個室友，齊刷刷的在黑暗中盯著秋秋，“秋秋，你呢？我白天看你爸媽挺好的，應該是我們當中最正常的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