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等眾人都離開了以後， 葉建國把家裡提前準備好的一搪瓷缸大白米飯，還有一搪瓷缸的好菜，給揣到了懷裡，趁著夜裡沒人的時候，去了一趟牛棚。

因為上次有了差點被抓著的經驗， 所以這一次的葉建國是格外的小心，他在路上等了好一會， 確定沒人跟著以後， 這才往牛棚的方向走。

已經是夜裡十二點多了，整個紅旗生產大隊都陷入了寂靜， 田埂旁邊偶爾傳來兩聲蛙鳴，打破了沉寂，葉建國踏著月光，步伐急切的到了牛棚。

他到的時候，嶽華榮還沒有歇息， 他正坐在煤油燈下， 手裡很拿著一個布滿青色鐵銹的銅錢， 用著巴掌長的篾片小心翼翼的刮著， 在瞧著葉建國過來的時候， 他有些驚訝，“今兒的不是你搬新家， 怎麼會這個點過來？”

他以為葉建國這會正老婆孩子熱炕頭， 滋潤的很， 沒想到會大半夜的來找他這個老家夥。

葉建國把揣在懷裡的兩哥搪瓷缸擱在桌子上，“家裡今兒的做了好飯菜，給你送一些過來，嘗嘗味！”

還別說，他這麼一說，原本不餓的嶽華榮也摸了摸肚子，把銅錢給擱在了桌子上，在看到飯菜的時候，他一驚，“發財了？”頓了頓，他打趣，“看來你那致遠兄弟的條件不錯！”

葉家抱錯孩子的事情，他也是聽說了的。

葉建國臉色一唬，“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嶽華榮笑了笑，滿臉的褶皺子都加深了幾分，他隨意的扒拉了兩口飯配著那豬蹄肉，心滿意足，“還別說，我活了這麼大一把年級，吃過最好吃的飯菜，就屬你們家了！”

葉建國沒好氣，“你這是被餓狠了！”

嶽華榮搖了搖頭，也沒解釋，這菜的滋味，哪怕是他在京城的時候，也沒嘗過比這更好的，他端著搪瓷缸，換了一個話題，“你那小閨女，真不回謝家？”

葉建國眉眼都是驕傲，順手拿著椅子坐了下來，“我閨女舍不得我，所以留在葉家了！”

嶽華榮定定的看了看葉建國，他比葉建國癡長幾歲，但是光從外貌瞧著，這葉建國比他年輕不少歲。

尤其是一張端正的國字臉，瞧著就一臉的正氣，不知道看了多久，他說，“你倒是養了一個好閨女！”

謝家的條件，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放棄到手的榮華富貴，留在這山溝溝裡面，可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得到的。

葉建國更驕傲了，“那是，我家秋秋是天底下最好的閨女！”

瞧著葉建國這一臉N瑟的樣子，在想想謝致遠，他搖頭，“你是高興咯！那謝致遠回去，還不曉得怎麼被家裡的人埋怨！”

“這是什麼意思？”葉建國有些疑惑。

嶽華榮夾著一塊野雞肉，吃的滿口留香，看著這好飯好菜的份上，他也應該提點兩句，“你以為那謝家是小戶人家？親身骨肉找到了，卻不回去，留在這鳥不拉屎的鄉下，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看啊！那謝致遠就是太心疼你那閨女了，才會什麼都滿足她，只是你們卻是不知道的，這謝致遠沒把親身骨肉給帶回去，還把先前的養子給留了下來，他回去後，還不曉得怎麼被謝家的人戳脊梁骨！”

葉建國一怔，這是他沒想到的事情，“那謝致遠真有這個麻煩？”

嶽華榮點頭，“你覺得呢？”說完這話，他把謝家給科普了下，葉建國聽完了以後，失魂落魄，他沒想到謝家竟然這麼厲害。

眼瞅著好友被打擊成了這個模樣，嶽華榮難得起了安慰的心思，“不過，你也別自卑，那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齷齪，我瞧著，你那小閨女留在你身邊，也有好處，雖然條件差一些，但是你們對她都是真心實意的，又在她身邊看著，沒有那麼多齷齪，這孩子長大過程中也都是乾乾淨淨的，這要是放在謝家，那謝致遠去部隊忙起來，可顧不上你這小閨女，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欺負了去。”

頓了頓，他說，“你別不信，覺得我危言聳聽，你那親兒子是個什麼性子，這麼久你也知道了吧，正常人家的孩子，怎麼會養成這種陰沉的性子？”

嶽華榮這話一說，葉建國徹底不吭氣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像是在告訴自己，“我會把兩個孩子留在身邊好好照顧著的！”

不給謝家留任何機會。

謝執的性子已經定了，只能說在葉家慢慢在改，但是秋秋，這孩子從小被他們養的單純不諳世事，照著嶽華榮這個說法，他要真把秋秋給送回去了，他覺得這才是把秋秋給害了。

只是，一想到兩家條件的懸殊，他到底還是覺得，對不起這兩個孩子的。

嶽華榮搖了搖頭，他拍了拍葉建國的肩膀，入了正題，“建國啊！我也不把你當外人，你想給你那孩子們更好的生活，你就跟著我一塊好好學，學好了，你那孩子們絕對不比別人的差！”

嶽華榮覺得自己這輩子已經這樣了，在回去的幾率也不大，但是身上這一身本事，除了葉建國願意接近他，也沒有別人了，他不想這輩子入了土，這身老祖宗傳下來的本事也沒了。

葉建國，“這才是你的目的吧！”

嶽華榮絲毫沒有掩飾，“我這輩子，可能就到此為止了，這身本事，自然要找個人穿傳下去了！”頓了頓，“雖然你這徒弟的年紀有些老！”

葉建國也知道這人嘴毒，他也渾不在意，“成吧，我好好考慮一番！”接著他話鋒一轉，“我先跟著你學一些皮毛吧！”

嶽華榮點頭，“你現在學的就是皮毛！”他把銅錢推了出去，“這是我掃豬圈的時候，從那豬槽下面撿起來的一枚銅錢，我研究了好幾天，你瞧瞧！”

葉建國接過銅錢看了好一會，他搖頭，“被水漬和泥土侵蝕太久了，看不清楚！”

嶽華榮笑了笑，“若不是品質太差，這也算是半個寶貝了！”頓了頓，“你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找個合適的機會出手吧！”

葉建國猶豫了下。

嶽華榮笑了笑，“你啊！這東西留在我手裡，也沒用，再說了，這麼多年，你照顧了我也不少，不提這個，就拿我嘴裡吃的，全部都是你送的！”

這下，葉建國也沒推遲了，他想了想，從口袋裡面摸出了一個信封，“這是我老丈人，來葉家的時候，讓我帶給你的！”

他猶豫了好久，還是拿了出來，也不知，這信封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信封一拿出來，嶽華榮臉色頓時一僵，他心裡噗通噗通跳著，“你說這信封是哪裡來的？”

葉建國指了指寄件地址，“你看，京城來的！”

嶽華榮接過信封的時候，整隻手都在發顫，等看完了信，他才恍然發現，自己背後全部都是汗漬。

葉建國瞧著他那副模樣，沒忍住，“可是出事了？”

嶽華榮覺得嗓子眼有些酸痛，他說，“沒！我媳婦和兒子被看守了這麼多年，終於放出來了！”

他以為當年自己離開了以後，家裡人會好好的，沒想到他前腳走，後腳媳婦和兒子就被監視了起來，如今，總算是得到了自由身。

葉建國哈哈大笑，他伸手捶在了嶽華榮肩膀上，“這是天大的好事，你怎麼這副表情！”

嶽華榮，“我、我以為這些年，他們不給我消息，媳婦帶著兒子改嫁了！”徹底把他給放棄了，所以一年兩年三年，他早已經放棄了念想。

沒想到，沒想到竟然會是這個結果。

葉建國聽到這話，也沉默了一瞬間，他說，“老嶽啊！你找了一個好媳婦！”頓了頓，他問，“他們有說什麼時候過來嗎？”

嶽華榮搖頭，“信上沒寫，他們現在雖然恢復了自由身，但是想要出遠門還是不容易的！”頓了頓，他從裡面抽出了一疊的大團結遞給了葉建國，特別豪氣，“拿去花！”

葉建國一怔，哭笑不得，“這錢我可不能要！”頓了頓，他揚了揚手裡的銅錢，“這東西都是個寶貝，等我換了錢，給你買些東西送過來！”

眼瞅著葉建國沒要，嶽華榮也沒在推遲，把錢收了起來，重重的咳嗽了幾聲，“我這日子也有盼頭了啊！”

以前渾渾噩噩的，就想著等死，如今不一樣了。

葉建國笑，“你可別說死不死的話，你那老婆孩子還等著你回去！”他想了下，“你回一封信吧，我去縣城的時候，順帶寄出去！”

嶽華榮也沒拒絕，拿著筆刷刷的寫了兩頁紙，他遞給葉建國的時候，說，“建國，這麼些年，謝謝你了！”

要不是葉建國在中間斡旋，他可能活不到今天。

更別說，等到這封信的來到。

葉建國把信揣到了自己懷裡，“你這是啥話，我在你跟前也學了不少東西！”他到底是鄉下人，遇到事情的時候，眼界還是比不上大城市出來的嶽華榮的。

這些年，嶽華榮也幫他了不少的忙。

說到這裡。

兩人相視一笑。

頗有惺惺相惜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