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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君正當時》第199章
第199章

院裏頭的小姑娘的呼救哭喊求住手與安榮貴的喝駡張狂得意聲交織成一片。 章節更新最快安若晨背脊發冷,僵在當場。安若希過來拉安若芳,安若芳死死抱著安若晨的腰。安若希乾脆召手叫了丫環婆子過來將兩人一起拉走。

 稍晚時候,安若晨聽到外頭嘈雜,下人們在傳安榮貴院裏新來的一個小丫頭跳井自盡了。又說今日大少爺心情好,與老爺多喝了幾杯,轉眼便瞧上了那小丫頭,小丫頭生得水靈,瞧著也是機靈人,沒曾想性子這般烈,竟跳井了。

 安若晨覺得陣陣惡心,晚飯時稱病未去吃。後聽奶娘憤憤地道,安平差人將小丫頭的家人喚了來,讓他們領走尸體,給了他們很少的一點殮葬費。說是丫頭手笨,摔了一貴重古董花瓶,依規是要罰她,她恐要她賠銀子,便跳了井。那家人正在後院哭天喊地。

 安若晨也不知自己怎麽了,竟悄悄跑到後院去看。那是一對瞧著便知是窮苦人家的夫婦。男的身邊有根拐杖,似有殘疾。兩口子哭倒在地,怎麽都不相信自家女兒便這般去了。簽了三年賣身契,却不料只一個月便生死相隔。安平連哄帶嚇,說東家不追究那花瓶,讓丫頭家人好好將人葬了,莫要連最後一點錢都拿不到。

 那夫婦最後含泪帶走了女兒尸首。安若晨遠遠偷偷看著,心如寒潭。若她進了錢家門,也許也是這般結果,只是她爹不會落泪的。

 安若晨悄悄地又回到了自己院子,剛坐下沒多久,安若芳來了,小姑娘哭得眼楮紅紅的。話也不說,奔進來瞧著左右無人,便將一個布袋子往安若晨手裏一塞,轉身跑了。

 安若晨打開那布袋子,裏頭裝的是些碎銀子、銅板,還有些小首飾。安若晨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泪來。

 第二日,府裏的氣氛不太好,小人們全都戰戰兢兢。而安榮貴若無其事,全無反省。安之甫和二房譚氏說是那丫頭不識好歹,竟還去跳井,給誰人看呢。

 安若晨飯都吃不下,躲回了屋裏。她想若她是那丫頭,遭此噩運,定不先死,先將那惡人以命抵命,才是痛快。可她想像了一下殺人情景,又覺恐怖。也許換了她,也是不敢動手的。胡思亂想,越想越是鐵了心要逃,離開這裏,離開這些黑了心腸的人。

 只是安若晨萬沒料到,事情竟然還有周折。

 這天晚膳時,錢裴來了。他滿面紅光,笑容滿面。安之甫也是喜上眉梢,擺了大宴,請了歌妓,于家中宴請錢裴。安若晨聽了幾耳朵,知道是錢裴替爹爹拿回了玉石的貨,爹爹設宴答謝。這宴直鬧到了深夜,錢裴這才盡興走了。而安若晨被叫到了書房,安之甫說有事囑咐她。

 安若晨到了那兒,看到安榮貴也在,二房譚氏、四房段氏都在。譚氏沉著臉,段氏紅著眼眶。安若晨見此情景,心裏忐忑,不敢去想發生了何事。她施了禮請了安,站到一旁等話。

 安之甫一開始還未有心思理她,只喝駡著四房段氏,道她哭哭啼啼晦氣。又駡安榮貴沒用,方才席上竟未聽懂錢老爺說的笑話。二房譚氏一瞧駡她兒子,趕緊維護著,道榮貴才十五,但做起買賣也有模有樣,鋪子生意這般好也有榮貴一份功勞。

 安若晨在旁邊垂首靜聽,心裏念叨著猪狗牛羊鶏鴨鵝,念到第二十六遍時,終于聽到安之甫喚她的名字。他道︰「叫你過來是想教你知曉,錢老爺相中了若芳,親事已經定好了,二十四那日,你們姐妹一同上花轎。若芳年紀小,不懂事,你要多教導她些。」

 簡直晴天霹靂!安若晨整個人呆住,她腦子嗡的一聲響,撲通跪下了︰「爹,四妹才十二歲。」

 四房段氏又抽泣起來。

 安之甫不耐地瞪了段氏一眼,對安若晨道︰「所以這不是囑咐你嗎,你帶著若芳,在錢家要好好照應她,姐妹兩個莫要爭風吃醋。若芳年紀小,你凡事替她多擔待些。」

 安若晨簡直不敢相信。原來如此,竟然如此!所有的事都清楚了。爲何婚事要神神秘秘躲在譚氏的院子裏談,爲何安若希突然對安若芳親熱友善,她那不是巴結,她是心虛,是可憐同情。安若希知道發生了什麽,也許原本談的是她同嫁,而不是四妹,她怕這婚事出了差錯她也得頂上,所以才會對她上次名節受損反應激烈。

 安若晨跪在地上伏低頭,完全不敢看安之甫。她怕自己掩飾不了憤怒,她怕自己控制不了說出什麽讓自己後悔的話來。還有五天,距她離開只有五天了!她只需要再忍五天!

 安若晨有些發抖,她覺得她是氣得,但她發現自己心裏很害怕。爹爹居然定下了這樣的親,居然不惜將十二歲的女兒送給那老混蛋糟蹋!她怎麼離開?!她如何離開?!

 「爹,咱們安家在中蘭城也是有頭有臉,你女兒哪是愁嫁的,二女共嫁一夫,這不是讓人笑話嗎?」安若晨知道自己應該裝乖一口應承,但開了口,却聽見自己在說這些。

 果然安之甫皺起眉頭罵道︰「你懂個屁!若不是錢老爺相助拿回了貨,我們安家就完了!他看上了若芳,那是我們安家的福氣!」

 安若晨明白了,爹爹這是被錢裴下了套。錢裴一開始看中的定是四妹。仔細一想,確是如此。每次四妹挨著她站時,錢裴看過來的目光便格外淫邪,她當時沒往別處想,只道是對她。卻原來,是四妹!這下傳言裏的那些事便也能對上了。這錢老混蛋喜幼女,這畜生王八蛋,他對她的妹妹有邪念!但當初談婚事他若一開口便要四妹,四妹年幼,恐爹爹不答應,于是便定了她,待定了親後,爹爹進了套,再設好局提出讓四妹一起進門。

 這般狡猾,這般黑心腸!惡心得教人想吐!

 安若晨只覺一腔怒火燒得心肺都疼,她伏低身子,姿態卑微,却是大聲道︰「爹,可這太招人笑柄了。不止惹人耻笑,咱家還大大地吃虧。你想想,四妹日後嫁到權貴之家,那好處豈是一個玉石鋪子能比的。」

 四房段氏趕緊道︰「大姑娘說得對。」她也不願自己女兒嫁給個老色鬼。

 安若晨又道︰「再者說,這鋪子的貨,不止這一回著急,日後也是著急。他今日用這事拿著爹爹,今後呢?」

 安榮貴喝道︰「你這婦人見識,婚事定下,貨便拿到了。待你們過了門,我們錢安兩家便是親家,那還不是萬事好商量。再者親事禮數已下,豈有反悔的道理。」

 安若晨腦子嗡嗡作響,她硬著頭皮繼續道︰「爹爹,這買賣的事,各方均有好處。錢老爺幫了你,自己也定不會吃虧,他在裏頭也賺得盆豐鉢滿。今日爹爹若讓他覺得好拿捏,日後可怎麼爭利?他處處壓爹爹一頭,這買賣又豈能長久?」

 安之甫皺眉不語,被安若晨說到心裏,一時竟也忘了這廢物般的大女兒怎麽一下子精明了起來。

 安若晨又道︰「女兒愚笨,只是女兒覺得,但凡把好處全給出去了,手裏便沒籌碼了。日後談事,豈不是被人牽著鼻子走?親事禮數雖是定下了,但爹爹也還有斡旋的餘地。不如這般,我先嫁過去,待過個兩三年,我在錢府站穩脚跟,四妹也長大了,到時四妹再過門,這般才好。我嫁過去,兩家就是親家,錢老爺自然也說不得什麽。買賣一事這幾年穩當了,爹爹心中也踏實。而四妹這邊,說不得這幾年會不會有王孫貴族相中的,到時爹爹挑個好的,若有壓過錢老爺的,錢老爺自然不敢二話,若是比不上錢老爺,四妹長大了再過門,也是合情合理。」總得拖得一時是一時,拖延過去,才有機會。

 「對的,對的。」四房段氏抹著眼泪附合著,「大姑娘所言極是。」

 安之甫沒說話,思索著。二房譚氏和安榮貴挑不出安若晨這話裏的毛病,也說不得什麽。最後安之甫道他會再與錢裴商議商議。

 安若晨回得房內,關好門,一下癱軟在地,這才發現自己緊張得裏裳竟已濕透。

 她如何逃?她一逃,四妹嫁錢裴一事鐵定躲不過。她若不逃,那錢裴會不會爲了讓四妹快些過門就想法趕緊弄死她?

 安若晨一夜未眠,滿腦子裏亂糟糟的。她想起她的娘親,想起她第一次生起離開這個家的念頭時的情景,想起她爲了攢銀子故意跟妹妹們搶爹爹的賞,其實她一點都不稀罕那些個小首飾,她一點都不想對著爹爹笑,但她就是笑了,她討好巴結,爲了一支銀簪子。那年她十二歲,也正是四妹這般的年紀。

 她想起她十五那年,參加屏秀山賞花會,在那裏遇到了一位心儀的公子哥,風度翩翩,談吐不俗。她記得他姓孫。孫公子起初該是對她也頗有好感,與她搭訕說話,送她點心吃。後來聽說她是安府大小姐,他問︰「可是城東安之甫老爺的那個安府?」她說︰「是。」然後他禮貌地笑笑,與她疏遠了。

 她記得她十六那年,父親想將她嫁入王家,那王公子好色敗家,妾室通房不少,還時時上妓館。安若晨自是不願嫁的,但她不能與爹爹明說。她用上王家做客與王家小姐玩風箏戲耍的機會,探聽到王家生意似乎虧了不少,小姐院裏每月的月錢少了,發的衣料子等物也不如從前。安若晨尋了機會趁無人偷偷進賬房看了賬本,確認無誤,然後故意跟來她們安府制衣的衣娘漏嘴了王家的事。那制衣娘也是對此事略有耳聞,畢竟城中大戶制衣多是找她家鋪子,用什麽料能花多少銀子,她自然知道,經安若晨這一說,便添油加醋又到別處說去了。

 于是安府的婆子知曉了,僕役知曉了,安平便也知曉了。這事當然也傳到了安之甫的耳朵裏。安之甫仔細一打聽,果然王家是個外表風光實則沒甚油水的。安之甫可不願吃這虧,當即找了個藉口退了婚事。

 安若晨記得那時自己躲過一劫後的喜悅心情,仿似昨日。可似乎又甚是遙遠了,仿似上一世。

 她自以爲有些小聰明,自以爲有些小運氣,自以爲有將軍貴人相助終會逃出這老鼠窩。可是最後,竟是如此……

 安若晨不知道自己何時睡著的。她聽到了母親的哭泣聲,她說娘,莫哭,女兒挺好。但話音未落,却又聽到了那個投井自盡的丫環的慘叫,她記得那慘叫,她奔過去,看到了那口井,但她不記得那丫環長什麽樣,她知道她不該去,但她仍到了井邊往下看,井裏很黑,可她竟然看得清楚,水面浮著一個人,那人忽然翻過身來,却是她自己,是她安若晨的臉。

 一瞬間,她似乎不在井邊上了,她在井裏,在水中。她喘不上氣,她要死了。然後她又聽到了四妹的尖叫,甚是凄厲。

 「莫踫我妹妹!」她怒聲喝著,也不知怎地又不在水裏了。她手裏變出匕首,她什麽都沒有想,只一把將四妹拉至身後,用匕首狠狠捅向面前那老男人的胸膛。她甚至不知道那是誰,沒看清是不是錢裴,她一刀接著一刀,血噴濺出來,噴進了她的眼楮裏。她放聲尖叫,大聲叫,她發現血是她的,她的眼楮鼻子嘴裏,全身上下都在流血,她尖叫著,完全停不下來……

 「小姐!小姐!」

 安若晨猛地醒了過來,大口大口地用力吸氣,緩了好半天才發現自己在做夢。丫環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小姐,做噩夢了嗎?」

 安若晨茫然地點點頭,神智一點點慢慢歸位。是夢!卻像真的一般!

 這一日安若晨病了,一覺醒來,發現冷汗又浸濕了衣裳,頭重脚輕,眼楮發疼,嗓子也啞了。婆子幫她報了病,請了大夫來瞧,煎了藥與她喝。她沒有出屋門,安若芳却是跑來看她。

 安若芳看上去毫無异樣,想來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安若晨默默祈求老天,望爹爹與那錢裴談好,容安若芳晚幾年進門。

 「姐姐怎地病了?」安若芳用她新綉好的帕子給安若晨擦了擦臉,「這是我新綉好的,送姐姐吧,姐姐你要快些好起來。」

 「好,姐姐很快便好了。」安若晨微笑著摸摸安若芳的小腦袋。之前她將安若芳送的錢袋還回去了,小姑娘有些不高興,可聽到她病了,却還是爲她憂心。她的親人裏,也只有這個妹妹對她真心實意地好。她這麼小,才十二。

 離十月十五還有五日,安若晨心裏很難過,她不能逃了。

 她要嫁給錢裴,為妹妹拖上幾年。這幾年她再想辦法,給四妹張羅一門好親。她不信這中蘭城就再沒有能娶四妹而又壓得住錢裴的。對了,龍將軍。爹爹用心巴結不就想攀上龍將軍嗎?龍將軍的話他不敢不聽的。她是逃不了啦,她要再找機會厚顔去求龍將軍,龍將軍出面,爲四妹說門好親。他手下這麽多部屬,或是他認識的其他好人家的公子,他定有路子的。她給他磕頭,她再求他,讓他救救她妹妹。還有幾年時間,怎麽都得十五及笄才出嫁吧。三年,三年够了。她拼了命也要在三年內把事情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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