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最初只是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勞動布的工裝,相貌平凡中透著一絲憨厚老實,見到羅葑還侷促地搓了搓手,一臉不知道是該鞠躬還是該握手的尷尬表情:「那個……羅、羅先生,你好。」
羅葑剛從大棚裡出來,看到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愣了一下:「你是……」
「俺是小周莊的,在家行四,你可以叫我周四,」周四憨憨地笑了笑,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和笨拙的討好,「俺聽說你在這旮旯包了荒山,要種、種樹,就想過來打問一下,需……需不需要人手?你別看俺說……說話不利索,但幹地裡活可麻溜哩。」
羅葑笑著打量了對方一眼。
這位自稱是周四的男人看起來四十多歲模樣,膚色黝黑、五官平凡,衣著也很樸素,袖口邊緣破了一點毛邊,但洗得很乾淨。
像個勤快莊稼漢的樣子。
小周莊他也知道。
全國各地這種以姓氏為名的小村子多如牛毛、重名的一大堆,離這兒最近的小周莊就在三十里外。周四的口音雖然比他們這兒的方言咬字重一點兒,但方言這種東西,向來是十里不同音,很正常。
但就因為太正常了,羅葑反倒覺得有什麼不太對頭。
他確實需要人手。
自從收服了那群沙雕小弟,蓋大棚、收菜、打包,都不需要再從外面另請人手了,但之後要開荒山、種果樹,趁著大雪封山之間先把耐凍的果樹種下,光靠這「十八羅漢」肯定是忙不過來的。
但他沒和任何外人透露過他最近要種果樹的事兒。
羅葑不動聲色地問:「你從哪兒聽說我要種樹?」
「俺聽說你最近請了專家來,」周四摸了摸後腦勺,「猜、猜到的。」
羅葑終於知道哪兒不對了。
太敏銳了。
他請了生態園林專家來,一方面搞水土檢測,哪裡能種、哪裡不能種,怎麼栽植、怎麼引水才能不對水土造成傷害,另一方面做設計規劃,爭取在保持自然原生態景觀的前提下,栽種果樹,同時兼顧經濟、環保和美觀。
但羅葑在當地以種大棚菜出名,一般人聽說他請了專家來,肯定下意識都會以為是農科專家,不會往其他方面想。
不過這也不能作為判斷標準,因為包山種樹也是正常邏輯。
就在這個時候,羅葑注意到了周四的手。
他的手又黑又黃,但卻不像是長期暴露在紫外線中曬出來的那種黑,反倒像是秋天剝核桃,被核桃皮上汁液沾染之後的那種顏色。
但現在早就過了收核桃的季節,就算手上有一個多月前剝核桃殘留下來的污漬,也不可能這麼新鮮。
而且他指甲修剪得太短了。
一般莊稼人要幹活,把指甲修剪得太短,是很不方便的。
「種樹還要過一陣子,」羅葑飛快收回目光,不動聲色地笑著指了下大棚旁邊的小房子,「進來喝杯水,坐下說吧。」
他請周四在小客廳裡坐下,給他倒了杯水:「周大哥,我確實要種樹,但至少還得等個十天半月的……這樣,你留個聯繫方式,等我需要人手了再聯繫你,你看這樣行嗎?」
「不、不光種樹,」周四屁股虛虛懸在沙發邊兒,有些緊張地攥著水杯,「其他活兒俺也能幹!」
羅葑垂下眼簾,也給自己倒了杯水。
他篤定這人有問題了,但還不知道對方目的何在——是想竊取他種松茸和雞樅的秘密?還是有什麼其他的企圖?
他當然可以現在就找個藉口把對方趕走,但如果對方真的居心不良,肯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與其到時候敵暗我明,反倒不如現在就把人留下來,以靜制動、坐觀其變,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麼。
「行吧,」羅葑抿了口水,笑瞇瞇地點了點頭,「那你就先留下來吧。正好這一批蔬菜要採收了,你先幫忙收下菜。」
「行!」周四立馬站起來,跟著小弟們去大棚收菜了。
羅葑沒知會小弟們,怕他們沒看出對方的破綻,反倒自個兒暴露了破綻,只是撈了一隻領頭的大白鵝過來,對它指了指周四的背影,小聲說:「盯著他,聽到沒有?」
鵝「啊」了一聲,帶著其他五隻鵝扭扭晃晃地跑進大棚,趾高氣揚做監督員去了。
灰鸚鵡也跟著飛進了大棚裡,落在pc版支架上,滿眼睥睨地看著底下的兩腳弱智們,時不時飛到小屋裡,叼一枚花生過來,咯崩咬開,用一隻靈活的爪子握著,小口小口品嚐它的專屬美味。
花生殼和紅皮掉了幾個小弟一頭一身。
某個倒霉鬼還被拉了一腦袋鳥屎。
小弟怒瞪了灰鸚鵡一眼。
灰鸚鵡啪啪扇了兩下翅膀,用羅葑的語氣說:「看什麼看?再看我把你吃掉!」
小弟聽到羅葑的聲音,驟然一凜,瞬間不敢瞪了。
不愧是老大養的鳥,和老大一樣威風啊!
收完菜,打包賣出去,又收了一批平菇、香菇和金針菇。
轉眼一個星期過去,周四每天白天勤勤懇懇勞作,晚上就睡在大棚邊,和某個小弟搭檔一起看大棚,一點兒異動都沒有。
在經歷偷菜事件之後,羅葑就在大棚裝了監控。
不止鵝們沒發現周四有何不軌,監控裡也沒有拍到任何提取泥土和培養基之類的異常舉動。
羅葑都不禁開始懷疑是他多心了。
但不管怎麼樣,種果樹的事兒無論如何不能耽擱了。
他之前曾經考慮過種果核,但正常來講,從果核到掛果,至少需要五到六年的時間,如果用息壤加速成熟,又容易暴露秘密。
所以還是種小樹苗吧。
正常生長,一兩年之內就能掛果。
霜降之後,氣溫一天比一天低,他得趁著封凍之前先把果樹種下,再刷石灰水、纏上草繩保暖。一來冬季果樹處於休眠期,移栽受到的傷害較小,二來經過漫長的冬天,苗木的根系就可以提前扎根在溫暖的土壤裡。
根深才能葉茂。
雖然用低濃度的息壤改良過土質之後,南方的果樹品種應該也能成活,但保險起見,還是只種北方的果樹。
蘋果樹、杏樹、桃樹、梨樹、石榴樹。先種這幾種。
其他的南方果樹,像橘子、橙子、柚子,楊梅、櫻桃、楊桃,香蕉、芒果、荔枝、龍眼,鱷梨、枇杷、山竹、蓮霧什麼的,還是種在日光溫室裡。等明年蓋了棚頂更高、通風和採光更好的日光溫室之後,再慢慢考慮種哪些吧。
至於草本和籐本水果,草莓、菠蘿、葡萄、火龍果、獼猴桃、百香果什麼的,等忙完種果樹的事兒,就可以在大棚裡嘗試栽植了。
這些到時候自己取種育苗就行。
但露天栽植的果樹要買培育好的小樹苗。
羅葑聯繫了幾個口碑比較好的育苗基地,實地考察之後,購買了富士、紅黃元帥、紅星、國光、澳洲青蘋果,酸梨、雪梨、鴨梨、香梨、蘋果梨,油桃、蟠桃、血桃、黃桃、水蜜桃,紅豐、金太陽杏,紅、白石榴,都是三年苗,各一百株,一共花了小五萬。卡車拉回來之後,他又從附近幾個村鎮招募了一些青壯年,按照專家的規劃栽植果樹。
大家正幹得熱火朝天呢,灰鸚鵡突然飛過來,大鉤嘴叼住他的衣領,拽著他就走。
羅葑無奈地將小搗蛋鬼摘下來:「都被你啃壞幾件衣服了?嗯?」
壞壞見他不肯走,急得飛到他腦袋上,直薅他頭髮,嘴裡還嘟嘟囔囔:「蔓菁,蘑菇!壞蛋!蠢鵝!啊啊啊!壞蛋!啊啊啊!啊啊啊!」
它完全克制不住尖叫的衝動!
羅葑的表情一下子變了。
灰鸚鵡是鳥類裡最靈性的物種之一,一般能達到四五歲小孩兒的智商,吃過息壤種的蔬菜之後,更是精得快要上天了,不但知道最基本的對話的意思,能和人接話,會賣萌撒嬌,會見風使舵,還經常以騙人取樂!大萌鵝們雖然沒小壞蛋那麼精,但簡單的話也能聽懂,而且忠誠度相當高。
所以羅葑才會放心讓鵝們盯著周四。
壞壞這麼著急,多半是蘑菇棚那邊出事了!
羅葑叫了張大壯和幾個小弟,然後對灰鸚鵡說:「帶路!」
灰鸚鵡撲稜著翅膀在前面引路,時不時還焦急地啊啊大叫,領著他們直奔蘑菇棚而去,它一直飛到最遠的松茸棚,才停落下來。
剛走到大棚門口,他們就聽見裡面傳來鵝們洪亮尖銳的啊啊聲,和男人的慘叫聲。
羅葑皺了下眉,率先進棚。
只見周四倒在蘑菇棚的角落裡,被六隻一人高的大白鵝圍攻。他手和臉都被擰得青一塊紫一塊,有些地方已經破了,直往外冒血珠,敞開的懷裡還有幾隻已經快要碎掉的松茸。
他整個人都是一副難以置信到呆滯的神色。
剛才,周四趁著大家都在山上栽樹,沒人留意到他,偷偷跑回蘑菇棚採了幾隻松茸,又採集了一點培養土,沒想到剛放進懷裡,就被六隻鳥一起撲倒在地。
看起來蠢蠢的鵝們力氣大得驚人,他毫無反抗之力,就想著反正是攝像頭的死角,乾脆把松茸扔了,到時候一口咬定他掉了錢包在蘑菇棚,是回來撿錢包的,反正畜生們又不會說話,還不是他怎麼編排怎麼是嗎?
沒想到鵝們跟成精了一樣,他把松茸丟出去了三次,鵝們就叼回來了三次,死活都要把松茸塞進他懷裡,拚命維持犯罪現場!
所以雖然松茸已經快要四分五裂,但至今仍舊好生生地待在他懷裡。
證據確鑿、無可抵賴!
周四被鵝擰成了三花臉,青紫紅黑黃,像是要開染坊,非常慘。他被解救出來之後,一臉絕望又哭笑不得的表情,雙手撐在膝蓋上:「是,我就是來偷松茸的。」
羅葑問:「你偷松茸做什麼?」
「我懷疑你種的松茸是假的!」
松茸這種菌類,對於環境的要求相當挑剔,它們只生長在松樹、杉樹、櫟樹和杜鵑形成的原始森林植被圈裡,和五十年以上的松樹根系共生,在松樹的細根上長出菌根,通過菌根直接吸取樹木通過光合作用產生的糖類。
所以至今還沒有人工培育出來的先例。
「我賣了十年松茸了!」周四說,「這玩意兒離了原始森林,根本就長不出來!騙誰也別想騙我!」
周四原名周培斯,是最早下海的松茸商之一,他每年雨季去原產地收購大量松茸,倒手就是十倍的高價!賣不完的,全都加工成乾松茸,囤積到松茸淡季,再高價出售,牟取暴利。
今年的松茸產量比去年低一半,周四的山珍實體店,一斤乾製松茸賣到了2500元的高價。
但烽火農莊的乾松茸才1300元,足足便宜了一半。
周培斯手裡的松茸賣不出去,全壓在手裡,又不甘心降價銷售,他篤定羅烽火售賣的松茸是假的,原本是想買一點兒松茸拿去檢測的。
但烽火農莊的松茸,不管是鮮的還是乾的,一上架立刻被搶光。
周培斯根本搶不到!
只好喬裝改扮來烽火農場,想偷一點兒松茸和培養基,拿出去化驗一下。
如果是假的,他立刻就可以揭穿他的驚世大騙局!
但萬一是真的,他也可以通過化驗土壤,得到羅烽火致富的秘密。
當然,這些話他都沒說,他一口咬定他只是懷疑羅烽火制售假松茸,損害消費者合法權益。
他這是在為民除害!
「這麼說,」羅葑的目光也冷了,「前些天在網上散佈謠言,造謠污蔑我銷售假松茸的……就是你了?」
前些天,一個名為@打假先鋒 的博主發了一篇長微博,從五個角度論證了松茸的不可人工栽培,並宣稱羅烽火在銷售假松茸,還圈了@cctv315和@微博315,在網上攪起了偌大聲勢。
要不是羅烽火反黑組足夠強大,謠言早就滿天飛了!
對方這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嗎?
周培斯:「是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羅葑笑瞇瞇,問張大壯,「錄了嗎?」
「錄了!」張大壯大嗓門道。
周培斯:「…………」
他還從來沒見過這種一言不合就錄音的人!
但他篤定羅烽火賣的一定是假松茸,心虛才想要錄音威脅他:「你到底想怎麼樣?」
「不想怎麼樣,」羅葑笑瞇瞇,「我這人向來與人為善,特別好說話,只要你在微博上當眾道歉、澄清,今天偷松茸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了。」
「不可能!」周培斯冷笑,「你心虛了。怕我拆穿你的真面目!」
「心虛?」羅葑心想,一個兩個的,怎麼都那麼能腦補呢,竟然看不出他在給他遞台階下嗎?
這不是逼著他報警嗎?
於是,周培斯被拎進鎮派出所,警告、罰款之後,蹲在牆根裡背誦八榮八恥。
……這種感覺真是太羞恥了。
他發誓,他一定要一雪前恥!
三天後,周培斯衣冠楚楚一臉傷,帶著秘書、保安、質監局專家、l市晚報記者和職業打假自媒體主播,一行十幾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烽火農莊。
「我們接到舉報,說你銷售假松茸,」質監局的工作人員對羅葑亮了下工作證,「我們需要對蘑菇棚裡的松茸進行抽樣檢測,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工作。」
「當然,」羅葑笑著點點頭,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周培斯一眼,「不過……請大家給我點兒時間,稍等一會兒,好嗎?」
周培斯臉上青紫未消,皺眉看著他:「你還想玩兒什麼花樣?」
「幫你『曝光』我呀,」羅葑笑瞇瞇,「你不是想打假嗎?這麼點兒陣勢怎麼行,要來就來場大的呀。」
他摸出手機,撥打了l省《民生在線》欄目的熱線電話,然後笑著對大家說:「電視台說立馬派記者過來,三小時內到……大家先到屋裡喝杯茶呀。鐵繼宗,去把剛曬好的鐵皮石斛拿過來,給大家沏茶。朱紅!拿我號發條微博!」
五分鐘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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