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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雀》
第75章

  跟醫院的氣氛不同,祁家老宅沒有什麼溫情脈脈。

  院內的柳綿掛了整整一樹垂梢,野堇和黃刺玫也一簇簇悄悄開了花,可惜無人有閒心停下腳步欣賞,只有鐘點工還在辛勞地為它們修剪枝椏。

  慢慢的天就暗了,月光如水,樹影婆娑,襯得別墅更為冷清。

  從下午開始周嫂就一直在廚房裡忙活,抽油煙機沒有一刻停工。祁仲輝走下樓來,看著餐桌上滿滿一盅金米海參湯,微微皺了皺眉。

  「周嫂,不是跟你說過遇白如今喝不了這些,你做了也是白做嗎?」

  「我知道。」

  周嫂難得反應有些冷淡,從廚房拿出幾副碗筷來擺放整齊。

  「阿力幫我上網查過了,再過一段時間少爺就能吃點這些東西,現在我找機會練一練,少爺嘴叼。」

  祁仲輝知道自己現在在家裡是惡人形象,不受所有人待見,索性推開門去了前院,將肺里的濁氣換一換。

  周力正好從外面回來,撞見他就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祁董。

  見他跑得滿頭是汗,祁仲輝問:「幹甚麼去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去了趟車管所,少爺的車報了廢,有些手續要辦。然後去醫院送了些必需品,托護士帶進去了。」

  那天晚上撞得太厲害,轎跑早已經面目全非。

  「是哪一輛?」祁仲輝問。

  「去年買的那輛,黑色勞斯萊斯。」

  當初買了這輛車後,祁遇白僅有的幾次回家都是開著它。祁家的人全都看得出他很喜歡這輛車,車庫里剩下的那些似乎是失了寵。再到後來,祁遇白搬回了家,忽然間便不再喜歡它了,在車庫一停就是一個多月,碰也不碰它一下。

  起初祁仲輝以為他是新鮮勁兒過了,喜歡車就跟喜歡馬一樣,是種少年人對玩具的愛好。出事後才知道,自己的兒子只是身體狀況不適合再開車。

  想到這裡,他心裡湧上一陣後悔。

  「周力,叫裴律師明天來一趟,就說我找他有事。」

  話音剛落,一向聽話的周力居然表情徒變,神色很是驚惶。

  「祁董,您不會真的要、要跟少爺斷絕父子關係吧?」

  嚴格說起來,周力母子是被祁家收留的,一個負責做飯,一個負責家裡大大小小的雜事,在祁遇白出國前周力一直是他的小跟班。

  「老爺……」他變了稱呼,著急地說,「您再考慮考慮好不好,少爺他跟您生氣只是一時衝動,他到底是您的親生兒子……」

  「誰說我是要斷絕父子關係。」祁仲輝蹙眉。

  他是要提前立下遺囑。

  父子倆針尖對麥芒過了這幾年,在離死亡只差一步的地方終於剎了車,留了一條生路給彼此。但幾乎失去祁遇白還是讓祁仲輝靈魂得到震懾,喪鐘一再敲響,他離真正的孤家寡人只差毫釐而已。

  過了一陣子,祁仲輝沒有吃晚飯,而是獨自回到書房將房門緊鎖,再一次打開了投影儀。

  不過這一次,視頻的主角從白韶音變為了祁遇白。

  黑暗的房間很快光影變幻,幾年前的畫面出現在牆上。因為太久沒有重溫,眼前的一切陌生得就像是第一次經歷一樣。

  距Y城兩百公里的野外,運馬車跟帳篷在畫面右下角。

  「表哥!」

  機器剛剛架好歐燦就從一旁跳了進來。那時的她剛上大學,是個不折不扣的青蔥少女,身上還穿著如今看來很有些過時的牛仔背帶褲。她跑到畫面中一處樹邊,兩手插在褲兜,仰頭朝馬背上的祁遇白表達不滿,腦後的馬尾辮長長地吊下去。

  「你怎麼說話不算話啊!說好了今天帶我騎馬的,一來就自己騎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跑回來,我一個人在這兒陪她們兩個都快無聊死了。」

  祁遇白那張比如今年輕少許的面容從頭盔下露出大半,臉上洋溢著青年神氣,說話的調調卻跟現在沒什麼兩樣,或者更氣人,明明白白顯示著他理也懶得理眼前這個小丫頭片子。

  「來之前我只是說,帶你來看我騎馬。至於教你,你連馬都沒有,我怎麼教你?」

  「那你不能把Lambeth讓給我騎嗎?!」

  祁遇白頓了兩秒,嘴裡慢悠悠吐出兩個字:「不能。」

  坐騎與老婆的地位不分上下,哪能隨便給別人騎。

  「你——!」歐燦氣得拿手指比劃半天,眼睜睜看著祁遇白騎上馬揚長而去,回身就告狀去了,「姨媽,表哥怎麼說話不算話啊……」

  馬背上的身影越奔越遠,慢慢消失在了鏡頭裡,後面的故事機器沒有記錄,但祁仲輝的記憶卻還存在。

  其實祁遇白喜歡騎馬也許是有遺傳性的,因為祁仲輝也喜歡騎。

  野騎需要有伴兒,父子倆就是現成的搭檔。他們幾乎每個季度都會出門騎上一回,來山清水秀的地方,釣一天魚,騎一天馬,然後再攜同家人一起返程。

  兩人騎得累了,祁遇白與他並行,微笑又揶揄地望著他:「爸,你退步了。」

  「臭小子。」祁仲輝頗有些無奈和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你每周練習時間比我長得多,贏了我有什麼可自豪的?要是哪一天我退了休,你來坐我的位子,出不了一兩年就得跟我一樣生疏。」

  「那我還是不要坐你的位子了。」祁遇白笑著捋了捋手裡的繮繩,「免得你超過我。」

  祁仲輝簡直想立刻跟他吹鬍子瞪眼。

  「不識好歹,你爸我這麼拼命做生意是為了誰,難道是為了給國家增加稅收嗎?撇開這個不談,以後這麼一大攤子家業你不接手,準備讓那些靠祁氏吃飯的員工喝西北風?再敢說這樣的話,小心我現在就讓你結束學業回國。」

  山間鳥鳴啾啾,遠處清泉澗澗。父子倆互不相讓,明顯還是祁遇白技高一籌,無論是騎馬還是口舌之爭。

  「提前回國,我倒無所謂。但我覺得我媽不會同意。如果你實在想這麼做,乾脆一會兒就跟她商量一下,看看她什麼反應。」

  說完他似笑非笑地看著祁仲輝。

  「不許告訴你媽。」祁仲輝沈聲警告他,「我只是隨口一說。」

  「嗯嗯嗯。」祁遇白忍著笑點了點頭,「我也是隨口一說,沒說真的不坐你的位子。」

  「這還差不多……」

  ……

  機器暗下去,祁仲輝花了好幾分鐘才從回憶中慢慢抽身。家庭和勝負心是一個男人奮鬥的兩種原動力,很顯然於他是前者。近年來他漸漸淡出祁氏的實際管理,歸根結底也是因為祁家的分崩離析。

  美好的畫面被機器定格為永恆,現實卻如洪水濤濤,毫無辦法地裹挾著泥漿急奔而下,沖毀屋瓦,泡爛樹根,留下一片斷壁殘垣。

  這就是他究其一生所追求的結果嗎?

  祁仲輝捫心自問,或許他的確已經違背了當年守護家庭的諾言。這個死局困住父子二人已久,如果最終以祁遇白的一條性命引得破局,即便局中人得以脫身,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

  又是兩天過去,醫院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

  「好了,我們今天的活動就到此結束,特別感謝各位粉絲到場支持。最後讓我們的林南跟大家打聲招呼!」

  林南接過話筒,朝台下這片商場活動區域里的粉絲們露出微笑,「今天謝謝大家能來,都辛苦了,回去路上小心。」

  品牌地推是性價比很高的活動,地點一般在商場,風吹不到雨淋不著,只要配合主持人說一些廣告詞,跟粉絲適當互動即可。

  從台上下來,林南在工作人員的一路護送下到了地下車庫,居然意外見到了章弘的車。

  他轉頭看著何珊低聲問,「是章弘來了嗎?」

  活動時何珊一時在後台候著,發生了什麼林南並不清楚。

  只見她神神秘秘地湊到他耳邊說:「趁現在沒有粉絲跟過來,你趕緊上他的車走,我跟保姆車給你們打掩護。」

  語氣還有幾分著急。

  林南登時就慌了。

  以章弘的行事作風,直接到活動現場來找他,絕對不會是小事。難道是祁遇白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瞬間高高提了起來,顧不上什麼掩護不掩護,三步並作兩步坐進了章弘的車里。

  「你怎麼來了,是不是祁先生出了什麼事?」

  章弘表情緊繃地看著他:「他下午轉去普通病房了,不過狀況忽然變得不太好。」

  「什麼?」

  林南一驚,臉上的血色褪了個乾淨,哪還有半分在台上的從容和淡定。

  「怎麼回事?明明上一次還好好的,醫生不是說、不是說他慢慢在好轉嗎?」

  「他的情況很複雜。」章弘聲音低緩嚴肅,「可能是因為轉病房,也可能是純粹的病情反復。」

  「病情反復……」

  這四個字實在是世界上林南最害怕聽到的四個字。他抓住章弘的胳膊急急地說,「我想去見他,你幫我想想辦法行嗎?」

  章弘點點頭:「我來就是為了接你去醫院。我找了熟人,一會兒你可以一個人進去看看他。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聽醫生說,他現在有點兒神智不清,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即便清醒過來也很有可能記不清以前的事了。」

  記不清以前的事?

  這是什麼意思……

  林南忽然間不說話了。

  祁遇白會忘了自己嗎?會記不起他們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嗎?會不會身體慢慢好起來,記憶里卻像沒有自己這個人一樣,張口詢問林南是誰。

  他呼吸滯澀,腦中的神經嗡嗡作響。

  原以為終於要雨過天晴,誰知又要面對一切歸零的可能。

  章弘看見他的樣子,臉上罕見地露出一絲不忍。

  「你先不要慌,只是有可能,不一定就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一會兒你待在他身邊的時候多跟他說說話,也許能起到一些潛移默化的作用。」

  「好……」

  林南心亂如麻地點了點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到了醫院,章弘將他引給一位女醫生,囑咐了幾句後便要離開,還說自己家裡有事,不能送他回去,讓他自己打車。

  林南顧不上奇怪,跟著大夫來到陌生的樓層,在一間單人病房前停下了腳步。

  「祁總就在裡面。」

  女醫生戴著口罩,眼神看起來十分和藹,「牆上有呼喚鈴,萬一要是有什麼狀況你就叫我,我今晚值班。」

  「謝謝醫生。」

  林南手放在門把上剛要進去,忽然又想起來回頭問了一句:「請問我今晚可以待多久?」

  「這個……」

  醫生的業務似乎不是非常熟練,「多待一會兒沒關係,到時間了我來叫你。」

  林南心事重重地道了聲謝,終於迫不及待地推門走進了病房。

  咔嗒——

  門應聲合上。

  祁家對祁遇白仍舊是很上心的。

  眼前這間病房寬敞乾淨,在林南見過的所有病房裡幾乎可以稱作豪華。牆面有電視,對側有沙發,四扇透亮的窗戶,走近還能瞧見天邊一輪皎月;一張寬大的病床,床上用品應該是祁家人特意送來的;床頭抽屜上幾株馬蹄蓮插在茶色細口花瓶中,潔白而雅致。

  呼吸機已經撤走了,祁遇白的臉色也紅潤許多。雖然身上仍然有許多檢測設備,但好歹看起來不再那麼讓人害怕擔心。林南走近床邊,坐到一旁早已準備好的一個圓凳上,雙眼片刻不離眼前的人。

  兩天沒見,他心裡已經被思念填滿。

  「我來了。」

  他輕聲打了個招呼。

  祁遇白胸腔緩慢起伏,呼吸均勻綿長,看起來就像只是睡著了。身上的被子松松地蓋到肩下,一隻手露在外面。

  林南伸手把他的左手藏進被子里,又不放心似地替他掖了掖,隨後才慢慢跟他聊起了天。

  「不是都好轉了嗎,怎麼還是一直睡著?」

  眼前的人睫毛顫動了一下,可惜林南沒看見。

  「你知不知道,你的情況又變差了。」他停下緩了緩,做了一個深呼吸,「章弘說,再這樣下去,即使完全清醒過來你也有可能會忘了我。可是你不會的,對吧。」

  他兩手探在被子下輕輕握住了祁遇白的手掌,「你不會忘了我的對嗎?」

  祁遇白仍舊呼吸平穩,沒給他絲毫回應。

  「你怎麼不回答我呢?」林南垂眼望著床邊低聲問,「是不是你也不確定……」

  曾經會夢見他的祁遇白,有一天會不會再也夢不見他。想起在酒店初次見面時落在自己身上那道陌生的眼神,林南的手指尖害怕似的輕輕顫了顫。

  他抬頭望向祁遇白深邃的五官,感覺此刻就像是在柏海一樣,眼前的人只是懶得跟他說話,一邊閉著眼睛聽,一邊隨意地應付兩句。

  他想自己一定得說點兒什麼,激起祁遇白回復他的興趣,不能讓這個耐心有限的人太快睡著。想來想去,只有一件事是祁遇白還不知道的。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林南說。

  「當時你在停車場救了我以後,我回去找過你,可惜沒有找到。我問過停車場的工作人員,也想過別的辦法,但是你好像就只是在那兒突然地出現了一下,沒有人知道你是誰。我又沒有你的照片,只能憑記憶形容你的長相。」

  他說的別的辦法,是指連續幾個晚上同一時間回到那個停車場,用最笨的辦法,等。

  「我還記得那幾天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請問你週三的晚上有沒有見過一個穿西服、很英俊的男人,領帶是深藍色的,鼻子很挺,個子比我要高一些。’」

  這就是他對那個晚上的祁遇白全部的印象了。

  「形容得太模糊了是不是?所以不管我問誰都沒有結果。過了一個多星期,在我幾乎就快要放棄的時候,突然在娛樂新聞裡見到你,雖然是因為你跟別的明星的緋聞……」

  他苦澀地笑了一下,「但我還是好開心,在我忘記你的長相之前,終於讓我知道了你是誰。我覺得這是老天爺在暗示我不要放棄你,只要我一直記得你的模樣,一直記得你救我的場景,總有一天我會再見到你的。如果運氣再好一點,或許你也會認識我,會知道我的名字,記得我的長相,創造一些屬於我們的回憶。」

  兩顆溫熱的淚砸到了被子上,剛挨上布料就滲了進去,一點兒形跡也沒留下。

  「這樣仔細想想,我的確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重新遇見了你。如果我記性差一些,說不定第二天、第三天就忘了你長什麼樣。那樣的話,即使你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會認得你了……」

  他手上忍不住用了一點力,像是要確定祁遇白不會跑掉一樣牢牢握著被子下的手掌。

  「所以公平起見,你也至少應該記得我一次。不能輕易地忘了我是誰,忘了我們發生過什麼、說過什麼話。」

  可話音剛落,他又率先退了一步,似乎唯恐前一句請求太過分,祁遇白做不到。

  「如果你真的不能記得全部,至少也記得我的名字和長相好不好?這樣起碼……起碼我們還算是認識的,還能從朋友當起。」

  病房裡仍舊寂靜無聲,沒有人回答他一個「好」。

  能說的全都說完,林南獨自呆坐了片刻,終於忍耐不住,慢慢伏在了祁遇白的身上,眼睛挨著被子,安靜地流眼淚。他不想打擾任何人,就連這平靜的夜晚也不想破壞,可惜喉間還是跑出去低低的嗚咽聲,像受傷的小動物,蜷著身體等待治療。

  頭頂燈光刺眼,他甚至都想起身去關掉它,就這樣讓最靠得住的黑暗保守秘密。

  「誰說我不能記得全部?」

  伴隨著這道沙啞和虛弱的聲音,有一隻手很輕地順了一下他後頸的頭髮。

  林南渾身一震,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倏地抬起頭。

  祁遇白睜著眼,定定地望著他。

  像在雪地獨行一整夜的人終於走進一間燃著炭火的木屋,林南的身體跟靈魂同時得到救贖。

  「你……」他臉上還掛著兩道濕淚,「你醒了?」

  太久沒有見過祁遇白睜著眼睛的樣子,不太真實,很像幻覺。

  因此下一秒,林南便抬起食指,用指腹碰了碰他的眼皮。祁遇白脖頸僵硬,被他弄得有點癢,偏偏還躲不過。

  他說話比以往要慢上一些:「你哭得這麼傷心,我想不醒都不行。」

  林南仍然覺得難以置信,傻傻地指著自己。

  「那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房間里安靜了兩秒,祁遇白像是沒有想到他會傻到這種地步,躺在床上朝他笑了一下。

  「要我背誦你的手機號和生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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