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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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天我都幾乎沒敢上微博,每天都有新的提醒,數不清的私信和圍觀,各種八卦滿天飛,連帶著的,甚至有幾家還挺主流的新聞媒體從編輯那裡要到我的私人聯系方式,要采訪我。真是苦不堪言。
「你有聽過宋二少爺這個人麼?」這天練好鋼琴,十分煩悶的我便拉著阿成問起來,「他真的這麼有名?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啊?」
阿成把他好看的手指從黑白的琴鍵上移開,動作慢條斯理,倒顯出些慵懶的貴氣來,他的聲音也和他的動作一般,帶了點輕飄飄的雍容。
「哦,略有耳聞。」他頓了頓,「聽說是一個人品極為傑出耀眼的青年。我非常欣賞他。」
我對此嗤之以鼻,阿成大概也是無數個不明真相的群眾中的之一,我朝他招了招手:「算了,不說這個,你不是還沒吃早飯麼?我昨天的剩飯,要不要過來吃點先墊墊肚子?」
「你讓我吃剩飯?!」他顯然非常不可置信,瞪起了眼睛。
「我去買菜需要半個小時,我做飯需要一個小時,你是想等一個半小時還是現在趕緊吃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阿成一邊念叨著一邊拿起了筷子,大概真是餓極了,他試探的吃了一小口,似乎很合胃口,便姿態矜持地繼續吃了起來。
我望著他的臉,有些感慨:「你說你都不認識那個二少爺,怎麼就知道他人品傑出了?我看他就是那種二世祖,這種二世祖吧,一般自稱自己是貴族,其實說白了,貴族是什麼?不就是生活基本不能自理麼。他那種典型,怎麼說,就是,幹啥啥不會,吃啥啥不剩。你說是吧?」
阿成剛熱火朝天的把一碗飯吃的底朝天,聽了我的話,似乎也還想反駁什麼,然而他看了眼我,又看了眼自己手裡的光碗,最終提不起力氣般的,什麼也沒說。
我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有些試探地問道:「我說,你平時上網不?上微博不?會去關注,恩,就你那說的二少爺麼?」
其實這件事我一直很在意,畢竟我那個「白丁」的帶V微博上放的那張照片,如果阿成上網,順著那個什麼「二少爺」的微博點進我的一看,就能分辨出那照片正是我和他一起吃主廚限定那次的,便能斷定那個「白丁」就是我。
阿成似乎自吃飯之後就有些悶悶不樂,他轉了轉眼珠,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略有些賭氣道:「不上。我沒文化,不會打字。」
我心裡鬆了一口氣,但大概沒文化這一事實觸動了他內心的傷疤,我看出他臉上的不悅,便安慰道:「不上網挺好的啊,網絡流言多龍蛇混雜啊,你看,那個什麼宋二少爺,就是被神化的人物,其實依我的分析,這個男的應該長得巨醜,估計還是五短身材,一身五花膘,長年眼神迷離找不到聚焦的方向,一整個縱欲過度的典范。你看,說什麼,只有一線明星見過他,平時低調,其余人沒見過長相,只盛傳英俊。嗨,這年代,低調的人那都是高調不起來的。」
阿成大約被這個二少爺的公關宣傳洗過腦,還猶自為他辯解道:「說不定他就長得和我差不多的檔次呢?」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長得有你的質量,可他內心怎麼可能有你樸素?他不是據說留英回來的麼,哪裡像你這樣還能貼地氣的和各不同階層群眾打成一片啊,他估計張口閉口,不是f.u.c.k這個,就是d.a.m.n那個。哎,不說他了,總之就是你比較實在,你看,上次我媽也張口閉口稱贊你。」
我覺得我這一番話,講的很是順風順水,拔高阿成於潛移默化間,聽者應該都如沐春風,滋潤心田,可阿成的臉色卻很變幻莫測,以青色調為主,很是奇怪。
但我也無心深究,前幾日帶著我養母轉了轉周邊,城市的繁華她無心眷戀,也並不欣羨,我給她死塞活塞,她才肯收了我買的幾件衣服和一些特產,並且很快就告別了我回去了,臨走時只再三央求,讓我有余裕的時候,幫襯幫襯我弟弟,今天下午我便約了這孩子,准備帶他出去吃個飯,熟悉下學校的周邊。
告別了阿成,我便整理了整理,出門到車站去接我弟弟了。
其實說實話,我離開的時候,他才只有九歲,或許是我刻意的忘卻,記憶中他的臉已經記不清楚,只記得是個兩頰有著曬斑,又黑又瘦,鼻子下總掛著一條鼻涕的小跟屁蟲。很多和他相處的記憶都不那麼明晰了,但我一直記得,我要走的那天,我坐在親生父母那我從未見過的轎車裡,我弟弟是怎麼哭得撕心裂肺,他還小,可是已經知道了分別的意義。那是毫不矯揉造作的哭,不在意儀態,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小小的他扒拉著汽車,一聲聲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姐,你不要餓了麼,姐,姐。」我的養母在後面抱著他,但這制止也很虛弱,因為她也在哭。我從車子裡的後視鏡裡看到駕駛位上的男人,也就是我的新生父親皺了皺眉,然後他搖上了車窗,把我弟弟的哭聲隔離出去,一腳油門。
「你會想他們麼?」坐在我邊上的新生母親問我。
我咬了咬牙,搖了搖頭,一如現在,當時的我也一心想取悅他們,我甚至沒有再回頭看追著我們的車跑的弟弟。
一晃便這麼多年。
「姐。」
當我再一次被他這麼叫,真是一種百感交集的恍如隔世感。
站在我面前的男孩子高高瘦瘦,鼻梁高挺,膚色還是偏黑,但五官立體。我的弟弟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長成了一個英俊頎長的少年。
此刻的他還是有點拘謹,叫了一聲,便有些無所適從:「我看媽給我看的照片了,謝謝姐帶她在城裡轉了這麼多地方。」他的普通話裡帶了我從小成長的那個山區的地方口音,讓我覺得熟悉而安心。
他說這話的時候都臉頰不自然的有些紅,但眼睛看著我,坦誠而真誠,亮晶晶的,就像他小時候一樣,那眼眸裡面像是盛放了滿開的陽光,坦率到清澈。
「阿龍,這幾天你都吃了啥?有啥想吃的,姐帶你去吃。」我弟弟大名叫張騰龍,養母起名字時候就給我倆一個騰龍,一個彩鳳,湊個美好的念想:龍鳳呈祥。
「我這幾天就吃了那個方便面,還加了火腿腸,就是咱們以前小時候在村長家的廣播裡聽到的那個,真的挺好吃的,還有不同口味的。」說到吃的,弟弟的神色也活躍起來,「還有我吃了那個漢堡包,炸雞,還有那個薯條,都很好吃。大城市吃的真的好多,都好吃,姐你隨便帶我吃啥都行,我都愛吃。」
可能沒人會想到,在我們眼裡所不齒的那些垃圾食品,在山區孩子的眼裡都是難得才能吃到的美食,我的心中酸澀,忍住了眼裡的淚意,拍了拍我弟弟的肩膀。
「怎麼能吃這些,我們吃的好點,姐帶你去吃西餐。」
就這樣,我開車帶著我弟一路奔赴了一片小型高檔餐飲街區。這孩子剛看到我有車的那剎那,眼裡的震驚,隨著一路車窗外景色的變換,那些高樓林立,街上那些時尚的男男女女,那震驚就沒退下來過。
「姐,你咋就把車鑰匙給了那個不認識的男的呢?」我把鑰匙給了泊車小弟之後,我弟便一把把我拉到牆角,很是不解。
這孩子太過未經污染,他那種充滿了好奇又帶了點羞怯的眼神,和我當時被帶到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時是一模一樣的,可我遇到的是眾人的嘲笑和排擠,我不想我弟弟在遇到這樣的事。
「剛才那是飯店的泊車員,專門幫你停車的,這次吃西餐,也順帶告訴告訴你西餐的禮儀和刀叉怎麼用,以後你要在這裡好好生活,這些都是要學的,別怕,有姐在。」
可惜大約是周末,我又沒有事先預定,這家牛排店一向聞名,早已沒了包廂,我們便只能湊合湊合在大廳找了個還寬敞的位置坐下。
「要這樣,左手拿叉子,右手拿刀,切東西時候先用左手的叉子按住吃的,右手拿刀切成小塊,再用叉子吃,切的時候要巧用力,別切出太大的聲音;如果還要繼續吃,刀叉就在盤子裡擺成個『八』,如果不吃了,就並攏放盤子裡就行。」
「哎,姐,怎麼吃個飯都要這麼累,而且你看,這牛排切開咋還有血絲啊,還是生的,要不要和廚師講讓他再燒燒啊。」
等我給我弟科普完了牛肉七分熟的知識之後,我便尋了個空去上個廁所。
然後等我廁所歸來,剛才還一臉好奇寶寶,精神很不錯的弟弟,卻有些神色不對,他顯得很不安。
「姐,我說,以後你都別帶我來這種地方了。」
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整這出?
在我的詢問下,弟弟才終於又開口:「我覺得我不大適合這種地方,太高檔了,我看周圍其他桌的人,都穿的特好,男的都穿西裝或者襯衫了,不像我,穿這麼破的衣服,而且姐你也穿的好,就我一個人穿的不搭,剛才有個男人經過了好幾次,看了我好幾次,後來幾次就一直在瞪我,感覺挺凶的。我回看了他幾眼,他就跑過來和我說,讓我離你遠點,之後就進那個房間去了。我想是不是我這樣挺土的,人家覺得我配不上和姐你這樣的人站一起,以後姐你都別帶我來這種地方了。」他的樣子很局促,「我就是怕給姐你丟臉,媽也說了,千萬別給姐扯後腿。」
說完他便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我突然心裡就很難過。那是我熟悉的神情,因為那種表情曾經那麼多次出現在鏡子裡的自己臉上,那種惴惴不安的小心,那種想要向這個陌生世界示好的姿態。
從血緣上講,明明是我的妹妹比這個弟弟與我應當更親近,然而對於文音,她只擔心我這個姐姐給她丟人現眼,她不願意帶我去任何她參加的活動,不願意接納我進入這個家庭;而反觀我的弟弟,他想的卻是,自己會不會給我丟臉,他在意的是我的感受,而不是像文音那樣,只在意自己的。
「怎麼會?阿龍,你怎麼會給姐丟臉呢?有你這麼一個帥高個的男生陪著,我開心還來不及。剛才誰瞪你的?姐給你討個公道去。」
此刻我的心中燃燒起了熊熊的英雄主義火花,一種「我是我弟弟生命裡的領路人指明燈撐腰竿」的想法油然而起。我不顧我弟弟的勸阻,朝著他剛才指的那個包廂裡走去。
說來也巧,包廂的大門正好在這個時候打開了,開門的那人見到站在門口的我們倆也愣了一愣。我也愣了一愣。這不是阿成麼?
「你怎麼在這裡?」
按理說我們上午才見完,我還招待了阿成一碗剩飯,何況我主動打招呼,他好歹應該表現點熱絡,誰知他卻絲毫不買賬。
「我不可以在這裡麼?」他輕微地哼了一聲,然後打量了眼站在我身後的弟弟,「要胸肌沒胸肌的,要腹肌也沒腹肌,長得還這麼鄉土,張彩鳳,你最近就好這一口了?」
在我愣神的片刻,我弟弟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姐,剛才瞪我的人就是他。」
「瞪你怎麼了?她今天就請我吃了個剩飯,憑什麼請你吃這裡的牛排啊?!我瞪你那也是應該的啊!」阿成的聲音憤憤不平,「而且你講不講先來後到啊!」
阿成指了指我:「這個,我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終於弄明白了來龍去脈,這不是阿成在宣告主權麼,按照阿林的話說,這就是爭寵,他八成誤解了我弟弟,以為和他一樣是圈內從業者,所以在警告我弟弟不許搶我這個客源呢,表明我是他的客戶。」
「好了啊好了,這個就是我那個弟弟啊,前幾天不是你也見了我媽了麼,我弟不是也要來這兒上學麼。」
果然我這話一說,阿成臉上的表情立刻就舒坦了,他立刻春風滿面的笑了起來:「我就說嘛,除去巫山不是雲啊,你都見了我這麼質量的優秀男人了,怎麼會突然審美趣味直降呢。」
朝我說罷,他便熱絡地和我弟弟勾肩搭背起來:「啊哈哈哈哈,不要誤會啊小弟弟,不是批評你長得不行啊。其實我剛才一看到你,就有一股油然而生的危機感,你這樣的,簡直是璞玉啊,經過包裝,那也可以勉強和我一決高下的啊,雖然氣質是差點氣場也欠缺,但是練練肌肉,站在我身邊也不至於暗淡無光吧。再說了,既然你是文學的弟弟,那也就是我弟弟啊。哎,我和你講,我也能講你們的方言的啊,你要是挺你姐滴花,額也是不會虧待你滴呀。包裝的事就交給我吧,以後跟著我混好了啊。」
說罷,他又拉著我弟弟一通竊竊私語,直到我把我弟弟拽回來,他才戀戀不捨地和我們告別。
我弟弟對於這一出都顯得非常茫然,他還不大能適應阿成這種風格。
他疑惑又好奇地問:「姐,剛才的是誰啊?他咋知道你叫彩鳳?」
「他是個,恩,怎麼說呢,人是不錯的人啦,但是他的工作是體力活,雖然外表光鮮,但是一般人勝任不來啊,就是容易腎虛。所以啊,他要叫你和他一起去工作,你可千萬別答應啊。媽可是關照過我的,讓你畢業後好好找個白領工作,我也不想你做體力活的啊。」
「我看他精神挺好的啊,不像腎虛啊。」
一整個回去的路上,我都在聽我弟弟疑惑的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