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小少主，您師尊都這樣對您了，您怎麼還……”

　“閉嘴。”路雲霆面無表情的烤著面前的鯤鵬，手裡翻轉，漆黑暗眸深沉晦暗，壓著無限情緒。

　“師尊，最喜歡吃鯤鵬了。”

　少年喃喃說完，又從木桶裡抓起一條鯤鵬，面無表情的開膛破肚，收拾乾淨，用鐵架子穿到火上。

　“嗞啦”一聲，被串起來的鯤鵬產生肌肉反應，刺激的一哆嗦，尾巴高高翹起，死不瞑目。

　如此動聽的聲音，惹得木桶裡的其餘鯤鵬嚇得差點撞桶自殺。

　路雲霆加重了手裡的動作。

　劈劈啪啪的帶著明顯怒氣。

　魔魅和夢魘站在路雲霆身後，靜默無言。

　他們是魔物，由怨氣所換，根本就沒有人間界所謂的感情。

　自然也不能理解路雲霆此刻內心的痛苦。

　水桶裡裝著好幾條鯤鵬。

　這是蘇白月貪食，特地從北冥帶回來的。養在水池子裡，還準備讓它繁衍生息。

　這次，路雲霆直接就把那水池子裡頭的鯤鵬都給全部抓出來了。

　他的手藝是極好的，從小鍛煉，從來都沒有讓蘇白月失望過。

　路雲霆端著鯤鵬，往蘇白月住的清靈殿走去。

　一路過去，青山派眾人看向路雲霆的視線都帶著無限悲憫和憐惜。

　這個她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師弟，如親人一般，現在居然要被師尊送到魔界去了。

　路雲霆沒有在意別人的目光，他現在只想看看自己的師尊。

　清靈殿門口，站著花柳柔和唐幽水。

　比起老好人花柳柔，平日裡跟路雲霆一點都不對付的唐幽水居然也在為他說情。

　清靈殿大門緊閉，不知裡頭是什麼情況。

　路雲霆端著手裡的鯤鵬，也不管站在那裡的花柳柔和唐幽水，直接就推門進去了。

　蘇白月正坐在那石床上打坐，看到突然進門的路雲霆，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在這一刻依舊土崩瓦解。

　嚶嚶嚶，她可愛的小徒弟眼神好可怕。

　“師尊，我給你帶了鯤鵬。”路雲霆的聲音帶著幾分生硬。他把手裡的東西往蘇白月面前一擱。

　蘇白月低頭往那託盤內一看，只見裡頭滿滿當當都是鯤鵬。

　紅燒的，油炸的，清蒸的，爆炒的……這是把她準備繁衍生息的小可愛們一鍋端了啊！

　蘇白月心虛的低頭，坐在那裡沒動。

　路雲霆將手裡的東西送到蘇白月面前，跟往常一樣坐到她身邊。卻沒有往她身上靠。只是筆直的坐在那裡，神色冷凝異常。

　“師尊。”

　路雲霆喚她。

　蘇白月閉著眼睛，依舊沒動。

　“師尊，你不要我了。”

　這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蘇白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不是不要他，只是這是他必經的經歷。

　就算是現在路雲霆不去魔界，也會被現任魔尊盯上。如果不趁著這次機會提升自己剷除魔尊，就現在他這副弱雞模樣，遲早會被那只魔尊打死。

　蘇白月屏氣凝神，繼續保持自己的高冷人設。

　不大的清靈殿內，飄散著香噴噴的鯤鵬味。

　蘇白月努力屏住呼吸，努力不去聞那香噴噴的味道。但不聞鯤鵬味，少年身上那淺淡的花香卻又把她包裹住了。

　嚶嚶嚶，真的好像桂花糕。

　“師尊，你為什麼不理我？你難道真的不要我了嗎？”路雲霆突然激動，精緻豔媚的臉上顯出悲切表情，他猛地一下攥住蘇白月的胳膊，卻不敢用力。

　蘇白月能明顯感覺到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在發顫。

　少年在害怕。

　自從母親去後，路雲霆便只有他的師尊了。

　可如今，他的師尊卻不要他了。

　他還有什麼理由，留在這個世上呢？

　……

　因為蘇白月的沉默應對，所以路雲霆什麼都沒有問出來。

　花柳柔作為知心大姐，過來開解，“小師弟。你是最知道的，師尊從小就疼你，把你送出去，她是最心疼的。”

　可是她還是把他送出去了。

　路雲霆垂著眉眼，纖細眼睫輕動，看上去十分可憐。

　“路雲霆，你這次出去，為的是蒼生大道。師尊對你寄予厚望，你莫不要讓她失望了。”唐幽水說話就比較直接了。

　路雲霆沒有說話。

　他的命運就這樣被決定了，可是沒有人來問他的意見，就好像他根本就不重要。就好像，要去魔界的不是他一樣。

　“小師弟，你若是不願意去，我再尋師尊說說……”花柳柔看著路雲霆，滿臉疼惜。

　路雲霆搖頭，臉上顯出一抹淒慘的笑，“我去。”

　既然這是師尊希望的，那他就去。

　現在的路雲霆就只能想，如果他能回來，就能繼續呆在師尊身邊了。

　近秋季，路雲霆出門的時候，整個青山都來送行。

　他站在青山派門前，遙遙往上看。

　青山上白霧繚繞，仙氣蓬勃，透著一股細膩的清冷氣，像極了那個人。

　“師尊呢？”路雲霆沙啞著嗓子開口。

　花柳柔和唐幽水互看一眼，沒有說話。那邊的唐清音嗓子都哭啞了，“嚶嚶嚶”的像是在給路雲霆哭喪。

　路雲霆再看一眼山頂，似乎能透過霧氣，看到那座熟悉的清靈殿，還有那個熟悉的人。

　……

　自從路雲霆走了以後，蘇白月吃飯都不香了。

　不，她根本就沒有飯吃，嚶嚶嚶。

　從吃完路雲霆走前最後做的那頓鯤鵬，蘇白月已經半年沒有沾過人間煙火氣了。

　現在的她簡直比仙女還要仙，渾身仙氣飄飄的只差一口氣就能飛身。

　雖然她早已辟穀，但是被路雲霆養刁起來的胃每天都在抗議。

　蘇白月覺得自己可能都瘦了。

　這邊蘇白月的日子不好過，那邊路雲霆的日子也不好過。

　他初來魔界，還是作為“人質男寵”身份，自然是走到哪裡都不受人待見。

　被人指指點點是小事，關鍵是那魔尊看他的眼神，讓路雲霆很不舒服。

　“這是自然的，小少主您不知道，這畜牲曾經覬覦過夫人。您跟夫人長的一模一樣，他哪裡不對你起歹心。”

　路雲霆惡狠狠的瞪過去，話多的魔魅立刻就閉嘴了。

　他被送過來之前就知道這種事，但沒曾想，魔界如此髒汙不堪，不僅是那魔尊覬覦他，就連他的女兒都對他起了心思。

　路雲霆皺眉，想起自己先前誤入百花園，被那魔女瞧見，差點抬進房間裡強上的事情，就差點沒穩住情緒。

　若不是魔魅用了幻境，他現在怕是早就被那魔女吸幹了陽氣。

　“小少主，您現在別無選擇了。咱們還是儘早將那畜牲的金丹奪了來吧。”

　路雲霆面無表情道：“我不過區區一個凡人，怎麼跟他鬥。”

　“小少主，那畜牲有一個命門。他每年中秋都會功力盡失。”

　魔魅說完，一旁的夢魘嘶啞著嗓子補充道：“那只畜牲是在中秋日吞噬了老主人的金丹的。所以那日裡他會感覺全身火燒難捱，一定要浸泡在百花園裡的冷泉中才行。”

　那百花園是魔女的地界。

　平日基本不讓人進出。上次路雲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闖進去的。

　“小少主，還有一個月就是中秋了。”夢魘提醒道。

　路雲霆還在猶豫。

　一旁的魔魅開始加火。

　“小少主，難道你不想回到青衫尊主身邊了嗎？”

　一聽魔魅提到青衫尊主，路雲霆的眼神都變了。

　是啊，師尊還在等他呢。

　路雲霆想起風景宜人的青山，想起冰肌玉骨的師尊，他問夢魘，“我能入師尊的夢嗎？”

　夢魘搖頭，“太遠了。”

　魔魅也道：“關鍵是魔界的結界太深。容易被人發現。”

　路雲霆閉上眼，暗暗攥緊了手，然後開口道：“你們出去吧。”

　魔魅和夢魘悄無聲息的消失。

　路雲霆在進入魔界的時候，身上的空間戒指早就被收走了。就連他那套青白道服都被強制換了下來。

　當路雲霆褪下那套道服的時候。

　他突然感覺到了一陣悵然若失。

　就好像，他唯一跟師尊的聯繫，就這樣硬生生的被割斷了。

　……

　未到秋分，天氣尚暖。

　少年踉蹌著身形走在小道上，身體裡那顆金丹火燒火燎的難受。

　“魔魅……”他咬牙切齒的喊。

　魔魅心虛的跟在路雲霆身後，聽到路雲霆喚他，趕緊奔過來，“小少主。”

　路雲霆一點不客氣，直接就一腳踹了上去。

　夢魘趕緊過來勸，“小少主，不是魔魅的錯。這金丹若未放進你身體裡，那氣息會引來群魔的。”

　“毀掉不就行了嗎？”被魔魅硬塞了金丹的路雲霆被燒的難受，他甚至感覺自己的肌膚像是被鐵烙了一樣。

　“小少主，毀不掉的。”魔魅道：“老少主的金丹可不比那些辣雞的普通金丹者。像那畜牲因未融合，只發揮了百分之一便已能稱霸魔界。若是這金丹與小少主的身體融合了，咱們日後稱霸一統五行三界，八荒四海，將再無敵手。”

　路雲霆氣喘吁吁地扶住身邊的樹。

　“幫我把金丹弄出來。”

　“小少主，您身體裡流的是老少主的血，金丹已經開始跟您融合了。如果您強硬的要把金丹弄出來，傷筋動骨是小事，就怕連性命都不保。”

　“對呀，小少主。那只畜牲窮極多年，尋遍了法子都不能將金丹與他自己融合。他遍尋你，也是想要你的血，幫他將金丹融合。”

　路雲霆咬牙，再不願意搭理那兩隻東西，一心一意的要回去找他的師尊。

　卻不想走到青山前，就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紅綾喜字。

　這是怎麼回事！

　路雲霆一把拽住看守門派的女弟子，“發生什麼事了？”

　那女弟子是新來的，不識路雲霆，只覺他生的好看，但身上的氣息卻很可怕。

　她哆哆嗦嗦道：“是青衫尊主，要跟白玉尊者成親了。”

　“什麼？”路雲霆一臉的不可置信，他面色慘白的呢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會的！”

　“青衫尊主與白玉尊者半年前就訂下了這門親事。”那女弟子道。

　半年前？那不就是他剛剛去魔界的時候嗎？

　路雲霆身上的魔氣頓時翻騰。

　那女弟子被嚇了一跳，一邊跑一邊喊，“有魔界的人來鬧事了！”

　路雲霆猩紅了一雙眼，猛地騰空而起，直飛清靈殿。

　清靈殿內，修真界老大哥年長達正在替青衫尊主和白玉尊者住持定親儀式。

　聘禮是白玉尊者的那本秘笈。

　路雲霆突然闖入，渾身魔氣幾乎翻天。

　“師尊。”半年多未見，少年嘶啞著嗓子看向她。

　他的師尊依舊是那身青白道服，站在那裡，恍若仙子。

　“魔物……這是魔物……”周圍有人驚呼。

　周圍的修真者都聚集起真氣，準備攻擊。

　蘇白月神色一怔，然後立刻便道：“我沒有你這樣的徒弟。”參加這場訂婚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年長達還是化神期。

　按照現在路雲霆如此不穩定的情緒，如果年長達發難，他立刻就會被拍成渣渣。

　“師尊不要我了嗎？”少年那雙原本就猩紅的眼睛這時候更是紅的厲害，甚至還隱隱帶著淚花。

　蘇白月沒有說話，淡漠的轉頭，與年長達道：“繼續。”

　站在蘇白月身邊的白玉尊者看一眼路雲霆，暗暗眯起了眼。

　聽說魔尊死了，魔界都已經亂套了。這路雲霆居然還能活著回來。而且這翻天的魔氣是怎麼回事？

　“小少主，快走吧。您現在跟金丹還未完全融合，根本就鬥不過這些人。”魔魅小聲提醒。

　路雲霆盯著蘇白月，執拗的向前，重複著那句話，“師尊不要我了嗎？”

　蘇白月看著面前少年慘白的臉，心裡也是一陣酸楚。

　但她不能猶豫，亦不能心軟。

　周圍真氣湧動，青衫尊主突然出手。

　路雲霆避也不避，就那麼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師尊的手打上自己胸口。

　依舊是那只柔軟細膩的手，以前還會撫著他的頭髮，喚他：“雲霆。”可如今，卻想置他於死地。

　真氣翻騰。

　路雲霆纖瘦的身體被打飛出去。

　魔魅和夢魘立刻現身，將路雲霆帶走。

　周圍人都對青衫尊主的大義滅親表現出了敬佩。

　蘇白月站在那裡，掩在寬袖內的手一陣哆嗦。

　嚶嚶嚶，好害怕。

　……

　魔界。

　魔魅和夢魘扶著路雲霆躲在魔宮裡，幫助他調理真氣。

　“小少主，您都看到了。那青衫尊主根本就不容你。”魔魅道：“我打聽出來，自您來到魔界，青衫尊主便開始閉關。但修為卻意外停滯。”

　一旁的夢魘繼續道：“那青衫尊主會與白玉尊者結成道侶，都是因為青衫尊主想要白玉尊者手裡的修真秘笈。”

　原來只是因為一本修正秘笈。

　路雲霆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他來魔界半年多，師尊難道就從來都沒有關心過他嗎？

　魔界大亂，她也不來尋他，一心撲在什麼修真秘笈上。

　路雲霆知道，師尊從來眼裡都只有修行，可他以為，他是特殊的。

　“小少主。”魔魅道：“青衫尊主心中只有道，自然容不下您。您對於她來說，也不過就是閒暇時候養的一隻寵物而已。”

　“閉嘴。”路雲霆惡狠狠的說完，沒有再聽魔魅和夢魘的嘮叨，他的腦海中只不斷回想著以前蘇白月跟他說過的話。

　“師尊不要我了嗎？”少年的聲音可憐兮兮的透著明顯的撒嬌。

　“不會。”女子的聲音雖清冷，但卻帶著細膩的柔情。

　腦海裡不斷回蕩著這些話的路雲霆臉上露出一抹淒慘的笑。

　分明就是不要他了。

　幽暗的魔宮內，路雲霆霍然睜開眼。

　猩紅雙眸內，那些曾經的純稚溫情，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他緩慢收緊手掌，臉上顯出一抹古怪的笑。

　師尊啊，你怎麼能，不要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