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街上偶爾駛過一輛汽車, 長長的街道空無一人。
劉胖子看了看孟小喬, 孟小喬回頭看了看後頭的傅林。
季寒柏和孫暢走在最後頭, 低聲交談著什麼。
“你這要不要緊啊, ”孟小喬開頭問傅林:“要不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看是得看, ”劉胖子看了看傅林掛著彩的耳朵:“不過也輪不著你啊。”
孟小喬就撇撇嘴,朝路兩頭都看了看:“這個周放,怎麼這麼墨蹟。”
話音才剛落, 就看見一輛跑車衝破寂靜夜色開了過來。
周放將車子停到孟小喬跟前, 立馬下了車, 神情依舊冷冽, 但語氣頗有些著急:“怎麼回事, 怎麼才給我打電話?!”
“這不是孫暢來了嘛, 他人脈廣。”孟小喬說:“都處理完了。”
周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幾個人:“到底怎麼回事?”
“打群架唄。”孟小喬說著回頭問劉胖子他們:“你們幾個怎麼走,需要送的坐上車。”
“我打車回去就行了。”劉胖子說。
“少廢話,上車。”
劉胖子笑了笑, 就上了車。
孟小喬又看向傅林, 傅林回頭看了季寒柏一眼,他就明白什麼意思了,只對傅林說:“今天季寒柏真是為你拼命了,你就再給他一個機會吧。他對你真的挺好的。”
傅林沒說話, 孟小喬上前來,伸手拂著他的頭, 看了一眼他的耳朵。
傅林的耳朵被劃傷了,當時太混亂,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好在傷口不深,如今已經有些凝固了,就是脖子和襯衫領口沾了血,看著有些嚇人。
“咱們先走吧,”孟小喬對周放說:“讓孫暢送他們倆。”
周放沒上車,一直等季寒柏和孫暢走到跟前,問了兩句。
孫暢說:“都解決了,沒事。”
“那我先帶小喬他們回去。”周放說。
季寒柏點點頭,對孫暢說:“你也回去吧,辛苦你了。”
“客氣。”孫暢看了看他和傅林:“我送你們一段吧?”
“不用了。”季寒柏說:“我送他就行了。”
孫暢也沒堅持,和周放一前一後走了。
等他們走遠以後,季寒柏才回頭看了一眼傅林。
傅林的襯衫本來都束在褲腰裡頭,打架的時候都扯出來了,這襯衫有點大,穿在傅林身上,顯得他身體很單薄。
季寒柏就掏出手機來,叫了個車。
等車的時候季寒柏摸了摸口袋,想抽支煙,結果掏出來的煙都被壓扁了。他從裡頭挑了一根勉強能抽的,正要將煙盒丟進旁邊的垃圾桶,傅林卻伸出手接了過來。
季寒柏愣了一下,看著傅林從裡頭也挑了一支,噙在嘴裡。
季寒柏就說:“你還抽煙?”
傅林“嗯”了一聲,要等他點火。
誰知道季寒柏直接伸手將他手裡的煙奪了過來:“你可真能耐,背著我藏這麼多事。”
傅林就不說話了。
季寒柏直接將他那支煙往耳朵上一別,自己抽了一支,問說:“酒吧的工作,你以後別幹了,這都是什麼人。你以前也都這樣賣酒?”
傅林不吭氣,季寒柏吸了一口煙,有些淩厲地問說:“又啞巴了?”
“我得賺錢。”傅林說:“我沒文憑,找不到什麼好工作,這個是我能找的最好的了。”
“錢錢錢,你是不是為了錢什麼都能幹?別人占你便宜你也忍著,早晚有一天,你底線越來越低,陪人家睡覺你都會答應吧?”
傅林垂下頭來,不說話了,只朝遠處看了一眼,見有一輛計程車開過來,就迎著走了過去。季寒柏“嘖”了一聲,將他扯了回來:“你想幹什麼,又想跑?”
“今天謝謝你。”傅林拂開他的手:“我的事,你看不慣,其實可以不用管的。”
他們倆是完全兩個世界的人,根本沒辦法設身處地地站在對方的立場上看問題。季寒柏這樣的天選之子,永遠都不會明白他受了欺負還要低三下四的行為,他也不想讓季寒柏看到他這個樣子,他卑微醜陋的另一面,為了錢什麼都能忍的另一面,他生活的另一面。
他以前在季寒柏心目中有多單純,美好,如今在季寒柏心裡活的就有多卑微,可憐,他就有多難堪。
“你什麼意思?”季寒柏氣笑:“你的意思,我今天還是多管閒事,給你惹麻煩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傅林說。
“那你什麼意思?我看不慣的是你麼?你覺得我不該管麼?”
傅林嘴唇動了動,臉色都紅了,說:“季寒柏,你不要這樣。”
“不要哪樣?”季寒柏的氣有些粗。
因為傅林的這句話,突然讓他想起那一晚在酒店裡頭,他死死按著傅林的脖子兇猛進攻,傅林受不了的時候,也是狂飆著眼淚一直說:“季寒柏,你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
傅林此刻仿佛又變成了那種難以承受的模樣,他紅著臉,嘴唇抖動著,說:“咱們兩清了,你不要再來找我了,你要我求你麼?”
季寒柏丟了手裡的煙,用鞋狠狠一碾:“老子的真心都喂了白眼狼了。”
他伸出手來,按住傅林的脖子,傅林縮脖子,他就用力抓了一下,把傅林抓到跟前,強迫他轉頭,然後看了看他耳朵上的傷口。
傅林推開他,說:“你不是一直說想要瞭解真實的我麼?這就是真實的我,我以前過的是這樣的日子,現在是,將來還會是,就像你說的那樣,早晚有一天,這身體肯定都會拿來買賣。我這樣的人,從前,現在,都配不上你,即便作為前男友活在你的生活裡,對你來說也是一種恥辱。你如果不想將來看到你的前男友過你最看不慣的日子,那就從此以後,再也不要見面了。不要來見我,我的任何事,你也都不要聽。你如果氣不過,只管放心,我將來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裡去。”
季寒柏抿著嘴唇站了一會,說:“知道這樣下去不會有好結果,你還這麼幹,你這樣活著是為了什麼?你以為我是瞧不起你麼?我是……”
季寒柏紅著眼睛,喉頭滑動,說:“你要錢,正好我季寒柏什麼都沒有,就是有錢。你與其在別人那裡出賣尊嚴色相,不如跟著我。我包你,要多少,我都給你。”
“季寒柏,你不要這樣。”傅林說。
“我這人就這樣,你在酒吧賣酒,被人欺負,我受不了。我受不了的事,我就不允許發生,你敢再去,去一次我鬧一次。你要還想留個賺錢的門路,你就跟著我。”季寒柏說。
傅林沒有回答他。
“你同意麼?”
“不同意。”
“你想只靠你自己就還完你家裡那些債?我告訴你,你幹一輩子都還不了,難道你一輩子不再找有錢人?”
“會再找,”傅林說:“但是不會找你。”
季寒柏就說:“你敢找別人試試,我打斷你的腿。”
傅林沉默了一會,然後抬起頭來,嘴角帶著一抹淺淡的笑容,問:“季寒柏,你心裡是不是很受傷?”
季寒柏愣了一下,看著他。
傅林說:“心裡愛我,又恨我,有個疙瘩總是解不開?”
他以為他讓季寒柏睡一回,季寒柏心裡會舒服一點,但是季寒柏愛他愛的那麼深,還是放不下他。
放不下,又不甘心,心裡有傷,一直好不了。
這都是他造的孽。
“那好吧。”傅林笑了笑,說:“你可要想清楚了,我這人卑鄙無恥又愛錢,不可能心裡有愧,就什麼都不要。我真的會要你很多錢。”
真是造化弄人。
他要錢,卻得到很多愛,季寒柏要愛,卻遇到了一個更喜歡錢的人。
這兩者其實並不衝突,季寒柏也知道傅林愛錢,但也愛他。
但就是彆扭,不甘心,很受傷。
可能因為開頭是騙局,而騙局塑造了一個太美好的幻境,那幻境裡傅林清純,簡單,一心一意只愛他這個人,哪怕他一無所有,還是愛他。他們兩個愛的純粹炙熱,跟這世上任何一段愛情比都不會遜色。
他以為得到的是滿分的愛情,結果得到的實際只有六十分。
六十分也夠了,可意難平。
“我就是錢多。”季寒柏恨恨地說:“你當初瞄上我,不就是知道這一點。”
傅林垂下頭,笑了笑,兩隻手往兜裡一揣,說:“但我要告訴你,你愛的傅林,和真實的我不是一個人,從今以後我不騙你,要以醜陋的樣子面對你,你不要太噁心,不要更受傷,哪天看夠了,告訴我一聲,我就自己走。”
季寒柏有點傷感,摘了耳朵上別著的那支煙,捋了一下,裝作吊兒郎當的樣子說:“你放心,你愛我多少,我就愛你多少,不會那麼蠢了。”
傅林就笑了,迎著路燈,眼睛裡似乎有淚光閃爍。
他被季寒柏包養了,從戀人變成了被豢養的金絲雀。不過他的尊嚴廉恥本就不值錢,如果能換來季寒柏的釋然,也很好啊。
這世上最好的季寒柏,不應該一輩子牽掛著他這樣的人。
“啊,我要有錢啦。”他喜悅地說。
季寒柏見他這樣高興,心下更複雜,又升起那種意難平的情緒來,有些兇惡地說:“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我跪舔你,從今以後,你就該有點覺悟了。拿錢就要聽差辦事,你知道麼?”
傅林點頭:“只要錢多,我都配合。”
他好像有一股詭異的自虐心理,不知道是因為傷心,還是因為對季寒柏的愧疚,故意要這樣說。
他其實可以表現的可憐一點,溫順一點,季寒柏心裡有他,他如果可憐兮兮,季寒柏不會捨得虐他。可那樣的話,季寒柏愛恨交織,找不到發洩的管道,只會一直這樣糾纏下去。
他需要讓季寒柏出了這口氣。
他和季寒柏不會有未來,這樣賤一點也很好,早點看透他,季寒柏可以早點解脫。
或許他還想看看,他最惡劣的樣子露出來,季寒柏還會不會重新愛上他,愛的不再是他偽裝的白蓮花傅林,而是真實的他。
很愛季寒柏,也很愛錢的傅林。
“那我們現在,算是複合了麼?”他問季寒柏。
季寒柏叼著煙,說:“半個,算半個戀人吧。”
傅林忍不住,就沖過去一把抱住了季寒柏。
季寒柏很吃驚,沒想到傅林突然這麼做,身體帶著溫熱撲滿懷抱的感覺讓人欣喜又心酸,久違的感覺了,傅林緊緊抱著他,說:“我的金主啊。”
他抱得特別緊。
季寒柏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抱住傅林,他又擔心嘴裡的煙燙到他,一隻手就捏著煙伸出老遠。
傅林踮起腳親他的下巴,嘴唇,仿佛很愛他的樣子。
季寒柏又受用,又不滿,心想,拿錢辦事,倒是很稱職!
可是他們倆才剛複合,需要這樣親密麼?他總覺得缺少個過度,很詭異。
他就忍痛推開傅林,說:“你老實點,我說什麼時候想要,才行。你只能聽命令。”
傅林聞言,紅著臉把手放進褲兜裡,說:“知道了。”
“你是不是上次很爽?”季寒柏問。
傅林抬頭:“啊?”
季寒柏盯著他。
他覺得傅林好像有一種憋了很久想要跟他親熱的感覺,抱的時候他有那種第六感。不過話說回來了,第一次結束以後,哪個男人不想知道對方對自己的評價呢?
枕頭上的淚水雖然告訴他,傅林應該很快活,但是這種事還是需要本人親自證實,他太想知道了。
傅林想,季寒柏這是在幹什麼?
故意問一些羞恥的問題,想要羞辱他麼?
可是他本人對這些事一點不扭捏,達不到羞辱他的效果啊。
他有點不知道如何回答,季寒柏卻以為他害羞了。
即便知道傅林是個心機婊,但傅林在他心中往日的形象還在,他就以為傅林是害羞了。
季寒柏就突然有種滿足感。
他不得不承認他對傅林一直有種想要欺負他,輕微虐待他的衝動。
又愛他,又想虐他,真的是他現在對傅林的真實感情。就像那日在床上,傅林不堪承受的模樣,讓他爽爆了。
心裡的那口氣出了一部分,季寒柏舒服多了。
“你的手沒事吧?”他問季寒柏。
季寒柏的手背也流了血。
“沒事。”季寒柏說。
“以後不要再為我做這些事了。”傅林說:“不值得。”
“愛你也不值得,我不還是愛你。”季寒柏看見他叫的車過來,便招了一下手。
傅林說:“謝謝你。”
此情此景,季寒柏心中忽然柔情氾濫,就問傅林:“我和一千萬,只能選一個,你選誰?”
傅林:“……”
季寒柏:“一百萬呢?”
傅林:“……”
季寒柏沒好氣地說:“當我沒問。”
傅林:“我……”
“閉嘴。”季寒柏說。
此時此刻,如果季老太太甩出一張銀行卡,對傅林說:“這是一千萬,拿著,離開我孫子!”
傅林應該拿起卡就走了吧?
他覺得傅林是窮慣了,沒過過有錢人的生活,才把金錢看的那麼重要。
他所糾結的點,就在於傅林對他的愛不純粹,金錢摻雜其中。
季寒柏忽然覺得這一切都不是事。
傅林如今把錢看的比他重要,那是因為生活所迫,或者從小沒過過好日子,錢對他來說很重要,等他不需要為錢煩惱,變得很有錢的時候,就會全心全意愛他了吧。
如果傅林不缺錢了,還這麼看重錢,不全心全意撲在他身上,他就踹了他!
季寒柏越想越有道理,暗下決心,金錢病還需要金錢醫,要扭轉傅林這扭曲的金錢觀,就需要用錢砸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