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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鏢師實錄》第103章
第103章 CASE 05-22 芮文秀

  顛顛倒倒、浮浮沉沉、渾渾噩噩……忽地眼前一道光芒襲來,猛然睜開眼睛,便來到了……美麗世界。

  陸鎣一顫抖著眼睫,慢慢睜開雙眼。陽光實在好得離譜,天空又一碧如洗,他只得接連閉了數次眼睛,方能慢慢睜開。慢慢地適應光線,慢慢地聞到鼻間芬芳的花香,慢慢地看到搖曳在身邊五顏六色開放的美麗花朵。

  這裡是……陸家後山?

  陸鎣一坐起身來,便聽得有個熟悉卻又奇怪的有些陌生的聲音傳來:「你醒啦。」

  是誰?總是用那樣悅耳的聲音,以著不疾不徐的速度吐露出話語,他的咬字總是與別人不同,帶著一種令人舒適的溫和親近感,很好辨認,他是……

  「怎麼了,哥哥,你還沒睡醒嗎?」少年放下手中的書,忍不住笑了起來。

  五月裡天氣正好,暖風熏得人陶然欲醉,陸鎣一微微張開嘴,有些吃驚地望著眼前的人。少年有著一頭烏黑柔軟的頭髮,在陽光下看去,髮色會略略帶一點藍,臉孔生得雖沒有自己精緻美麗,卻多了一份別樣的溫柔暖意。他的皮膚很白,眼睛卻如點漆一般的墨黑,因為眼仁大,所以看起來烏溜溜的,總是特別惹人憐愛,然而陸鎣一是最最知道他是怎樣優秀要強的一個人的!少年的腦子裡總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知識和奇思妙想,儘管他體質不佳、不良於行,但這並不能阻止他在心中構建起一個很大、很大的世界。

  是的,不良於行。陸鎣一的目光移動到了少年的下半身。他坐在輪椅上,膝蓋上蓋著一塊毯子,毯子上此時正擺著一本書,是清朝光緒年間桂垣書局發行的《武經總要》注釋本,這本書他已經看過了許多遍,卻仍然很喜歡。

  「對不起。」陸鎣一忍不住訥訥地說,「明明答應了今天要好好陪陪你,結果不知不覺又睡著了。」真是該死啊!

  陸琢邇卻微微一笑,乖巧地說道:「沒關係的,只要哥哥陪在我身邊,我就很開心了。哥哥最近實在是太忙了,我聽說你昨晚一點多才從外地趕回來,今天確實應該好好休息的。」

  陸鎣一撓了撓頭髮,爬起身來,走到陸琢邇身後,輕輕推起他的輪椅:「老看書也會悶的,不如我陪你到處走走吧。」

  「好啊哥哥。」

  兄弟兩人便在這繁花似錦的山坡上慢慢散步起來。陸琢邇說:「哥哥這次去處理的是一樁什麼樣的委託呢?」

  「是一起富商的綁票案。」陸鎣一在腦中整理了一下,慢慢說道,「事主是Z市一位做外貿生意的富商,喜歡早鍛煉,每天清晨五點總會出門跑步,有一天出去了以後就沒回來。有個跟他一起晨練的老頭無意中撞見了富商跟著兩個男人上了桑塔納,心裡覺得不對,所以跑來通風報信,富商太太這才知道是遇上了綁票,哭得不能自已,於是富商的侄子兼助理就幫她報了警。不久,劫匪打了電話來索要五千萬贖金……」陸鎣一將自己剛剛完成的這份委託的內容一一向陸琢邇說明,很小心地不遺漏任何一個細節,也不增加任何一點個人的判斷及感情因素在裡面,他的弟弟陸琢邇先天體質不好,不能出門,所以他接觸外部世界的視窗就是自己,陸鎣一就像是陸琢邇的眼、陸琢邇的手、陸琢邇的腿,替他看遍也走遍這外頭的大千世界。

  陸琢邇靜靜地聽陸鎣一將案情仔細說明了一遍,跟著略想了一想,便道:「兇手有兩個,一個是富商的侄子,另一個是那個塑膠加工廠的工人。」

  陸鎣一知道這樁委託必然瞞不過陸琢邇的雙眼,但是他也是經過反復論證思考和實地勘察才得出了結論,陸琢邇是如何在沒有親身到達現場和詢問受害人家屬的情況下就這樣快速得出結論的呢?

  陸鎣一問:「你是怎麼判斷出來的?」

  陸琢邇說:「首先,這是一起熟人作案。」

  陸鎣一說:「是的。我是從罪犯知曉富商的晨跑路線、家底、身體特徵這幾方面推斷出來的,你呢?」

  陸琢邇搖搖頭:「哥哥說的固然沒錯,但是在這些之前,有一個點更為突出。」

  「是什麼?」

  「富商的手機。」

  「手機?」陸鎣一問,「手機怎麼了?」

  「富商的手機落在了車上,以往他晨跑的時候一定會帶上手機,所以如果當時有人想要綁票他,他完全有機會偷偷報警。綁匪如果僅僅是靠踩盤子來瞭解富商的習慣,那麼一定會忌憚這點,但是當天兩個綁匪卻毫不猶豫地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帶走了他,這說明他們一早就知道那一天富商的身上沒有手機。」

  陸鎣一愣住了:「照你這麼說……」

  「我覺得手機的遺忘也是一個局。這個富商白手起家,勤勉持家,對家人很好,對鄰人也客氣,每天都會晨跑,時間、路線都十分規律,這說明他是一個十分自律的人。」

  「沒錯。」

  「儘管一大清早打電話來洽談生意的人不會很多,但是他能始終做到帶著手機晨跑,這說明他是一個十分有事業心和責任心的人。」

  「沒錯。」

  「所以我不相信這樣一個人會在商業應酬上放縱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聯手機遺落在車上都不知道。」

  「也就是說,你認為富商的手機會恰恰在那天遺落在車上是被人設計了。」

  「對。」

  陸鎣一思索道:「不是不能這麼解釋,只是,有時候生意場上的應酬是說不準的,如果對方好酒,為了談成生意,富商想必也會陪著喝酒吧。」

  「會,但富商的侄子也是他的助理。」

  陸鎣一想了想,頓時明白過來:「你是說,遇到這種場合,應該是富商的侄子幫著擋酒才對,但是那天富商卻喝得爛醉,說明那個侄子當天要麼是想辦法沒參加酒席,要麼就是想辦法讓富商喝多了酒,趁機把他的手機留在了車上。」

  「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為什麼?」

  「因為富商這個類型的人,如果一旦看到自己脫身不得,必然是會交代好身邊人後續的一切事宜的,他不會忘了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手機,因為在他眼裡,手機就等於生意,等於他的事業,他的事業心、責任心、自律心都不允許他打一場沒有準備的戰,所以手機一定是被人為刻意留下的。至於為什麼鎖定那個塑膠廠工人,我的理由跟你一致,第一,這個人熟悉這座城市,第二,這個人沒有案底。」

  陸鎣一忍不住笑起來:「還好還好,至少我還有一半是跟你一樣的。」

  「其實促成我判斷的,還有第三點。」陸琢邇狡黠地笑笑,「不過就不告訴哥哥你了,免得打擊了你的自尊心。」

  陸鎣一好笑地揉了揉自己弟弟軟軟的頭髮說:「在你面前我能有什麼驕傲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比我聰明多了。」

  「不是的,哥哥。論才智,我們倆其實區別不大,只不過你的興趣愛好太過廣泛,所以讓你分心的事也就比較多,至於我,只能每天坐在屋子裡想事情而已,當然在這方面會熟練一些。」陸琢邇說著說著,聲音便微微低了下來,雖然他的臉上還帶著笑,但是陸鎣一卻看得心裡一痛。

  「放心吧,琢邇,現在醫學進步得這麼快,將來一定會有辦法治好你的身體的!就算不能,你不是還有哥哥嗎,哥哥永遠陪著你!等將來哥哥真的繼承了家業,能夠說話算數了,一定每天都帶著你出去玩兒,好不好?」

  陸琢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哥哥,你這是想氣死老師他們嗎?唔……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找個托,以接委託的名義出去玩一陣子。」

  兩個人對視一眼,忍不住都哈哈大笑。陸鎣一說:「你這傢伙啊,真是肚子裡黑黑的!」

  陸琢邇便笑吟吟看著自己的哥哥,一副我見猶憐的乖巧模樣。陸鎣一說:「行了行了,別裝了,我還等著你有朝一日康復了,陪我一起去查四百年前的『失鏢案』呢,咱們可是都說好了的,你絕對不能爽約啊!」

  陸琢邇說:「嗯,當然。」他想了想說,「哥哥,這幾日你不在家,我便又把這件事情拿出來琢磨了一下,有了點新發現。」

  「新發現?是什麼?」

  陸琢邇說:「你還記得我們上次發現的疑點嗎?」

  「鳥頭銃。」

  「對。」陸琢邇說,「先祖陸修吾押鏢之前明明帶出去了兩杆鳥頭銃,為什麼在後來彎月鎮客棧中發生劫鏢事件的時候,那兩杆明明應該能發揮大作用的鳥頭銃突然就不見了蹤影呢?」

  陸鎣一說:「你找到原因了?」

  「只是猜測。」陸琢邇說,「我注意到一點,慈航大士和金毛獅吼在整起案件中出現了兩次,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伴隨著白霧,人是站在山崖上的,第二次出現的時候卻變成了白色火光,人是浮現在空中的。」

  陸鎣一思索著說:「你的意思是?」

  陸琢邇沒有急著回答,而是說:「哥哥,我這幾日還無意中查到了一部野史,說的是嘉靖年間在雲南地區似乎曾經有過一家小鏢局,那裡的鏢師們因為大多來自少數民族的巫者與藥師,因此十分擅長製作各種奇妙的藥,也十分擅長用藥來製作各種陷阱和機關。據說他們有一種藥,一旦經硫磺、硝石熏炙之後,就能彌散開一種白色的氣體,經自然光照射後會產生反射,形成冷焰火一般的光芒,氣體範圍內的人們聞到以後就容易產生幻覺,如果有熟悉藥性的人刻意加以引導,還能成功地製造出一種集體幻覺,例如妖魔鬼怪什麼的。」

  陸鎣一說:「你是想說,白霧女真也好,火光女真也好,都是人為製造出來的,咱家鳥頭銃裡的火藥就是被人拿去製造幻覺了,而製造幻覺的人就是那間小鏢局的人,他們與寧遠的藍肅是一夥的?」

  陸琢邇說:「我認為有這種可能。」

  陸鎣一說:「琢邇啊,先不說那家鏢局的人為什麼要冒險偷盜咱們陸家鳥頭銃裡的火藥去烤藥吧,寧遠藍肅勾結的明明不是白蓮教嗎?」

  陸琢邇卻不答反問,說:「哥哥,你知道那家鏢局的名字叫什麼嗎?」

  「什麼?」

  「紅、花、鏢、局。」

  陸鎣一的耳邊「轟」的一聲,一瞬間,他有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這個名字反應過激。陸鎣一忍著耳鳴結結巴巴地問道:「紅、紅花鏢局怎麼了?巫者也是可以入白蓮教的啊……」

  陸琢邇坐在輪椅裡,低著頭,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脖子,他說:「哥哥,白蓮教可是起源於佛教的淨土宗啊,但是慈航道人卻是道教的女真,兩者一起出現,難道不奇怪嗎?」

  「那……」

  「這就是我的意思,我覺得那些白蓮教徒要不然就是紅花鏢局的人假扮的,要不然就是……從一開始就有兩撥人,白蓮教是白蓮教,藍肅和紅花鏢局才是一夥的!」

  「那……那藍肅為什麼要留下替白蓮教背這個黑鍋?」陸鎣一不明白。

  「是啊,為什麼呢?」陸琢邇說,「這個人身上的謎團太多了,身為一間大鏢局的總鏢頭卻莫名其妙地來劫鏢,劫鏢被發現了不跑反而留下來以一敵眾,摔壞了嘉靖的壽禮還替白蓮教背了黑鍋,不僅自己上了法場,甚至連累得一家老小都被戴罪流放。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這個人去這麼做,難道就為了區區一尊玉雕像?我不相信。」

  陸鎣一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因此並沒有發現陸琢邇的頭越來越低了,一道血線漸漸浮現在了他的後脖頸上,鮮豔得如此猙獰和扎眼。

  陸鎣一說:「你說的沒錯,此外,其實還有一個疑點。」

  「嗯。」陸琢邇悅耳的聲音不知何時變得沙啞粗糙,像是被一塊砂皮打磨過一般。

  「就是胡副鏢頭。」陸鎣一說,「我們走鏢的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警覺性都是很高的,但是那天晚上,胡副鏢頭卻是直到外面打得一塌糊塗了才醒過來並且發現先祖陸修吾已經不見了,這十分反常。」

  「……嗯。」

  「我覺得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胡副鏢頭之所以睡得那麼熟,是因為有人對他下了藥。而且這個人一定是……」陸鎣一頓了頓,「是內賊,不然胡副鏢頭不會注意不到,而我們現在知道的關於四百年前的事都來自於胡副鏢頭當年留下的關於此事的記錄,所以在他睡著期間的那段空白或許才是解開謎題的關鍵!」陸鎣一自己分析完了喊,「琢邇,你覺得呢?」

  陸琢邇沒有回答他,他的頭垂得更低了,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陸鎣一疑惑地伸手輕輕拍了拍陸琢邇的肩膀:「琢……邇……」

  一瞬間,陸琢邇的頭顱從他的身體上掉了下來,骨碌碌地滾落在地,打了幾個滾,正好直面了陸鎣一。他的眼窩裡只餘兩個黑森森的空洞,眼角則流下了行行猙獰的血淚,本來白皙光潔的臉上此時滿是皮肉翻翹的各種傷痕,就連嘴唇都是殘缺不全的。

  「哥……哥……」因為被拔去了牙齒,陸琢邇說話的聲音是含糊不清的,「哥……哥……我……好……疼……我……好……怕……啊……」

  隨著這幾個字的吐出,陸鎣一就像是被人兜頭狠狠澆了一盆冷水那樣,從皮肉到血液到靈魂都徹底凍僵了。

  是的,琢邇已經死了。

  琢邇已經死了十一年了!

  他怎麼能夠忘記,他的弟弟,死得那麼慘!!

  還是因為他的錯誤判斷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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