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淚都是腦子進的水

　　僅僅一個半小時後，冬兵的拳頭就打到了布洛克的鼻樑上。他顯然是已經瘋了，每一次拳頭落下，另一隻七零八碎的機械手臂就會叮叮噹當地掉下零件。

　　布洛克也不是好惹的，但他的大招是抓住人的肩膀掀翻對方。你想找冬兵的肩膀麼？喏，拆得亂糟糟，還冒著電火花的就是！誰知道那裡面有什麼逆天的科技，也許是電流，沒人想試試。

　　外勤組的人已經趕過來，□□也已經備好。可冬兵暴揍了布洛克還不算完，翻過身就捏碎了一個外勤的喉結，動作速度比平時慢半拍，是人就看得出他在發抖，一顆顆汗珠不斷地從他的頭上、身上滾下來，那是疼痛到崩潰的狀態——

　　連外勤人員都忍不住後退，看著他一步、一步，又一步走向了瑟縮在人群後的莎拉。

　　「藥呢？」

　　「真，真，真的，沒有了！」

　　「藥！」

　　「布洛克——全打碎了——我～我～我～我說過！無數遍了！」

　　平日裡清澈的藍眼睛已經如血一般殷紅，瞳孔劇烈放大又快速收縮，撲面而來的粗暴呼吸顯示他的體溫早已經升高至非正常區間。

　　這個人，已經瘋了吧？

　　莎拉膽戰心驚地偷瞄他的拳頭，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別人的鮮血正在順著指縫，一滴滴流下。

　　「別讓我廢話！」冬兵的聲音也在發顫，但那種「老子一隻手也可以幹翻全世界」的氣場已經讓莎拉本來就不怎麼堅強的雙腿開始發抖了。「你！莎拉！去找點什麼藥來！要我送你嗎？」

　　「不，不，不，不需要。」莎拉落荒而逃。她又能逃到哪兒去？冬兵一步步跟在身後，一直跟進莎拉的實驗室。莎拉恨不得馬上打開藥品櫃，把自己裝進去，結果因為過度緊張，連換了幾把鑰匙都打不開低溫艙的櫃門。當冬兵的手臂從後方伸過來的時候，莎拉驚恐地尖叫了一聲，她以為自己終於要被倒楣的邪惡力量鑿死了，然後才發現冬兵徒手拔下了櫃門。

　　「是哪個？」低溫艙裡是各種尚在觀察的新藥樣品，冬兵皺著眉問莎拉。

　　「啊，等等！」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莎拉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樣握住兩種試劑，幾乎顧不上進行任何加工就胡亂混合在一起，「我不確定會不會有什麼副作用，但是你也等不了了——」

　　她還沒說完，藥劑已經被冬兵劈手奪過來，一仰頭灌了下去。

　　那——是——外用——藥品！莎拉漲紅了臉，努力把心中的呐喊咽了回去，默數：1——2——3。

　　冬兵突然直愣愣地向後仰倒，把地板砸出一聲巨響。

　　「天哪！還好嗎？」伊恩從實驗室門口跳進來，一驚一乍地問。

　　「我還好，沒受傷，雖然剛剛有點可怕，但是……」

　　「我是問冬兵，他怎麼樣？這種藥沒問題嗎？」

　　莎拉愣了一下，絕望地意識到反派集團裡根本沒有人情味兒或者叫做同事愛這種東西。

　　她像做彙報一樣說：「應該沒有大問題，這兩款藥雖然都沒有止疼作用，但是劑量足夠毒死實驗室裡現存的所有小白鼠和大猩猩了……我的意思是說，他應該會昏迷一段時間，一到三天？最好技術工程師們能儘快把他的手臂裝上，最不濟我還可以快速調配幾支第一代痛感阻隔劑。別那樣看著我，我決定囤點貨，免得再出現這種差點被捏死的危機！」

　　莎拉對藥效的預估是準確的，一天兩夜——足夠工程師為冬兵裝配全新的手臂，也足夠莎拉為冬兵備好第一二代痛感阻隔劑。

　　此外，她也準備好了迎接新一輪加薪。

　　在被最強外勤戰士一拳頭鑿死的生存威脅面前，小人物莎拉爆發出巨大的靈感。她勾兌的藥品既不能消毒也不能止痛，但是卻能讓體力強健意志堅定的戰士瞬間假死，12小時內無體溫、無脈搏、肢體僵硬……伊恩因為這個現象幾乎是在用一種「你死定了」的眼光盯著她，直到醫務人員告訴他們冬兵的心跳終於恢復。現在，她只要再開發出瞬間喚醒的針劑，這種技術就會成為特種外勤人員殺人放火後還能順利死遁的利器。

　　莎拉喜歡磨磨蹭蹭、永無休止地做工作，這樣會顯得她很勤奮。在反派陣營裡兢兢業業打工，那都是拎著腦袋過日子，公開偷懶簡直是不要命，太敬業難道是等著發勳章麼？說不定漫畫英雄打進來先要了你的狗命。

　　她的計畫是，先慢慢做瞬間喚醒的針劑實驗，然後介面要完善假死技術，把藥品的副作用都列一遍，最後搞出微小便攜的成品。加薪加薪，藏錢跑路。

　　呵呵，哪會那麼順利？作為首個體驗藥物假死的活體，冬兵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莎拉。這位沉默寡言的外勤長官旁若無人地坐在莎拉的私人實驗室裡，把簇新光滑、閃閃發亮的機械手臂架在實驗臺上，藥物作用還沒有過去，他眼睛裡漾著盈盈水光，即便在慘白的燈光下也顯得人畜無害。

　　「你能研究一種藥嗎？」他的聲音有點沙啞，「讓我能做個夢什麼的……」

　　「外勤員工嚴禁使用任何致幻類藥物，行政規定第3章第16條。」莎拉快速地背了出來。

　　「不是幻覺，是夢……」他用另一手拍拍額頭，「這裡空得讓人發慌。」

　　「哦，我建議你不要用那麼大力氣拍頭！」洗腦的專用儀器功率大得驚人，莎拉覺得他的腦漿沒「洗」成布丁只能是因為已經被改造成非人的戰士。「你知道……呵呵……機器嘛……多少會有輻射的……多少，會影響到……大腦……」

　　「不！工作起來會完全沒問題，只是休息的時候，非常糟！你一定做過夢的，對不對？」

　　「哦，我做的夢你一定不會想知道。」莎拉擺擺手。如果冬兵能看到她在夢裡被美隊超大胸肌擠死的場景，大概會大喊一聲幹得漂亮吧。

　　「其實，」他無意識地把頭髮擼到腦後，露出一個幾乎稱得上靦腆的笑，「我挺想知道的。那些人總是說到夢，但是我沒有。」

　　「那些人」大概就是他的外勤同事吧！一幫健身狂、暴力狂、戰爭狂，居然還會談到夢這麼浪漫的話題。莎拉隨口接話：「沒有也好，有美夢就有噩夢。」

　　「他們說夢裡可以遇見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總有人提到你……我覺得，能夢見你一定挺好的。」

　　一千頭草泥馬從「浪漫」這個詞上奔騰而過。莎拉覺得自己像是迎面被糊了一臉高強度膠水，連一個表情都擠不出來。

　　「我……又……失禮了嗎？」他無辜地忽閃著睫毛。

　　莎拉深吸了口氣，平緩了情緒，語氣沉痛地說：「下次，再聽到，有人說，夢見我——請幫我，狠狠，揍他一拳——用這個！」她的手指在閃光的機械手臂上畫了個小圓圈。

　　他的視線停留在那個虛擬的圓圈上，片刻之後又抬起頭問：「如果我現在去補上幾拳，你是不是就能開發出新藥了？」

　　莎拉強忍著想用細胞夾把對方的睫毛一根根夾下來的惡毒欲望，耐心地對這位高級外勤長官解釋研發新藥並不是一蹴而就的戲法。事實上，像這種有針對性的藥物，根本就是無法順利攻克的難題。「所有的研究，都建立在我們對神經信號運行原理有充分瞭解的基礎上，才能用藥物試圖刺激或者干擾它們。但是您提到的夢，運行原理太過複雜了，超過了現有的研究水準，所有的相關論文都是在提出假說，不足以作為理論基礎……是的，我搞不出這種藥。」

　　「哦。」他眨了眨眼，長長的濃密的睫毛垂下來，像個憂傷的洋娃娃。

　　莎拉覺得自己不能心軟，飛快地扭過頭去看蒸餾瓶，結果因為用力過猛，脖子發出咯地一聲響，啊疼疼疼疼疼……一隻眼睛明明好好的，另一隻眼睛卻止不住地流下了眼淚……

　　叫你覬覦長官美色？遭報應了吧？

　　「莎拉？」

　　「對不起，」莎拉劃拉著紙巾抹眼淚，有種人生荒涼的滄桑感。察覺到後頸被冰冷的鋼鐵觸碰了一下，她幾乎打了個哆嗦，淚水湧得更快，鼻水也快被嚇出來了，顫著聲說，「真的研發不出來，您影響我工作了！」

　　「抱歉，但是，你脖子歪了。」冬兵似乎用虎口在她纖細的脖頸上比了比，她幾乎能聽到鋼鐵手指調整姿態時，極其輕微的金屬摩擦聲，「我可以幫你正過來！」

　　「不——」莎拉向前一竄，想要避開冬兵手臂上那種可怕的金屬質感，結果鼻子差點戳到剛剛用過的噴槍上，只要稍稍多用那麼一點力，她就成功給自己毀容了。按照美漫一貫的揍性，她大概從此可以走上外表可怖心理陰暗言行舉止皆變態的反派科學家之路。然而莎拉還是覺得，炮灰比反派BOSS活下來的幾率大一些——至少，漫畫不會細緻入微地描述小職員們的生生死死不是嗎？

　　定了定神，她歪著臉、斜著下巴，平平地轉過頭：「長官，我要去醫務室。根據行政管理條例，負責人不在現場的時候，其他人不得進入私人實驗室……」

　　這位外勤長官從善如流地站起來，讓莎拉暗自鬆了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有吐出來，她就感覺脖子被什麼撞了一下，有個聲音幾乎在耳膜旁清脆地響起，疼痛感傳遞到大腦之前，從頸椎到脊椎就整個酸得像是泡進了檸檬汁裡。

　　視野正過來了，原本是好事。她用手扶著脖子，熊熊怒火一燒衝天：「長官！我不記得什麼時候允許您給我正骨了！」

　　冬兵的態度和所有外勤長官應應付內勤的方式沒什麼不同，他無所謂地說：「我也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