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自願
陰差們正在飛快處理現場過多的陽氣, 大部分陰差都披上了一層紙扎的皮,試圖擋一擋陽氣, 但年輕陰差還是被燒得頭髮都捲起來了, 方曉年整個鬼縮在江慎背後,八爪魚一樣往他冰涼的後背上貼,原本一頭支楞巴翹的頭毛給燙成了新潮的歐式小卷毛。
「江哥江哥, 我好像中暑了!」方曉年叫了一句,腳下一軟,江慎急忙回頭抱住他軟趴趴的紙皮,瞬間飄出三里地遠。
「陽氣吸多了,需要補一補鬼力。」江慎凝重地說, 「我去和隊長請假。」
方曉年吸了吸鼻子,乖乖坐到樹下:「什麼時候我的鬼力也能像江哥你一樣啊。」
地府搭檔一般都是一個資歷老的帶一個年輕的, 場地裡陽氣太盛, 大部分年輕陰差都跑出去「避暑」了,不大一會兒一輛大巴車從墓地裡開出來,停在避暑陰差們面前,車里走下一個白裙女人。
「哇, 婉欣姐?」方曉年驚喜,「婉欣姐來了等於好吃的也來了!」
「去去!」白裙女鬼甩手,「你再這樣,伙食費從你工資里扣了啊!」
江晚欣摘下墨鏡, 拍拍手,一串形態各異的小鬼童子從車上吧嗒吧嗒跑下來, 大部分鬼童子的皮膚都是青色或者紫色,眼睛全白,一口細密的小尖牙,乍一看很恐怖,可惜各個頭上扎著蝴蝶結,身上不是穿著童裝款迷你漢服,就是穿著動物皮睡衣,硬生生把恐怖片扭轉成了活潑搗蛋萬聖節的氣氛。
鬼童子們抬著巨大一口鍋下來,江晚欣說道:「剛接了老A的通知,讓我來把你們接回去,順便用黃泉水給你們煮了點綠豆湯降暑,補充一下陰氣,但是能煮黃泉水的都是普通鍋,我只能從倉庫把以前孟婆煮湯的鍋翻出來,鍋底可能沒刷乾淨——」
方曉年正好放下碗,擦擦嘴:「哎?婉欣姐你怎麼來了?婉欣姐來了等於好吃的也來了!」
江晚欣嘆氣:「我來接你們回地府……嗯,鬼力不行的喝完容易短暫性忘點什麼事兒。」
方曉年又喝掉一碗,涼涼的綠豆湯特別好喝,不只是滋味好,還非常能補充消耗的鬼力,他放下碗,已經變得神采奕奕了,不過他很快疑惑地歪了歪頭:「哎?婉欣姐你怎麼來了?婉欣姐來了等於好吃的也來了!」
江慎焦頭爛額地從現場又趕出來,一把搶過方曉年的綠豆湯:「你喝了好幾碗,不漲嗎?」
方曉年迷茫地看著江慎:「唉?我喝什麼了?哇……江哥我怎麼回事,我覺得要撐吐了!救命!」
「別亂動,我給你揉揉。」江慎十分無可奈何,用鬼力幫方曉年化解。
江晚欣看了半天樂子,記得還有正事,所以乾脆也不理他們了,繼續給其他陰差發湯,方曉年是地府最年輕、鬼力最差的,其他陰差喝完就只是覺得飄飄晃晃有點醉了似的,沒有誰真的忘事兒。
看見江慎責備的眼神,江晚欣笑著說:「沒事沒事,綠豆湯沒那麼強力,他過一會兒消化了就想起來了,不會真記憶力變差的。」
江慎:「你們後勤部門的鍋還沒做好嗎?」
「煉器哪有那麼快。」江晚欣搖頭。
鬼子母神如今穿著地府前台統一的女款文職裙裝,胸口還有一個銘牌,寫著「地府後勤部部長:江晚欣」,開車的鬼司機一身黑西裝,高大英俊,只是皮膚是惡鬼一般的青黑,一轉頭露出一個幼稚的表情來,衝著江晚欣仰起臉求表揚。
「行了行了,不開車的時候可以變小。」江晚欣捏捏他的臉,掏出一根棒棒糖,「今天好乖,可以吃一塊糖哦!」
瞬間變成鬼童子的司機歡呼一聲,抱住那塊做成了可愛骷髏頭形狀的棒棒糖,裂開嘴巴,露出尖銳的細牙咔咔咔地啃起來,他一邊啃還一邊奶聲奶氣地和方曉年說:「小年哥哥,你說,我可是天生惡鬼,我媽媽卻擔心我們童年營養不均衡以後長不高,天天研究兒童營養菜譜,是不是擔心得很多餘?」
方曉年:「是有點,哎?婉欣姐?你們怎麼來了?」
江晚欣拍拍方曉年的頭,十分慈愛地也給了他一塊糖,然後教訓鬼童子:「法術變身是假的,自己長的才算真的,多吃多運動,以後才會長得和秦隊長一樣又高又帥氣啊,挑食的小朋友將來去投胎會變成判官姐姐的蘑菇!」
鬼童子立刻不抱怨了:「好,那我今天中午要吃芹菜,雖然我最討厭芹菜,但是吃青菜可以長得和秦隊長一樣高!我不要變成清言姐姐喜歡的那種蘑菇,那種蘑菇都是用來燉小雞的。」
片刻後戴夢媛臉色漆黑地趕了回來,她雖然打趴了劉天師,但關鍵時刻,劉天師身上的什麼符忽然在空中燃燒起來,然後一個大活人就忽然不見了。
場地中幫忙的牟思揚二號在附身的不明鬼修離開後就和正常人一樣意識模糊起來,但劉天師卻是和那個鬼修一起不見了。
秦峰正好吩咐她:「去把季道長和這兩個女弟子送去醫院吧。」
季道長已經無可輓回,她那兩名女弟子卻只是被迷了心智,還能有救。陸粼把她的身體抱到了玉麒麟的背上。
戴夢媛:「陸道長節哀。」
「還好。」陸粼卻輕輕搖頭,「既然走的是逆天而上、困難重重的修仙之路,也有著除魔衛道的道心,她自己也早就有過這樣的心理準備。我會繼續她沒有做完的事,找到那個鬼修,阻止它害更多的人。」
「陸道長……」戴夢媛抿了抿嘴唇,忍不住露出笑容,陸道長現在還沒完全脫離太陰之力的影響,現在穿著襯衫牛仔褲,像一個文靜略帶英氣的女大學生,一張嘴說出這種蒼生大義的論調,不但不能讓人嚴肅鄭重對待,反而……
讓人很想把他摟在懷裡揉一揉,然後撓他的咯吱窩,告訴他年輕人不要老氣橫秋裝深沈,不威嚴的,只有可愛。
——從賀瑾年的眼神來看,他也是這麼想的。
只是……戴夢媛可是從老A哪兒知道過陸粼的真實性別……
「陸道長,你有給小賀總看過身份證嗎?」戴夢媛委婉地說。
陸粼一呆:「看身份證幹甚麼?」
「……」戴夢媛還想說什麼,秦峰那邊已經催她快走了,只好暫時作罷。
以陸道長這種「五旬老人」的心態來看,他應該……感覺不出來賀瑾年正在瘋狂追求他吧,雖然他現在已經是地府的日游神,也不必拘泥於凡人的壽命長度,但陸粼自帶長輩光環,看著賀瑾年的眼神和江晚欣看鬼童子差不多,也就只有追人追到上頭的賀瑾年自己才覺得那是深情款款。
算了算了,也算磨礪。戴夢媛攤手。
劇組的人很快就要醒了,沒有別的辦法,陸粼掏出法袍披上,站到高台上去假裝繼續作法,正好他現在還沒解除太陰影響,假扮女道長一點都不違和。被陽氣迷了神智的凡人們只覺得一陣暈頭漲腦,眼前好像模模糊糊,像是集體中暑似的,但看到法事還在繼續,只能難受地忍著。
秦峰聽見導演低聲通過對講機讓保安去開空調。
狐狸精胡延妍也恢復了,趕快變回人形,謝祁連捏了一個小紙人,變成秦峰的替身,而他把秦峰的本體拉到了拐角的陰暗處。
謝祁連遲疑「你……」
秦峰狀似無事地說道:「別太可惜,我魂體的肌肉也很好摸的。」
謝祁連低著頭,沒有什麼開玩笑的心思,秦峰自己引動鬼力焚燒了屍體,那不是普通的凡間火,燒過的屍體一丁點渣都不剩下。
從此以後,秦峰也是個徹徹底底的陰魂了。
「我只是……」
但是秦峰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謝祁連的話。
他用行動表示——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秦峰笑道:「你以為,小賀總是真的看不出來陸粼其實是個男人?」
「嗯?」謝祁連迷茫地轉了轉頭,不太明白。
「他生前可是五百強總裁,哪有那麼眼瞎。」秦峰抬起手,十分閒適地靠著走廊牆壁,那指尖把玩謝祁連冰涼的耳垂,「他樂意假裝不知道,只是因為——陸粼成長的那個年代,男女關係傳統得很,他是不想太突兀嚇著陸粼罷了,準備循序漸進,換句話說,賀瑾年是知情、且自願的,別說陸粼是個大他三十歲的男道長,陸粼就是現在變成三千歲老僵屍,賀瑾年依然會願意。」
謝祁連低頭不語。
所以秦峰拽著他的耳垂晃了晃,不厭其煩地重復道:「我也是,我要是願意,天道都擋不住。不管你以前什麼樣,做過什麼,因為什麼,我都願意站在你身邊,做你工作和生活上的搭檔,我付出了什麼損失了什麼,也都是我樂意的,一直到……」
他想了想,用了謝祁連曾經說過的詞:「一直到時間的盡頭,也不會膩。」
「我也說過的,我沒你想得那麼好。」謝祁連忽然說,「我就是沒有那麼好,我可不是什麼心胸開闊的風雅之士,將來,你要是有一丁點……背叛我的意思……」
他忽然抓住了秦峰的肩膀,把他扯進自己懷裡,謝祁連也是個千年的鬼將,他第一次主動對著秦峰露出他身上凶惡的一面,他一雙修長好看的手竟然也能伸出尖利的黑色指甲,抓著秦峰的身體好像能把秦峰撕碎。
謝祁連趴在秦峰耳邊,寒氣逼人地說道:「你若……也敢背叛我,我就花上一百年,慢慢地,一寸,一寸,扯爛你的魂體,撕碎你的元神,讓你魂飛魄散,讓你在這片天地間一片大點的渣都不會留下!」
秦峰笑起來,他抬手拍了拍謝祁連輕顫的脊背:「嗯,好。」
兩百年前前任黑無常的背叛,鐵血的白將軍率領陰兵將他誅殺,但那一槍擊碎的遠不止他摯友的神魂,謝祁連藏在內心最深處的地方,永遠有一道自己親手撕裂的傷痕。
他從來不會說,他其實仍在害怕第二次的背叛。
以秦峰的眼力,在第一次知道往事的時候,他就看出來了。
「當務之急是抓住那個鬼修。」秦峰輕鬆無事地說。
謝祁連很快回復常態,失態只是短暫的那幾分鐘,一眨眼他依然溫文爾雅,於是秦峰輕輕握著他的手腕,絕口不提剛才的事。
謝祁連說:「那鬼修並不簡單,按照地府律例,無常犯天條,我可以擊碎他的神魂,但凡人的魂魄我不能隨意生殺,按照規定,是投入無間地獄,永不赦免。」
「你是說他自己爬出來了?」
「無間地獄並不是不可出。」謝祁連陰沈地說,「只是魂魄在其中,負面情緒會被無限放大,化作纏身的鬼手與淹沒靈魂的血河,於是他會永遠被自己心中的罪惡和愧疚折磨,除非——那個鬼修是半點都不覺得自己有罪或者有愧。」
「那這個心性確實可怕了,一個從小到大一丁點愧疚感都沒有的人,會變成暴君真是不奇怪。甚至,無常是因他的算計才獲罪,他居然也能大言不慚說是你害的?」秦峰冷笑。
作者有話要說:
有一點參考美劇,美劇Lucifer裡面的地獄設定挺有意思的,地獄里一人一個小隔間,但小隔間是由人心裡的陰影自己演化出來的,跟全息遊戲似的一遍一遍回放這個人犯的罪,而房間的門其實從來都沒鎖上,如果自己覺得自己不用再受罰了,就可以隨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