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今日,江市水杉區人民法院,依法公開開庭審理由江市檢察院水杉區第五分院提起公訴的被告人羅靜故意殺人一案。下面進行法庭調查,由公訴人宣讀起訴書……」
夏之君穿著檢察官制服,起身宣讀起訴書,由於羅靜以沉默對抗,拒不認罪,他建議以故意殺人罪從重量刑。
起訴書宣讀完畢後,正式進入庭審環節。
審判長詢問羅靜:「被告人羅靜,你對起訴書所陳述的罪行有無異議?」
羅靜臉色瞧著有幾分憔悴:「有異議,我沒有殺人。」
簡短地發言完畢後,審判長又問夏之君:「公訴人是否需要詢問被告人?」
夏之君靠近話筒,目光銳利地射向羅靜,問道:「被告人羅靜,你和本案的受害人楚楠是什麼關係?」
「親戚。」
「除了親戚關係呢?」
羅靜停頓片刻,答道:「我和他有過一段婚外情。」
「他是否就此事勒索你威脅你?」
「是。」
夏之君又問了幾個關鍵問題後,結束了詢問。
審判長看向被告代理席:「被告代理人,你是否有問題詢問被告人?」
坐在被告代理人席位的謝曦一整衣襟,從位置上站起身。與夏之君猜測的一樣,他想以證據不足這點來打無罪。
「被告人,你與被害人關係如何?」
「我從小看著他長大,我們關係很好。」
「你愛他嗎?」
夏之君眉頭一簇,剛要提出抗議,就聽羅靜用顫抖的嗓音道:「是,我愛他。」
「你會為了他勒索你,就想殺了他嗎?」
「不會,我不會!」
一個得知楚楠死訊後面無表情甚至阻止警方調查他真正死因的女人,竟然在法庭上說她愛他?
言語可以是鋒銳的武器,也可以是博取同情的道具。夏之君毫不懷疑謝曦和羅靜這是在逢場作戲給審判長看,想讓對方相信羅靜因為對楚楠有深厚的感情而不可能對對方下毒手。
真是毫無底線啊……
夏之君望著謝曦,心情複雜而苦澀。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與謝曦站在對立的位置,楚家眾人坐在旁聽席上,一臉凝重地關注著庭審進展,他們沒有人是為了楚楠來的。與羅靜漂亮的身份想比,楚楠不過一個無父無母的地痞小無賴,他的死雖然會讓人短暫的惋惜,但不足以讓他們放棄羅靜。
偌大的法庭,反而是與楚楠毫無關係的夏之君,在為他的死探尋真相,追究元兇。
這便是公訴人的職責,他們永遠只為正義而戰,以法律為盾,以法律為矛,不為任何旁物所驅使,所迷惑。
「法醫在被害人身體裡檢測出了金屬鉍實際含量與理論含量有差距,但先不論這個理論含量只是理論上的,它實際就是會有差距,就說這個膠體果膠鉍膠囊,它放在一個相對不是很隱私的地方,楚家來來去去很多人,被告與她的丈夫經常在家招待客人,這個區域是很多人都能觸碰到的,並不能因此咬定就是被告下的毒。」謝曦問,「被告人羅靜,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們,楚家一個月最多的時候,來過多少陌生人?」
羅靜道:「四十五個,我和我先生都是交際非常廣的人,很喜歡交朋友。」
謝曦又問:「如果家裡缺了一個東西,或者多了一個東西,短時間內你能發現嗎?」
羅靜笑了笑:「除非是電視沙發這樣的大件,不然我很難第一時間發現。」
謝曦口若懸河,侃侃而談,將節奏掌握的很好。
之後審判長又宣了公訴人舉證:「請公訴人宣讀出示本案相關證據。」
夏之君首先宣讀了勘驗筆錄,檢查筆錄已經鑒定結論,審判長詢問羅靜與謝曦對證據是否有疑問,兩人都表示無疑問,審判長又讓夏之君繼續出示宣讀證據。
第二組證據,夏之君傳召了一名關鍵證人。
這是夏之君在臨近舉證期限時才新增的證人,她一出現,羅靜的臉色就變了。
夏之君問:「證人顧優,請你告訴我們,你和被告人是什麼關係?」
顧優穿著囚衣,雙手帶著手銬,坐在證人席上,沖審判長露出了抹得體的微笑。
「我是羅靜的心理醫生,負責在她情緒低落時疏導她的心情。」
顧優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腦袋裡的惡性腫瘤無時無刻不在威脅她的生命,為了能讓她出庭作證,夏之君與她做了交易,同意在羅靜一審判決後讓她去祭拜自己的母親。
顧優作為七宗罪的幕後主使,可以說一步步蠱惑著羅靜走向了犯罪的深淵。
她非常清楚羅靜的犯案手段,供述了蛇毒的來源,甚至告訴審判長將蛇毒粉末裝進胃藥膠囊裡也是她的主意。
「她完成的很不錯,只不過最後犯了蠢,將剩餘蛇毒自作聰明地倒進了蛇酒裡,導致露出了破綻。」顧優站在那裡,不像是個罪犯,倒像是哪位指點江山的謀士。
謝曦自她出現後臉上遊刃有餘的表情就不見了,然而他仍然非常沉得住氣,沒有將喜怒全部擺在臉上。
在夏之君表示詢問完畢後,他站起身,看向顧優道:「請問你是不是患了顱內惡性腫瘤?」
顧優挑了挑眉,有些詫異他這麼直接,夏之君那邊已經向審判長提起反對。
「這和本起案件無關!」
謝曦道:「這與我接下來出示的調查報告有關。」
審判長想了兩秒,沒有制止。
夏之君抿緊了唇,沒有再說話。顧優倒是對這個問題沒什麼反應,淡淡道:「是,其實已經好幾年了,只不過我一直沒有去管它。」
謝曦揚起手中一疊報告道:「我有理由懷疑證人顧優因為腦部長期存在惡性腫瘤的關係,刺激了她的神經,使她產生了一系列不正常的幻想。她甚至認為自己是掉落凡間的天使,在自家擺起了打開『天堂』大門的祭壇!這樣一個有嚴重精神疾病的人,她的證詞如何取信大家?」
夏之君申辯道:「我們已經對她做過司法精神病學鑒定,她通過了完全刑事責任人的評定,她不是精神病人!」
「顧優作為江市優秀的心理學研究人員,如何才能偽裝的像個正常人,這對她來說實在太簡單了!」謝曦步步緊逼,猶如惡犬,緊咬不放。
兩人爭鋒相對,誰也不讓誰。
謝曦過去教給夏之君的庭審技巧,如今全都回報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他心裡有些欣慰,又覺得諷刺。
法庭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角色,他受雇於人,就必須忠於辯護律師的職責,為羅靜爭取最大的利益。
可以說是為了錢,但他問心無愧。他已不是檢察官,無需再強制自己站在「正義」的一方。
審判長道:「法庭調查結束,現在由控辯雙方就全案事實、證據,適用法律等問題,進行法庭辯論。首先由公訴人發表公訴意見……」
夏之君翻開公訴意見書,條理分明,聲音清晰地道:「被告人羅靜,故意剝奪他人生命,其行為觸犯了……」
羅靜消極抵抗,拒不認錯,在充分的事實面前仍試圖狡辯,夏之君堅持他的起訴意見,希望以故意殺人罪從重量刑,請求合議庭對他的公訴意見予以考慮,給予本案一個公正合理的判決。
夏之君宣讀完公訴意見後,審判長讓羅靜做自我辯護。
羅靜沉思了片刻後,緩緩開口:「我從沒有想要傷害任何人,我愛楚楠,也愛我的家人。蛇毒不是我放的,兇手是誰我也不知道。顧優小姐的確是我的心理醫生,但我們的關係只是病人和醫生,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污蔑我。」
最後的辯論時間,是留給謝曦的。
「被告雖然被被害人勒索威脅,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被害人。在某種程度上來講,被告其實也是為受害者。我們沒必要讓一個受害者再受更多的傷害,本案所有的證據都有瑕疵,都不是直接證據,根據疑罪從無定論,我認為被告是無罪的,希望審判長能判處被告當庭無罪釋放。」
審判長和審判員進入評議室評議後,做出了一審判決——被告人羅靜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這個量刑不算重,故意殺人罪情節較輕的判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羅靜判了十年,還是在她拒不認罪的情況下,只能算是輕判了。
可以說成也顧優敗也顧優,沒有顧優的指證,羅靜的殺人罪會更難判下來,但也是因為顧優,由於她本身就是一名罪犯,言行的確不足以取信審判長,才會導致最終這樣的判決。
「被告人,你還有什麼要做陳述的嗎?」審判長問羅靜。
羅靜臉色煞白,緊緊咬著牙,似乎在壓抑著什麼。
長久的沉默後,她緩緩開口:「我不認罪,我要繼續上訴!」
庭審結束,夏之君懷抱材料走出法院大門,剛要上車,被謝曦從後叫住。
「恭喜你。」
夏之君不知道喜從哪裡來:「有什麼話最好儘快說,檢察官和辯護律師私下會話不合規矩。」
謝曦笑了,眼尾的紋路昭示著歲月的沉澱。
「雖然我本意是想打無罪,但在有關鍵證人的情況下打成罪輕也算是盡力了。你很出色,我為你感到驕傲。」
夏之君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如果對方打算賄賂他,甚至挑釁他,他都有辦法應對,可是這樣一句話,讓他無所適從。
謝曦見他一言難盡,也不勉強,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挽著西裝轉身離去。
夏之君看著他背影良久,直到相隔甚遠,他才拉開車門鑽進車裡。
他剛坐定,手機微信便響了。
——老師,今天補課嗎?
夏之君面對這個稱呼,沒來由心情一點點明朗起來,唇角也露出笑意。
——老時間,老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