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韓章喲了聲:「那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
場地光線昏暗,加上大家又戴著防護頭盔,距離一遠根本看不清誰是誰,認不出也情有可原。
夏之君說:「我是和朋友一起來的,你們呢?」
韓章張口就來:「和小兔崽子一起來的。」
林春舟見夏之君疑惑,好心解答:「和韓山還有他的同學一起來的,我們正好十個人。」
「哦。」夏之君笑了笑,「小朋友啊,難怪。」
林春舟覺得他語氣有些古怪,表情也滿腹深意,然而時間有限,十分鐘眼看剩下一半,他還來不及多想,夏之君就與他二人告別了。
「場上見!」
夏之君走後,韓章和林春舟抓緊時間上了個廁所,在最後的兩分鐘內,韓章甚至還示範了三口抽完一支煙的神技,叫一旁的林春舟看了十分嘆服。
第三局開場,輸贏在此一役,每個人都卯足了勁兒,韓山為了以示重視,還特地制定了一個小方案。
「一個男生帶一個女生,大家組隊協同作戰,彼此掩護。」他瞧著義正言辭,其實其中藏了不少自己的私心,「我和晶兒一組,哥你就和林大哥一組吧。」
韓章看了看一旁有些不好意思的女孩兒,又看了看一臉雀躍的韓山,淡淡道:「行,沒問題。」
號角第三次響起,戰門打開,眾人魚貫而入。
林春舟一直關注著韓章的身體情況,見他症狀有所緩解,提議切換作戰模式。
之前一場他們是以守為主,以退為進,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場如果韓章狀態允許,他們或許可以試著化為尖刀,主動出擊。
「你行嗎?」林春舟說完自己的計畫,還特地詢問了下韓章。
韓章被他問得也是一愣:「沒人告訴過你,千萬不要對任何一個男人說這三個字嗎?」
他完全是無心的一句話,在韓章聽來卻異常刺耳,等同激將。
為了證明自己很行,非常行,特別行,韓章留下一句:「你看我行不行。」就揣著槍一馬當先沖了出去,真正發揮了他神槍手的功力,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綠隊人頭全部被他收入囊中。
林春舟見他一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模樣,想來沒有大礙,便也沖上去掩護。
兩人背靠著背,搭檔默契,行動迅猛,射界之內無人能夠近身,一時殺得綠隊人仰馬翻,紛紛懷疑藍隊是不是換人了,不然前兩輪為什麼不見這麼厲害的一對?
***
韓山帶著唐晶兒小心地在黑暗中游走,時刻防備著長腿男的再次出現。
唐晶兒緊張兮兮跟在韓山身後,比起被人擊中「死掉」,其實更怕這種氛圍下突然從旁邊竄出來什麼人。
她水靈靈的大眼不停地打量著四周,忽地在一座掩體後發現了一抹綠色的身影,她激動或者說害怕地立馬抓住韓山的袖子,大聲叫起來:「韓山!那裡!那裡有人!」
韓山被她這麼大反應搞得也是嚇一跳,槍差點都掉了,等順著她視線看過去的時候,背心震顫,一條命也沒了。
而緊緊貼著他的唐晶兒卻好好的,除了嚇白了臉,並沒有遭到槍擊。
韓山一眼認出伏擊他們的就是那個長腿男,火簡直壓都壓不住。
這是什麼差別對待?別人不打就打他?找茬是吧?
韓山可以說很氣了,本來想在妹子面前展現他英勇帥氣的一面,就像詹姆士邦德一樣,槍林彈雨裡護美女周全,一槍一個送敵人歸西,多浪漫多酷炫?結果他竟然當著妹子的面被一槍KO!搞得他玩的很爛一樣!
「不是你什麼意思?」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都這樣了韓小爺能忍?那明顯不能啊。
這種時候把妹啊耍帥啊都已經離他遠去,他眼裡只有大長腿,只有為自己討回公道報仇雪恨的堅定信念!
唐晶兒方才心中稍安,眼前就閃過一道旋風,再看身邊,韓山已經不知所蹤。
她茫然而無措地握緊手中的武器:「不是……不是說好了組隊的嗎?」
下一秒,背心震動,嚇得她尖聲尖叫,回過神時一條命已悄無聲息被人收割。
***
韓章從未在真人CS上玩得如此暢快過,就算以前在警校模擬作戰,也沒人能與他搭檔的這樣默契。
同林春舟配合,有種一體雙生的暢快感,不用言語對方就能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漏掉的點對方永遠會幫你補上,你的後背甚至可以閉著眼安心交給對方。
他不知道林春舟有沒有這種感覺,但他真的感覺爽爆了。仿佛兩人已經搭檔了很久很久,經歷了無數場戰鬥,靈魂到身體都無比地契合。
這種酣暢淋漓的配合,壓下了他的不適,可以讓他摒除雜念全身心投入到遊戲中。
整整一個小時,他們不間斷攻擊著綠隊隊員,竟然沒有丟過一條命。待到結束鐘聲響起,兩人脫下頭盔,都已是滿頭大汗。
回到明亮的休息室,兩人在走出大門的一瞬間忽然同時轉過臉相視一笑,無形的默契似乎延續到了遊戲外。
「好槍法。」林春舟臉上掛著晶瑩的汗珠,顯得雙眸越發濕潤,仿佛含著江南的鐘靈毓秀,連泛著潮氣的眉毛嘴鼻都像是水墨構成。
「你也不賴。」韓章一掌拍在他胳膊上,拿捏著緊了緊力度。
韓山是藍隊最後一個出來的,他將頭盔夾在腋下,每踏出一步都像是要冒出火星,臉色更是青黑一片。
「韓山,你一個人上哪兒去了?」高遠人高馬大,也出了不少汗,這會兒正大口補水,「我們碰見晶兒的時候她一個人,你怎麼把她丟下不管了?」
韓山雙目赤紅,跟頭發怒的公牛一樣:「我一定要看看死變態到底長得什麼樣!到底多變態才能幹出這種事!!」
他追著長腿男離開後,便拋棄了遊戲規則,打算用拳頭好好跟對方講講道理。
追到一處拐角,他失去了長腿男的蹤跡,正懊惱間,突然就被人從後面壓到了牆上,同時腰眼上頂上來一把槍。
這姿勢還挺專業,他一時半會兒竟然掙脫不了。
「你放開我!」心急之下,他說了句連自己聽了都覺得臉熱的話,「從背後偷襲算什麼好漢!」
身後傳來男人的冷哼:「你剛剛難道不是打算背後偷襲我?」
韓山語塞:「我……」
腰上的那杆槍又往前頂了頂:「再練練吧,小朋友。」
說完還沒等韓山反應過來,背心傳來了熟悉到蛋疼的顫抖,長腿男又得一分。
韓山有種錯覺,自己也跟著苦逼的背心抖了起來,不過他是氣的。
「你他媽!」他髒話才罵出口,膝彎一痛,整個人就扒著牆跪到了地上。
長腿男語氣有些冷:「別說髒話。」
等到韓山氣急敗壞轉身的時候,長腿男已經不見蹤影。雖然對方不再針對他,但他也已經玩不進遊戲了,開始到處找長腿男的蹤跡,奈何再也沒找到。
「一定是個高矬醜!」韓山惡狠狠地說著,看向LED顯示幕,在看到藍隊竟然2:1贏了綠隊,驚喜的雙眸一亮。「哇!我們贏了,絕地反擊!而且……我去,哥你們分數好高啊,你是這會兒才睡醒嗎?」
林春舟和韓章的名字明晃晃掛在第一第二位,對於韓章曾經墊底的成績,這簡直可以說是奇蹟了。
這時體驗館的店員走了過來,說頒獎儀式在大堂舉行,請大家隨他前往。
雖然是個模擬遊戲,但一聽能拿獎,大家心裡還是美滋滋的。
特別是韓山,一想到能當著長腿男的面舉起手中勝利的獎盃,別提多爽了。
他跟著店員很快來到大堂,並一眼就看到了早已站在那裡的熟悉背影。
「喂你!」
長腿男聽到聲音慢慢轉身,然後露出了一張讓韓山驚掉下巴的臉。
他瞬間歇菜,安靜如雞。
「呃,夏……夏大哥,你好啊。」
夏之君跟沒事人一樣,仿佛已經忘了兩人在戰場上的過節,就如第一次見面那樣,冷淡、疏離,還很客氣。
「好久不見,你好。」就在韓山差點懷疑他是不是雙重人格的時候,就聽對方又補了一句,「小朋友。」
語氣漫不經心,和長腿男一模一樣!!真的耳熟到欠揍啊!!韓山原地爆炸。
綠隊並非跟他們一樣十個人都認識,分了有三夥人。但這三夥人不約而同都對第一場幽靈般的狙擊手印象深刻。
夏之君心中其實早就有了底,走到林春舟面前直截了當問他:「第一局那個不停放冷槍的是不是你?」
「是我。」林春舟承認地也很乾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爬到攀岩牆上去了。」
他這個樣子,很是應了一句「談笑風生間,裝逼不自知」。別人裝備齊全都不一定爬的上去,他說爬就爬上去了,瞧著還挺輕鬆。
夏之君驚異之餘也不忘感慨:「不愧是當過兵的,身體素質果然不一般。」
韓章這一驚未平一驚又起,聞言一下看向林春舟,眼裡有些不可思議,又有些意料之中。這下終於能解釋對方那副好身手,以及敏銳的洞察力是哪裡來的了。
最後店老闆主持了頒獎儀式,象徵性地頒給藍隊一座屎黃色塑膠獎盃,並在店裡留下了一張彷如範本的藍綠兩隊握手言和共同舉杯照片。
三個多小時下來,年輕人們早已饑腸轆轆,韓章客套地詢問夏之君要不要同他們一起去吃飯,夏之君以還有朋友在為由婉拒了。
各自告別後,韓山提議去美食街吃飯,說那邊不僅物美價廉,也更為熱鬧。
韓章和林春舟兩個大人是沒有意見的,吃哪兒都無所謂,見他們討論了一圈決定下來去美食街,二話不說就去了。
十個人分了三輛車,韓家兄弟以及葉婧、唐晶兒坐林春舟的車,剩下的人則坐計程車去。
美食街上不太好停車,韓章讓弟弟帶著兩個女孩子先去坐好位子,等他和林春舟停好車了再與他們會合。
「行,那你們快點哈!」韓山屁顛顛領著女同學走了。
車裡只剩韓章和林春舟兩人,正值吃飯高峰,車外來來往往都是人。
「韓山喜歡唐晶兒。」 安靜了會兒,林春舟忽然開口。
韓章偏頭看了他認真開車的側臉一眼,沒好氣道:「有眼,看出來了。你放心,我不會干涉他的感情生活,他愛喜歡誰喜歡誰。」
待他倆停好車,已過去一刻鐘有餘,韓山都打來好幾個電話催促了。
兩人往他定位的方向走去,路過某個攤位的時候,林春舟不自覺放慢了腳步。上次韓章與人發生衝突正是在這裡。
攤位依舊是那個攤位,酗酒的男人今天並不在,倒是那個叫朱敏的女人依然勤勤懇懇地出著攤。
隔壁攤位的胖老闆可能看不過去她一個女人這樣辛苦,正在幫她擺放桌椅,夏末季節,很快襯衫便濕透貼在了背上。
朱敏忙遞上自己的大茶缸給對方解渴,同時將落地扇對準了他猛吹。
角落一張小圓桌後坐著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正安靜地埋頭寫著作業,看起來應該是朱敏的兒子。
韓章注意到他的視線,慢悠悠也看了過去,看完了不禁玩味一笑。
「看出什麼了?」
林春舟收回視線:「他們太近了。」
韓章幾乎是瞬間就領會到了他的意思,正常的男女關係會有一個安全距離,兩人的身體不會靠得那樣近,細節上也會格外強調「男女有別」。
這世上最無法掩藏的,便是彼此之間洶湧的愛意。
韓山對著唐晶兒的傻笑,和胖老闆對著朱敏的傻笑,可以說一模一樣了。
「有一腿就有一腿,說得這麼委婉幹嘛?」韓章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再開口時已沒了笑意,「既然都這樣了,搞不懂為什麼她還不和自己老公離婚,斯德哥爾摩嗎?」
「你不能拿長期遭受家暴侵害的受暴者和普通人作比較,這兩者的心理健康程度,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韓章雙手枕在腦後,聲音懶洋洋:「雖說出了《反家暴法》,但如果受暴者不予配合,死保施暴者,我們也很被動啊。」
林春舟這會兒突然想起來,問:「對了,上次你們把她老公扭送派出所,後來怎麼樣了?」
「能怎麼樣?按照治安處罰條例拘留五天唄,五天後出來又是個混球。」
兩人趕到餐館時,菜早已上齊,見韓章他們終於來了,韓山一邊喊著餓死了一邊給他們倒飲料。
十隻玻璃杯齊齊相碰,窗外霓虹燈閃爍,窗內溢滿食物香氣。車流如織的街道,仿佛永遠璀璨,熱鬧地不會停歇。
「林哥,你以前什麼專業的啊?」韓山用筷子夾著桌上毛豆,好奇問道。
方才在體驗館的時候,他看到夏之君就犯怵,所以一直離得遠遠的,並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也就不知道林春舟退伍軍人的身份。
林春舟似乎是很久沒有和人起說過這方面的事了,說前還想了下:「嗯……指揮。」
韓山筷子一頓,毛豆掉到桌上,吃驚地閉不攏嘴:「指揮都能打槍打這麼厲害??」那他當年就該報考音樂學院啊!
韓章看他這傻樣就知道他倆沒講到一塊去,從後面一巴掌拍上韓山後腦:「軍事指揮那個指揮啊你個傻子!」
他怎麼有這麼個傻弟弟?
眾人一聽林春舟竟然是指揮專業的,紛紛面露驚詫之色,仿佛聽到了多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葉婧道:「不說我還當是師範畢業的呢!真人不露相啊,林大哥你可藏得太深了。」
這個專業實在太神秘也太引人遐想,似乎每個男生都有一個這樣的軍校夢,每個女生又都無法抵擋軍裝的魅力。
大家就林春舟的專業展開討論,有問難不難考的,也有問課程有哪些的,更有問大學期間能不能談戀愛的。
林春舟好脾氣地一一作答,最後道:「指揮其實分很多種,我是步兵指揮專業的,而且已經畢業很多年了,制度是否改革,課程有沒有變化,我也不清楚,要是說錯了各位請見諒。」
然而就算他這麼說,也抑制不了在場小年輕們那滿眼崇拜的小星星。
帥爆啦!韓章掃了一圈,只從一眾少男少女臉上觀詳出這癡癡纏纏的三個字。
這其中,唯有韓山還留有一點理智,繼續追問道:「那林大哥你畢業之後下部隊了嗎?」
林春舟點頭:「畢業後一般都會分配到基層部隊,我當然也不例外。」
葉婧琢磨出了不對勁的地方,奇怪道:「林大哥你這麼厲害,在部隊可以說前途無量了,怎麼沒再當兵,反而做起網約車生意了?」
她這話一問出口,氣氛就有些尷尬了。
沒有人會無端端放棄大好前程,而既然已經放棄了,說明肯定是有難言之隱的。如是難言之隱,就實在不適合大庭廣眾下說給他們一群初相識的人聽了。
這可以說是談話中十分踩地雷的行為了。
葉婧說後立馬意識到了自己犯的低級錯誤,剛想補救,韓章就開口了。
「機關不是那麼好混的,你們還小不懂,長大了就知道了。」他憐愛地撫摸著弟弟的一頭亂毛,「沒有經過社會殘酷的洗禮,你們就都跟毛頭孩子一樣,不算真正長大。」
韓山被他摸得直起雞皮疙瘩:「哥你別說得這麼恐怖行嗎?弄得我都不敢畢業了,我正猶豫要不要考研呢。」
韓章說:「有的讀還是讀書吧,你這指揮跟指揮都分不清的傻樣,哥哥怕你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眾人哈哈笑了起來,被兄弟倆這樣一打岔,飯桌上的氣氛倒是重新恢復了熱絡。
吃完飯後,韓山那幫學生想去唱歌,韓章覺得這種活動不太適合他老人家了,就給推拒了。林春舟可能和他一個想法,說要把空間留給他們年輕人,也沒去。
最後兵分兩路,韓山領著人去附近KTV逍遙,林春舟送韓章回家。
回程的路上,車內溫度適宜,收音機內傳出輕柔的歌聲,是位不知名的國外女歌手,韓章分不清她唱的爵士還是藍調,就覺得挺好聽。他白天本就消耗了太多精力,這會兒一放鬆下來,就有些昏昏欲睡。
林春舟等紅燈時無意看向身旁,發現韓章已沉沉睡去。他特地調低收音機音量,儘量不去吵他。
一路不知換了幾位歌手,等林春舟輕踩刹車,SUV穩穩停在公寓樓下,已經是位內地男歌手在唱歌了。
「……到了?」韓章就像有所感知,緩緩睜開了雙眼。
「到了。」林春舟見他還有些睏倦,便貼心地傾身替他解開了安全帶。
韓章道了謝,打著呵欠開門下車。
「對了……」他一隻腳坎坎踏到地上,仿佛這才想起,很是不經意地轉頭問向林春舟,「房子你還租嗎?」
林春舟其實還沒做好決定,然而當他注視著韓章那雙異常明亮的眸子時,忽然覺得有這樣一個室友或許也不錯。
「租的,我整理下東西,可能下個星期就搬來。」雖然韓章那間屋子是空著的,但他還是詢問了一下,「可以嗎?」
韓章嘴角不自覺裂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可以啊。」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笑得有點傻,忙收斂笑意,輕咳一聲,「那個……你搬來前和我說一聲,我給你留鑰匙。」
「好。」
兩人敲定租房事宜,互道晚安,隨後一個上樓,一個驅車駛離。
之後幾日,兩人再沒聯繫,韓章以為要等林春舟搬來彼此才能再見面,不想中秋前夕,他倆因著巧合又在A大碰見了。
***
韓章的日常工作,並不全是刺激的刑事案件,更多的是些雞毛蒜皮的小糾紛,更有甚者,將他們當做無所不能的超人,什麼事兒都喜歡叫上他們。
「這位女同學,員警叔叔的時間不是這樣給你浪費的。」韓章仰頭望著巨大的樹冠,雙眼因為刺眼的陽光而微微眯起。
一旁樹下站著位身材瘦高的女學生,滿臉緊張盯著某根樹杈,聞言不是很服氣地回嘴:「都說有困難找員警,等我們真正遇到困難了,你們又說我們浪費你們時間。那我們到底什麼情況能找你們員警啊,你們能不能列個表出來?」
女學生看著文靜,實則相當伶牙俐齒,韓章不欲與她爭辯,和他一同出警的小張卻聽不下去了。
「不是,你有困難你是可以找員警,但你這個是困難嗎?你根本就是在浪費我們警力啊!」小張憤憤然指向樹杈間隱隱綽綽一團毛球,「貓爬上去了那讓它再爬下來啊,這才三米多高,下面又是泥地,頂多摔疼又摔不死。」
他長這麼大就沒聽說過貓爬樹能摔死。
「你怎麼這麼殘忍!你沒聽到它叫多可憐嗎?」女學生聽他這麼說就不樂意了,聲音都提了八度。
韓山正好和高遠去上選修課,路過看到穿制服的就多看了兩眼,沒想到是小張,仔細一看好像和人起了爭執的樣子,當即跑過去瞭解情況去了。
「張哥!」
小張見是他,忙裡抽閒打了個招呼,回頭繼續跟女學生爭辯。
韓山停了兩分鐘也聽了個大概,忍不住道:「等等,我哥不是都上去抓貓了嗎?你們還吵什麼?」
小張和女學生聞言俱是一愣,再望向大樹時,果然看到韓章已經脫掉外套,卷起袖子,徒手爬到了大樹分叉的地方,正在小心翼翼靠近喵喵叫著的小貓。
女學生也不和小張吵架了,緊張地屏息注視著這一幕,眼睛都不眨一下。
韓章的手差一點就要碰到小貓了,可小貓卻像十分怕他,抖得更厲害了。
「乖啊你,快過來。」韓章小聲誘哄著小貓,試著又往前伸了伸手,結果剛碰到幾根毛,小貓哆嗦著轉身就給跳了下去。
韓章:「……」
落地後,小貓動作飛快,在女學生的驚呼中飛馳電掣一般竄進了路邊茂密的樹叢。
韓章維持著伸手的姿勢,心情萬分複雜,很有種大話西游中牛夫人親眼看著至尊寶跳崖那種茫然失落感。
「你寧可跳崖都不要跟我在一起」和「你寧可跳樹都不要我救你」,可以說異曲同工了。
樹下除了女學生第一時間追著貓離去,剩下三個人也是沉默了很久。
韓山從草地上拾起警服外套拍了拍,還給從樹上下來的韓章。
韓章接過了,問:「不用上課?」
韓山這才想起自己還有課在身,大叫一聲剛要招呼高遠離去,突然「咦」了聲。
「哥你看那個是不是我林哥呀?」
韓章順著他手指看過去,還真是。
林春舟同一位老先生走在一起,臉上是一貫的溫柔淺笑。老先生身旁還跟著一位年輕女性,三人並排走著,有說有笑,瞧著十分和諧。
「欸?那不是我們系李教授嗎?旁邊那美女好像是教心理的,我聽說過,不光我們學校,大學城都很有名,大家背後都叫她美女教授。」韓山八卦兮兮,「順說,李教授的兒子據說三年前出任務犧牲了,當時還有市領導來我們學校慰問老教授呢!」
韓章眉心一跳,對「三年前」、「犧牲」這幾個字眼很是敏感。
「他兒子做什麼的就犧牲了?」
林春舟過去當過兵,難道李教授的兒子是他戰友?
韓山不是很確定:「好像是特警還是武警來著,這個倒不是很清楚。」
這時高遠催促他:「韓山,來不及了!」
韓山一看時間真要來不及了,連跑帶跳跟他哥還有小張道了別,上課去了。
***
林春舟這趟其實只是來找李教授的,快要中秋了,他特地買了一盒月餅給對方送過去,順便還想一起吃個飯。
他本是要直接送到李教授辦公室裡的,結果走到門口發現裡面還有學生,正和李教授說著話,就拎著袋子在門外站了一會兒。
等了沒多久,李教授的門沒開,顧優倒是從走廊另一頭緩緩走來。
顧優如第一次見面那樣,臉上化著素雅的妝容,穿著簡便又不失質感的服裝,懷裡抱著一疊講義,在距離林春舟一米左右停下腳步。
顧優笑了笑:「我們又見面了,聰明的司機先生。」
林春舟指了指留著一小條縫隙的辦公室門,壓低了聲音解釋道:「我是來找李教授的,他裡面正好有人。」
顧優拿鑰匙直接開了與李教授辦公室相鄰的那扇門,對林春舟發出邀請:「在走廊裡等多無聊,不如上我這兒來坐一會兒吧。」見他一愣,顧優又補上一句,「不嫌棄的話。」
林春舟是最不會拒絕他人好意的,況且對方還特地添了最後一句,如果這樣還要拒絕,未免也太不紳士了些。
「那就打擾了。」
顧優敞著門,婷婷立在門邊,微微欠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春舟打量著這間整潔敞亮的辦公室,並沒有第一時間在沙發上坐下,而是饒有興味地四處看了起來。
「我能隨便看看嗎?」他問顧優。
顧優轉身往她的膠囊咖啡機走去,聞言隨意地擺了擺手:「當然,如果你我就這樣乾坐著,反而會因無話而尷尬。你隨意走動,觀察我的辦公室,同時也在觀察我的為人,說不定看完了會對我有更深的認識。」
不愧是教心理的,倒是很會揣摩人心。不過他倒是沒想那麼多,隨便看看不過是為了緩解尷尬而已。
顧優辦公室內有一面牆,牆上掛著一塊軟木板,上面用圖釘釘了不少照片,乍一看像面證據牆,細看都是顧優參加各種活動的集體照。
「看出什麼來了嗎?林先生。」
「你的課餘生活很豐富。」集體照內不乏以學校和公安機關為背景的,甚至還有少管所這樣的地方,無一例外地舉著錦旗,人人掛著燦爛的笑容,「你為很多機構服務過,得到了非常多的讚譽。」
現代社會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注重心理健康,心理諮詢師也緊跟著為更多人所熟知。顧優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成就,足見其優秀。
「我是我們學校心理諮詢中心的負責人,中心同時也對外開放,你或者你的朋友有需要可以來找我,給你打折。」說著顧優從桌上名片夾抽出一張散發著幽香的名片,遞給了林春舟。
林春舟接過看了眼,鄭重地收下。
顧優問:「咖啡喝嗎?」
林春舟說:「不喝,謝謝。」
「那我給你倒杯水吧。」
林春舟看完照片牆,又去看顧優的書櫃,絕大部分是心理類的,小部分是關於宗教方面的,大體和心理學脫不了干係。
他目光快速掃過,忽地在顧優的書擋上停留了一下。
這個書擋很有意思,是釘在十字架上面容痛苦的耶穌,只是顧優放反了,變成了一副倒十字。
「你放反了。」
顧優將手裡的一次性水杯遞給他,聞言一愣,看向書櫃:「哦,大概是我昨天拿書的時候不小心放反了。」她走過去將十字架擺正,半開玩笑問他,「你是不是有強迫症?」
林春舟失笑,為什麼老是有人說他強迫症?
「不是,我沒有強迫症,我只是習慣所有東西都規規整整而已。」
顧優忽然皺眉,扶著額一副痛苦的表情。
林春舟一驚:「你怎麼了?」
顧優沖他笑了笑,擺擺手道:「沒事,老毛病了,有點偏頭痛罷了。」
他們說話間,林教授的辦公室總算有了動靜,還不小。
「你再這樣下去遲早畢不了業!!」
伴隨著李教授中氣十足的訓斥,從他辦公室快步走出一名女生,因為動作太快,林春舟只來得及看到她有一頭黑長直,人便走遠了。
林春舟聽李教授聲音像是動了氣的,將水杯放下便趕去了隔壁。
辦公室的門完全敞開了,林春舟走進去:「李叔?」
李教授剛還在生氣,猝不及防見他來了,很是驚喜交加,臉上表情也鬆快了。
「春舟,你怎麼來了?」
「給您送月餅來。」林春舟將手中紙袋遞給對方,「鮮肉的,您最喜歡吃的老字型大小。再順便和您一起吃個中飯。」
李教授十分動容,想著自從兒子去世,林春舟就分外照顧他們夫妻二人,簡直就是將他們當做自己爹媽孝敬,心裡就一陣暖意。
「走,叔叔請你吃A大五星級小食堂!」
林春舟沒有問他方才為什麼生氣,而是跟他說了顧優的事。
沒想到李教授聽了整個人都一精神,眼裡發射出了灼熱的光芒,看得林春舟微覺不妙。
「喲,這個要請人家吃一頓的,不請說不過去的。」兩人一起往門口走著,李教授的意圖明顯到已經快溢出來了,「春舟啊,我跟你說,這個小顧可優秀了,人也長得漂亮,你要懂得把握知道吧?」
林春舟笑容有點僵,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李教授去隔壁叫了顧優,說要請她吃飯,顧優問他為什麼,老頭兒冠冕堂皇地說是因為她收留了站在走廊裡的林春舟。
顧優這下同林春舟一樣哭笑不得了。
三人最後一起前往李教授十分推崇的號稱五星級的學校小食堂,沒想到在路上又碰到了正要回去的韓章和小張。
林春舟看他外套又是土又是泥,忍不住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韓章甩了甩外套,將抓貓的糗事簡單說了一下。
李教授對他有這樣的身手和義舉表示讚賞,表示想要請他吃飯。
照理說韓章這會兒該客氣地拒絕了事,畢竟對方可能只是客套,但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錯,看到林春舟和那個美女教授有說有笑,就忍不住想去湊一腳。
「好啊。」
於是他答應了。
這下搞得除李教授之外的幾人也有些錯愕,小張更是吃不准平時不拿群眾一根線的韓哥今天為什麼吃起了群眾的白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