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鐘俊同拉著時沂的手指難得睡了個安穩覺。等鐘俊同醒過來,時沂倒是趴在床邊睡著了。柔和燈光把他的輪廓渲染得極致溫柔,鐘俊同靜靜地看著時沂的臉。時沂的眼瞼緊閉,他知道睜開後有一雙溫柔恬淡的黑灰眼睛。嘴唇很軟,接吻時可以輕而易舉地含吮住整瓣嘴唇。鼻梁細窄,所以戴不太牢框架眼鏡,但是鼻尖有點翹,像是初生小動物一樣可愛。
他有個好脾氣的溫柔可愛的愛人。
他毫無風度地單方面吃醋,行徑惡劣地強迫時沂。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回完了,不管時沂狠心提出分手或者離婚這種話,他可能都沒有立場拒絕。但是時沂沒有,時沂還來英國找他了。
時沂好像永遠都會是那個溫柔的大哥哥,鐘俊同在某些方面又永遠是沒有安全感的渴望兄長無限的全神關注的小孩子。
時沂從沒有讓他的惡作劇或者壞脾氣變成無意義的討厭行徑,因為時沂每一次都會原諒他。
鐘俊同低頭親吻時沂的發頂,剛剪完不久的頭髮發梢有種奇異的扎刺,但是依然很柔軟。
鐘俊同醒來後熱度退了大半,又喝了兩碗時沂借用廚房親手做的白粥,吃了荷包蛋和一點口味稍稍清淡的紅燒豆腐,覺得身體好了大半。
當天晚上,鐘俊同被合作方邀請參加一個名流酒會。他性格倔強,不認為自己的身體還未痊癒,執意帶秘書去參加。
時沂沒說什麼,幫他打好領帶,別好領針,仔細地用手舒平肩線又給他穿上大衣。
鐘俊同自從酒後亂來之後就不敢再喝酒,打了個照面淺談幾句就告辭了。倫敦的冬夜不比祖國南方濕冷,溫和得頗有情調,微微潮潤的風從海洋吹來,像是孔雀藍色的吐息。
他回到套房,發現時沂不在,問了人才知道他去了樓下花園散步。
鐘俊同換了舒適的常服就下樓去找他了。
英國花園喜歡種植大量的灌木。鐘俊同走在花園裡,半人高的灌木叢又與喬木下垂的密集的枝椏相連,灰褐色和淺棕色把空間分割得不甚清晰。但是他知道,來年春天,這裡會有各色玫瑰盛開。
可惜現在不是春天,不然他就可以送時沂一枝纖麗的英國玫瑰。
鐘俊同沒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時沂。
他坐在花園長椅上,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前方白色的噴泉雕塑。
鐘俊同沒說話,坐在他身邊,也看著那座白色雕塑,那好像是個胖嘟嘟的小天使,「如果你喜歡,我們回去以後就可以買別墅,帶花園和噴泉。」
鐘俊同自己並不喜歡別墅,覺得兩層的結構浪費自己行走的時間,又對花藝不感興趣,覺得花園是非常無用的點綴。別墅對他而言是不夠實用的。
時沂笑著搖搖頭:「不用。」
花園裡沒有其他人,空氣里氤氳著團團濕潤的香氣,腥潤又苦澀,回味卻有種甘甜芬芳。花園裡的燈突然一盞一盞次第亮起,把兩個人的面孔照得分明。
鐘俊同回過頭,這才發現時沂沈默的側臉有種難言的哀愁。
「怎麼了?」
時沂的手指有些無措地纏在一起,又分開。他微微側過頭,語氣平淡地說:「傍晚的時候有人來找你。我開門讓他進來,我說,我是你的愛人。他沒有相信。」
鐘俊同皺起眉毛,還要再問,就聽到時沂的聲音變得很啞:「俊同,沒有人會認為我是你的愛人,沒有人覺得我配得上你......包括我自己,我也這樣覺得。」
鐘俊同心口狂跳地抓住他的手腕:「別亂說!」
時沂的身體開始輕微發抖,好像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似的,「俊同,我有時候覺得,你和我在一起,也沒有很高興。或許......或許......」
「或許什麼!時沂!你要說什麼!」鐘俊同死死地盯著他,眼神滾燙可怕。只要,只要時沂說出那個字眼,他不知道會做出什麼。
「俊同,我們之間,要不要繼續下去,全在於你。」時沂實在不忍心說出分手或者離婚的話,只能把自己的地位剝除,變成一個不會傷害人的任人擺布的附庸。
「我高興,我一直很高興!時沂,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鐘俊同的語氣低落,戾氣收斂,又開始像個孩子一樣示弱。
時沂最受不了鐘俊同的示弱。他一示弱,時沂就覺得他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見不得鐘俊同受委屈。
「俊同,我先跟你道歉。你發短信,我沒有及時回,你打電話給我,其實我看到了,但是我沒有接。」時沂眼神溫柔,神情虛弱恬淡,好像一戳就碎的風乾的薄紙,「因為我在生氣。生你的氣只有一點點,剩下的是在生我自己的氣,因為我不知道為什麼讓你不高興。」
「俊同,我實在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很笨,也猜不出來。」
時沂看著鐘俊同愕然的不知所措的臉,眼淚快速滑落面頰,直直落進衣領里,只在臉上留下兩道淺淺淚痕,在花園燈光下像是碎開的鑽石。
時沂哭聲沙啞,吐字也開始模糊,像是被水衝開的苦澀感冒藥,「我是不是什麼都做不好?」
鐘俊同完全不知道自己對時沂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他以為自己只有酒醉強迫時沂這一件錯事,原來遠遠不止。時沂在因為他的沈默寡言和喜怒無常而自責絕望,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時間和地點懲罰著自己。
他甚至不敢想象,時沂是如何把這些念頭在心裡反復咀嚼了多少遍,才敢跟他說。
他種下的苦果,卻由時沂夜夜穿過荊棘叢,遍體鱗傷地採摘吞咽。
「時沂。」鐘俊同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哆嗦,像是冷,像是被火燙到了指尖。但是其實遠遠不止。「你這麼說,不如直接殺了我吧。」
時沂愕然間忘記了哭,看著鐘俊同牽住自己的手,十指相扣,指縫無間,潮熱的手掌貼合冰冷手心,牽引到鐘俊同的心臟處,隔著柔軟衣料貼在胸口。
他又一次重復:「時沂,你不如殺了我。一把餐刀捅進去都比你這些話讓我好受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