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柳珠這輩子做的最大膽的事,大概就是調換了兩個人的孩子。
她心中明白那是犯法的,可被恨意衝昏頭腦,等她反應過來後,一切都已成定局。她不敢殺人,又害怕被發現,就偷偷摸摸的從帝都來到S市,將孩子從北方帶到南方,祈禱他們一輩子不會被發現。
即使現在唐天成的身份已經被戳穿。
她心中也依舊平靜如水。
畢竟'血緣'關係這件事,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至於孩子過的如何?那和她有什麼關係。
「晨晨,媽媽讓你去做的事情怎麽樣了?」年過四十,保養的得當的婦人慢悠悠的將抽屜裡的翡翠鐲子帶上,透過鏡子輕輕的瞥了一眼女兒。
「……沒成。」
「怎麼搞的?」
「那兩個傢夥……」少女的表情相當一言難盡,「和一般人的腦迴路,完全不一樣。」
柳珠:「這點事都做不好,真是白生了你這個女兒。」她又開始例行抱怨起來,「當初你要是個小子,我就能說服你爸讓你進公司,將來還能掙一把,哪像現在……氣死我了。」
她嘰裡呱啦的抱怨了一大堆,少女靜靜的坐在那兒聽著,面上無悲無喜,內心毫無波動。
不知過了多久,她關上抽屜:「不說你了,我今晚約了牌友打麻將,你自己一個人在家裡點外賣。」
「哦。」
「我走了。」
「嗯。」
柳珠拿著包高高興興的出門,她的錢都是從老男人那兒哄來的,得到的容易,花出去也容易,在會所裡跟一群兒和她一樣被包養的妹子打了一宿的麻將,手裡的錢輸了個七七八八,心裡就不大愉快。
「不玩了不玩了。」她擺擺手,「這運氣真差。」
「我也一直在輸,也就娟子贏了。」她身側的短髮婦人打了個哈欠,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壓低嗓音,「哎?最近圈子裡一直流傳的八卦聽過不?」
另一個人問:「啥?」
「就是那個唐家。」
「咋了?」
「聽說當年換孩子的犯人,找到了。」婦人特意壓低的嗓音在封閉的會所裡如同死亡宣告,「律師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告死對方,讓他牢底坐穿。」
「真的假的?」
「帝都最出名的金成事務所,今天的飛機到達,我聽帝都的小姐妹們說的,她是那律師的小情人,你們可別告訴別人。」
「那人慘了。」
「慘啥? 」贏了一晚上牌的娟子冷笑一聲,「當年既然敢做,現在就要承受代價。」
柳珠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沿著額頭落下,仿佛下一秒就會厥過去。
被發現了。
怎麼辦?
「柳珠,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我……我我沒事。」她像是受驚的鳥一樣猛地蹦了起來,「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家,不玩了。 」
話畢,她就提著包,匆匆的走了。
另外三人面面相窺,充滿了不解。
柳珠自己開車過來的,這會兒還是淩晨四點,街上沒什麽人,她飛奔回家,進入房間就瑟瑟發抖起來,她已經無暇顧及這件事是如何被發現的了。
她要逃走,離開這兒,永遠都不回來。
找個鄉下地方居住,過幾年去整容醫院換一張臉,然後辦理一張身份證,就可以開始新的人生。
想通了一切,她拿起箱子開始收拾東西。
房子這類的固定資産不能要了,幸虧她手頭上還有些珠寶首飾,可以拿去換錢,這會兒她開始後悔起剛剛打牌輸的太多,以至於手裡的現金就剩下一點了。
別慌。
她安慰自己。
錢將來可以再弄,人進監獄就什麽都沒了。
收拾好東西,她提著箱子往外面走,路過女兒的房間時,步伐不由得放慢了幾分,真的就是那麽幾分,連表情都不曾變過。她是個極端自私的人。
除了自己,誰也不愛。
哪怕是她生下的孩子。
若是當初她沒將唐天成調換過去,那麽被扔到孤兒院的就該是他了。
***
柳珠想的很美好。
可惜唐友軍一開始就派人盯著她,她前脚剛剛進車站,後脚就被人發現,報告了上去。
唐家這邊沒動作,就是不想打草驚蛇,可如今蛇都自個兒出窩了,那還有什麽顧忌的?直接找關係,先申訴到法院,再告訴對方人要跑,下逮捕令將人給弄了回去。
正好今兒律師也到了,一切齊活。
柳珠榜上的富商就是個暴發戶,有錢沒人脉,一聽唐家就慫了,別說保柳珠了,就連蔣晨晨他都不想要了。一個有著罪犯母親的閨女,送去聯姻誰要啊?
等一切都準備就緒,唐友軍才把兩個'兒子'叫過來,說明瞭情况。
唐寧齊心中早有猜測,氣定神閒,一點兒也不見意外。
唐天成却懵了。
柳珠是他親生母親??那個罵街的潑婦,自己都'母親'最討厭的那個女人,竟然是他的親生母親!!過去的十八年簡直像是一個笑話,讓他抬不起頭來。
若說之前他還對唐寧齊羨慕嫉妒恨的話,這一刻……他的心中就只有滿滿的羞耻感,讓他恨不得自殺。
「……ba……」
這一聲'爸',他張嘴了好幾次,都無法叫出聲。
他確實臉皮夠厚,就連自己不是他們的親兒子,都能跟著一起來S市,可卻沒有厚到這種程度,無意間抱錯的路人的孩子,和有意調換的仇人的兒子。
完全是兩個概念!!
唐天成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書房的,頭腦發昏,理智喪失。
明明是艷陽高照的三伏天,他却從心底生出一股子寒意,整個人冷的瑟瑟發抖,和他相反的是身側的青年,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什麽也不能打敗他。
「餵!」他開口叫住他,嗓音嘶啞,「你……恨我嗎?」
他搖頭:「不。」
「為什麼?」唐天成怔怔地站在那兒,「設身處地的想一下,如果我處在你位置,恐怕早就恨你恨到無法自拔。」
「因為沒有必要。」
「……」
他靜靜的看著他走出自己的視野。
從沒有哪一刻,他覺得自己如此的渺小。
唐天成回到自己的房間,將房門反鎖後,整個人就如同失了力氣般癱軟在門後,腦海裡不停的出現唐寧齊的剛剛說的那句話,二人的差距如此之大,如同雲泥之別。
那是發自內心的自信與强勢,與他這種靠家世錢財堆積起來的完全不同。
失去這一切後,他又該如何呢。
若自己真的有骨氣,這會兒就該拿著包,離開唐家,再也不回來。可他是個懦夫……他做不到。
他將頭深深的埋在膝蓋裡,任由衣服上的水珠琢漸擴大。
……
…………
柳珠被判刑的那天,唐天成也去了現場。
對比第一次見面時的精緻,這個女人現在穿著囚服,頭髮亂糟糟的綁在一塊兒,臉上沒抹脂粉,眼睛裡沒有精氣神,整個人像是老了十幾歲似的。
這個女人完了。
就算將來她從監獄裡出來,唐家也不會讓他好過的。
唐天成的心情奇異的複雜。
在等候席上,他見到了蔣晨晨--小姑娘穿著普通的T恤和牛仔褲,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兒,既不悲痛,也不開心,像是一塊兒雕塑,仿佛被判决的不是她的親生母親。
他猶豫一下,主動打招呼:「你好。」
「嗯。」她眼睛閃了一下。
之後,唐天成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只剩下緘默,他們雖然有著同一個母親,是血緣上的兄妹,可以前從來沒有相處過,自然沒有感情。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著,直到判决定下,一群人往外面走時。
他才小聲道:「要交換個聯繫方式嗎?」
「好。」
他們一塊兒拿出手機,通過了彼此的微信,等出了大廳,便分散開,各自朝前方走去。出了法院後,唐太成被一對中年夫妻攔住,男人穿著普通,氣質普通,就像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普通人。
「我是你血緣關係上的父親,可以和你談兩句嗎?」
「……好。」
這一天,終於來了。
三個人去了附近一家私密性不錯的小店,關上包厢門,男人才略有些緊張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存在,你的母親,沒有和我說過你。」
唐天成'嗯'了一聲,「這不怪你。」
「之後你有什麼打算嗎?」
「……不知道。」他迷惘的搖頭,「可我不想繼續住在唐家了。」
「我就是來和你談這件事的。」男人鬆了一口氣,「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跟我回去吧,我家裡還有個空著的客房,可以給你住,學校也能轉過去。」
他說這話時,女人的臉色十分的臭。
平白多了個兒子,誰會樂意?
唐天成明白這是人之常情,可心裡面總歸是有些不舒坦的,可現實幷不會因爲你難受就順從著你,從某方面來說,這一刻,才是他真正成長的時候。
「好的,麻煩……您了。」
「沒事的,那之後我去找唐先生轉一下戶口……」男人話說到一半,被女人猛地扯了一下,他瞥了眼兒子,壓低嗓音, 「怎麽了?」
「之前不是說好了的,不把戶口挪過來。」
「這也是迫不得已啊。」
「不行,反正我不同意。」
……
…………
二人的爭吵唐天成聽見了幾句,他默默的抬頭:「我可以一個人一個戶口。」
「這……」男人猶豫。
「我都已經成年了,就不過去了。」他摸了摸鼻子,努力的壓抑住自己酸澀的情緒,「只是麻煩你們將戶口調離出來,我上高中學業比較忙,爲了高考,住宿會方便一點。」
如此委婉的話,他從沒想過會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
見此,女人訕訕的笑了笑,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