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冬菇看著手中這截殘軀,腳踝的位置整齊斷開,像是被刀一次斬斷。因為羅侯平時根本不注意保養傷處,所以這腳損傷得很嚴重,硬繭密佈,各種擦傷。
他就是拖著這樣的腿爬上岐山,上珈若寺給自己求了吉祥符。
她心裡疼。
不能解釋的疼。
手中的手巾溫熱,她輕輕地擦拭他的傷處,本來就帶傷的腳,因為剛剛那劇烈的碰觸腫脹得更加厲害。冬菇在擦拭過程中,有時自己都會不時一抖,怕弄疼羅侯,可是羅侯自己卻動都沒動一次。
冬菇將傷藥塗抹在羅侯的殘肢上,再一層一層輕輕地包紮好。
她將水壺水盆還有用完的藥包都整理好,整個過程中,羅侯看著地面,一句話都沒有說。
冬菇都弄好之後,來到羅侯面前,柔聲道:“我累了。”
她沒有撒謊,這一晚的折騰,身體也累,心也累。
羅侯抬眼。
“你要如何。”
“你讓我在床上坐坐歇一歇好不好?”
羅侯雙手撐著床,給冬菇挪開地方。冬菇一笑,脫了鞋子,坐在床尾。
“你也坐上來。”
羅侯扭頭看了看她,將左腿抬上床。似乎現下冬菇說什麼他都會照做,什麼都不問,也不多說。
他們一個坐在床頭,一個坐在床尾。
冬菇往前蹭了蹭。
“你靠著牆坐,那樣輕鬆些。”
羅侯聽話地靠在床頭的牆上。
冬菇又往前蹭了蹭,她伸手將羅侯的腳攬過來。
羅侯身子一僵,卻沒有掙脫。
因為血液不流通,羅侯的殘腿很容易著涼,即使剛剛才敷過熱手巾,可是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又變得冰冷無比。
冬菇盤腿而坐,羅侯看見她將自己光禿禿的腳踝雙手包著,放在肚子處。
很暖。
“現下不方便,以後我褪了衣服幫你捂著。”
冬菇眼睛一挑,逗趣地與羅侯說。
羅侯想告訴她,現在就很暖了。
已經很暖了。
他直起身子,將手伸過去。
冬菇看著他手裡攥著的吉祥符,無奈地苦笑。
“你到現在還想將它給我?”
羅侯點頭。
“……”
羅侯看著她。
“你帶著。”
冬菇輕輕皺眉,“羅侯,我真的不想帶它。”
“你帶著它。”他深深地看著冬菇。
“……求你,你帶著它。”
冬菇胸口一悶,羅侯竟然會做到這樣,他竟為了一個小小的吉祥符求她……
她伸手接過,不論如何,她都不能讓羅侯難過。
小小的護身符躺在她手上,紅紅的,又很軟。
見她收下,羅侯終於鬆了口氣。
“你信這護身符?”
羅侯沒有回答,他靜靜地看著自己被冬菇輕柔攬著的殘腳。
我信,我帶著它,所以今日交到了好運。
已經夠了,足夠了,從今往後所有的吉祥,全都歸你。
冬菇永遠也猜不到羅侯真正所想,可她仍然會將這護身符隨身攜帶,保管終生,因為這是羅侯為她求的,辛辛苦苦卻又不讓她知曉地求來的。
很多時候便是這樣,你為了這般原因,我為了那般原因,可最後卻殊途同歸。
因為源頭是一樣的,所以結果便是一樣的。
這一晚冬菇與羅侯說了很多,說著說著自己卻沒撐住先一步睡著了。
羅侯扶著昏昏欲睡的她躺在床上,自己坐在一邊,靜靜地看了一整晚。
第二天清晨,冬菇睡醒的時候真想扇自己一巴掌,這麼好的談心機會居然讓自己給睡過去了。她看了看屋子,發現羅侯不在,穿好鞋襪,她推開房門。
深秋的早晨寒氣逼人,冬菇抖抖身子。
四下找了一圈,羅侯都不在。
冬菇在火房的水缸裡打了點水,稍微洗漱一下,然後離開院落。
如她所想,羅侯果然是在酒肆裡。
他還拄著雙拐,可木腳已經穿上了。見她進來,羅侯示意她去吃東西,酒肆內的桌子上擺著饅頭和幾碟鹹菜。
冬菇吃東西,羅侯在旁邊坐著。
想了一下,冬菇開口道:“羅侯,今日起我要盡心忙事情,也許不能常來看望你。”
羅侯點頭。
冬菇咬著饅頭,“你可不能再誤會於我。”
“不會。”
冬菇笑了,嚥著滿嘴的饅頭,樣子很滑稽。
羅侯看到,也不嫌麻煩,拄著雙拐起身,給她舀了碗熱水,他端得很辛苦,冬菇卻也沒有上去幫忙。
羅侯想做,並且做得到,她便不會插手。
“那我走了。”吃了東西,冬菇跟羅侯告辭。
冬菇走了,他也沒有相送,冬菇幾步一回頭,他也沒去看,冬菇心裡苦笑這男人真是不解風情。
羅侯轉身,雙拐交替,一下一下地挪著身子走到桌子旁,拾掇好碗筷。他無傷時行動尚有困難,何況現下,拿了一個來回便有些受不住,坐在凳子上休息。
他拿起剛剛自己端來的那碗熱水,在清晨的冷風中還散著白氣。他寬大的手掌扶著碗,手指輕輕撫著碗沿,轉了轉,然後停了下來,似是找對了什麼地方。
他端起碗,就著那個位置,將熱水緩緩喝下。
很暖。
熱水整碗進肚,他輕輕吐出一口氣。
很暖……
這邊,冬菇因為解開了與羅侯的誤會,所以心情極好,步履輕鬆,一路歡快。
可她卻忘了自己昨晚為了與羅侯說話,竟徹夜不歸。
當冬菇回到木匠鋪的時候,正好迎上了滿臉焦急的李慶瀲。
她一愣,而後心懷愧疚。
“慶瀲……”
李慶瀲猛地回頭,“冬菇——”她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冬菇面前,“你昨夜去哪了,怎地一晚都沒回來?”
冬菇看著她,李慶瀲的臉上帶著些許的憔悴,她心裡不忍,想了想,決定對李慶瀲說實話。
“慶瀲,我有話對你說。”
李慶瀲頓住,她看著認真的冬菇,不知她要說些什麼。
冬菇先一步坐下,李慶瀲跟著坐在她對面。
“說吧。”
冬菇看著李慶瀲,這人是她在這世上第一個朋友,她知道她即將告訴她的會讓她詫異憤怒甚至排斥,可她除了相信她,別無他法。
“慶瀲,我有心上人了。”
李慶瀲瞠目結舌地看著冬菇,半響,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道是什麼事,竟然是這樣。”她打趣地看著冬菇,“昨夜可是同心上人幽會去了,冬菇你這就不對了,你若有這好事,應該告訴姐姐才對,怎地要瞞著我。”
她嘻嘻地笑著,可是冬菇的表情卻沒有那麼輕鬆,看著看著,李慶瀲也漸漸收了笑容。
“怎麼了?”她有些疑惑,“為何這般表情?”
冬菇微微低頭,“慶瀲,我的心上人……跟一般人有些不同。”
李慶瀲道:“不同?什麼不同?”她忽地湊近冬菇,壓低了聲音,“難道……是有婦之夫?”
冬菇搖搖頭。
“那是如何?”
冬菇看向李慶瀲,不知為何,李慶瀲忽然覺得有些不妙。
“慶瀲,我的心上人是羅侯。”
冬菇看到,一瞬間,李慶瀲的臉色就變了。
“你說什麼?”
“我的心上人是……”
“你說什麼?!”
冬菇從未見過李慶瀲這樣的神色,她待自己永遠是和善寬容的。
李慶瀲蹭地一下站起來,大步走到門口,將店舖的門關上。
然後扭頭,難以置信地瞪著冬菇。
“齊冬菇,你莫不是瘋了!?”
冬菇搖頭。
“你跟誰在一起不行,非要挑那個人!”
冬菇輕聲道:“那人不好麼?”
李慶瀲眉頭緊皺,“好?他什麼能跟好字沾邊?”她手指向外面的方向,眼睛還死死盯著冬菇,“你知道他都多大了,他今年已經二十有六了!他比你大了整整五歲!你看看他那身子,他那模樣……”李慶瀲說著說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怎麼就看上那個人了!”
冬菇道:“慶瀲,他是個好人。”
李慶瀲搖頭,“無人在意他是不是好人。”她看著冬菇,一臉嚴肅,“你知不知道,你與他在一起,要烙下多少話柄,你想一輩子抬不起頭麼?”
冬菇笑了,“為何抬不起頭,我和他兩情相悅,天地為證,怎麼就抬不起頭了。”
“冬菇,我知道你心善,可你莫要同情得過了頭。”
冬菇抬眼,直視對方。
每當她想著羅侯的時候,她都會有著水一樣的目光,深邃的不可見底,又柔和的讓人心疼。
李慶瀲被那目光一瞧,嘴裡的話竟再說不出口。
“慶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將這事告知與你,是不想瞞你。”冬菇笑笑,“我知你為我好,可是我當真傾心於他。”
“我想獻壽禮也是為了能拿到賞銀,娶他過門。”
李慶瀲瞪大眼睛,“什麼?!”
“實話同你說,為了這幅畫,我家中的地也賣了。”
“你魔障了,你真是魔障了。”李慶瀲一臉匪夷所思,“他給你灌了什麼**藥,讓你著迷成這樣?”
冬菇不說話,她也不知道。
也許在那個夜晚,她送木料來李家鋪子的時候,這男人的背影就深深地烙進腦海。
她站起身,走到李慶瀲身邊。
“慶瀲,我一直覺得,判斷一個人好壞與否,外貌是最不重要的。”
“他若是好人,老天怎麼會讓他身體殘缺!”
“也許是他前世造的孽。”
“對嘛,所以他還是個壞人,天下貌美良善的男子有的是,你隨便喜歡哪一個不行。”
“他前世造孽,可我傾心的是今生的他。”
“你……”
“慶瀲,我一直拿你當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求你,給我次機會,你只要真心相識於他,一定會改變看法的。”
李慶瀲最受不了的就是冬菇這個模樣,看似軟弱吧,卻比誰都倔,想跟她橫吧,可又不忍心,眼睛一望,便讓她什麼氣都生不起來。
李慶瀲說不過冬菇,只得哼了一聲,負氣道:“冥頑不靈!我不管你了!”扭頭走進後院。
冬菇心裡一鬆,面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李慶瀲還是不喜歡羅侯,她對羅侯仍然有很大成見,可是她並沒有逼她。到這最後,她還是退了一步,因為她把冬菇這個朋友看得更重。
冬菇看著李慶瀲一步一氣地回到臥房,輕聲道:
“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