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析城位於王朝東南方,與臨城亦城一起,同歸安南王管轄,所以壽禮的篩選自然落在安南王府的頭上。
安南王將此次選禮定名為獻寶會,地點設在三城之中最為繁華的析城,時間是月末,具體位置便是析城最大的富商——章家的府邸。
冬菇想,或許這次章家大張旗鼓的修繕府邸便是為了這次獻寶會。
告示很長,冬菇一點一點仔細看完,然後在心裡慢慢捉摸。
這壽禮題材不限,琴棋書畫古玩器具,只要能討太后開心即可。
不過冬菇不敢有絲毫大意,這是祝壽,而且是給皇家祝壽,一個不小心觸了霉頭,那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銀子拿不到還要掉腦袋,她覺得這事要好好想想。
壽禮她肯定是要獻的,她需要錢,比從前的任何時候都需要。
因為還沒有準確的打算,所以她沒有告訴羅侯。
當天回家,她坐在院子裡看天發呆。
自己能獻的肯定只有畫作,這點毋庸置疑,關鍵是畫什麼畫。
其實在看完告示的一瞬間,冬菇的腦海中就浮現了前世的一幅祝壽名作——清末畫家任伯年的《群仙祝壽圖》。這幅圖描繪了四十六位仙人共赴王母壽宴,為其慶生祝壽的場景,整個畫面濃彩淡染色彩明快,而且金碧輝煌十分氣派。
冬菇心想,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這《群仙祝壽圖》都非常吉利應景,而且極其貴氣,很符合這次獻寶的要求。
可是這《群仙祝壽圖》卻不是那麼好畫的。
首先,至關重要的一點——這是一幅屏畫,整幅畫作是由十二幅泥金畫地的通景屏組成。而且,當年任伯年為了這套工筆重彩的祝壽圖,金箋所用的金粉要達多兩黃金,成本非常高。
冬菇對待繪畫一向精益求精,絕不應付,當她決定作一幅作品時,肯定要盡善盡美。所以此時此刻她心裡很矛盾。
她知道不管前世今生,皇家都是全天下最注重規矩的,也是最注重門面的,寒酸的物件即使再巧奪天工都沒甚用處,所以壽禮在技巧之上必加貴重。
可她現在真的是揭不開鍋了。
冬菇在心裡算了算,如果要強行弄出這幅畫,只能賣了自家這塊地皮,這真是要傾家蕩產了,到時選中了還好,若是沒有選中,那她今後可是連住的地方都沒了。
可要她生生放棄眼前的機會,她是怎麼也不肯的。
這晚冬菇整夜都沒有入睡,她反反覆覆地想,想畫,想生活,想羅侯。
黎明時分,冬菇做出決定。
她要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前世付出無數心血換來的技藝,相信自己的本心。
第二天她便找到村長,與她說了自己想賣地的想法。
村長自是嚇了一跳,追著冬菇問這問那,冬菇沒有與他透露自己的想法,只是說想要換處地方住。
村長見問不出什麼,只好長吁短嘆地答應冬菇為她賣地。
其實冬菇心裡還是有些愧疚的,村長是個五十出頭的婦人,平時對她多有照顧,村民們也都十分和善,自己這樣一點解釋都沒有地離開,確實很不厚道。
冬菇心道,自己承了村裡如此多的恩惠,將來不管如何,一定要盡力報答。
與村長商量好底價,她便回屋整理。冬菇清貧,家裡除了幾件舊衣再沒有其他物件,她拿個包裹整理好,放在床上。
要想的事情還有很多,第一是她這月餘住在哪。
她首先想到了羅侯,可是馬上便否定了。一個未婚一個未嫁,就那麼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到時還不讓人說爛了。
想了半天,她最終決定去李家鋪子一趟。
她想拜託李慶瀲試試,而且,除了住宿的事情,她仍有要事求她。
那天她去李家鋪子的時候,李慶瀲正在做活。
她穿著短打衣衫,一副幹練模樣,瞧著好似正在做一把木椅。
鋪子裡沒有其他人,冬菇正想著怎麼打招呼,李慶瀲便已經發現了她。
“冬菇?!”
李慶瀲看見冬菇,手裡的活也不做了,連忙迎了過來。
“你許久沒來了,怎麼,沒有差事便忘了姐姐?”
冬菇尷尬地笑笑,躊躇著不知從哪開口。不管前世今生,她都很少有求於人,她一直覺得命裡該有的自然會有,不該有的求也求不來。
如今有了慾念,當然也就伴有諸多的麻煩。
腦子裡千回百轉,最後冬菇還是決定開門見山實話實說。
“慶瀲,我有事求於你。”
李慶瀲一頓,她認識冬菇許久,從來沒見她這個樣子過。許是有些不好意思,冬菇臉有些紅,微微低頭看著地面。李慶瀲瞧冬菇這個模樣,心裡一鬆,走過去輕扶冬菇的手臂。
“先坐下,慢慢說。”
李慶瀲語氣平和,冬菇也漸漸不再緊張。
“慶瀲,我想向你賒一套屏風。”
聽了這話,李慶瀲大為驚訝。
“屏風?冬菇要屏風做什麼?”
“我有些用途,今後再與你說。”
李慶瀲很想問出到底有什麼用途,她覺得冬菇今天十分奇怪,可是看到冬菇那懇求的眼光,自己說什麼也不能逼問。
“慶瀲,我日後一定會還錢與你。”
李慶瀲笑了,“一幅屏風而已,冬菇莫要擔心,你想要什麼樣的屏風。”
冬菇道:“每展六尺高,一尺八寸寬。”
“一副要多少展?”
“十二展。”
李慶瀲詫異道:“十二展?你要那麼長的屏風做什麼?”
冬菇心底糾纏,想了又想,最後發現自己實在是沒有說謊的天分,她抬眼直視李慶瀲。
“我想給太后獻壽禮。”
李慶瀲一頓,“什麼?”
“我想給太后獻壽禮。”
李慶瀲撲哧一聲哈哈大笑,“冬菇,你當真是有趣,莫不是傻了不成,你想讓我隨便做一副屏風就送給太后祝壽?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冬菇被李慶瀲笑的滿臉通紅,她道:“不是,我不是要獻屏風。”
李慶瀲笑著問:“那你獻什麼?”
冬菇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我要獻一副通景屏。”
“什麼?”
冬菇:“我要獻一副通景屏。”
李慶瀲疑惑地看著冬菇。
“什麼是通景屏?”
這話問的冬菇也是一愣,李慶瀲不知道什麼是通景屏?她也算是出生在大戶人家,家境殷實,而且她做木工,也算是個手藝人,怎麼可能不知道通景屏?
“慶瀲不知道什麼是通景屏?”
李慶瀲搖頭。
“我從未聽過。”
冬菇心想,莫不是這世界上還沒有通景屏。
她向李慶瀲解釋道:“通景屏是將多幅畫作連成一副,內容是一個整體,山川人物跨幅連接,我想做的便是做一幅長畫,將其裝裱在屏風上。”
李慶瀲慢慢收了嬉笑神色,她細細想著冬菇的描述。
“你這主意倒是新奇。”
冬菇內心流汗,慚愧不已,這是多少代名家留下的東西,哪是自己的主意。
這邊李慶瀲看向冬菇,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一樣。
“冬菇,這些你是從哪聽來的?”
冬菇道:“是我過世的養母交給我的。”
她早就想好的託詞,心裡向養母道歉,可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將自己所有的繪畫技藝都推給養母,把她當做一個不世出的高人,只將自己的一身本領教給了撿來的孩子冬菇。
她必須要找一個像樣的理由,不然一個鄉村貧婦忽然有了一身繪畫技藝,任誰都要懷疑。
這個理由聽起來也許有些匪夷所思,可是卻挑不出大的漏洞,冬菇養母已逝,就算是別人想求證也沒有辦法。
“冬菇的養母是……”
“我養母在我十二歲時便過世了,她在我小時候教了我一些東西,從前以為沒甚用途,便沒有張揚。”
“原來如此。”李慶瀲點點頭,“這主意是很好的,可是我只會做屏風,這畫我卻幫不了忙。”
冬菇道:“畫我來畫。”
“……”
李慶瀲道:“你會作畫?”
冬菇點點頭。
李慶瀲自己想了想,認真地對冬菇道:“好,此事我答應你。”
“多謝。”
李慶瀲大笑道:“冬菇不必客氣,萬一讓我們撞了大運,好處你可不能獨吞。”
冬菇也被她逗樂了,“真要能選上,賞銀我們對半分。”
兩人嘻嘻鬧鬧一會兒,冬菇忽然又想起一事。
“慶瀲,我還有一事想求你幫忙。”
李慶瀲道:“你今兒個算是栽在我手裡了,說吧,還有何事?”
“我可否在你鋪子裡暫住?”
“住在鋪子裡?為何?”
冬菇沒有將自己把地賣了的事告訴李慶瀲,她不想讓她知道自己是背水一戰,免得她心理有負擔。
“我希望住在城裡,這樣買畫具方便些,山中總會有些不便。”
李慶瀲道:“看來冬菇當真是想好好做這個壽禮,這樣也好,你就住在我這裡,一直住到獻上屏風。”
冬菇看著李慶瀲,“慶瀲,你幫我許多,我真的十分感激。”
李慶瀲笑著擺手,道:“冬菇不必多說,哪個女人沒有抱負,總要施展一次才不枉此生。”
冬菇看著李慶瀲,心裡已經不是感動可以形容了,她沒有想到李慶瀲竟然這麼容易便答應她,甚至沒有看過冬菇的畫作就相信了她。
說起來冬菇和李慶瀲身份差別不小,雖然李慶瀲不是官宦人家,可是也算是析城的富貴門戶,她卻從來沒有給冬菇臉色看過,每次都寬和以待,冬菇想,李慶瀲真的是一個值得深交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