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五章
屋子內,廖文介正在撕布條。
她手傷得很重,過了許久血還沒有止住,可她看起來卻不怎麼在意。
風止坐在凳子上,臉色蒼白。
“你那是什麼表情,不用太感恩戴德,我是用左手救的你,右手我才捨不得傷。”
風止道:“槍是雙手兵器,傷了哪一隻手都不可。”
“……”
風止道:“你為何救我。”
廖文介道:“你現在還不能死。”
風止抬眼。
廖文介道:“我想知道,他們為何要殺你。”
“……”
“是不是因為你知道些什麼?”
風止道:“我說過,注定留不住的,丞相會果斷放手。”
“哈。”廖文介道,“放手,放手就是殺掉麼。”
“……”
廖文介道:“你知道些什麼,重要到他們要殺人滅口。”
風止眼角平淡,“心中有缺,那麼不管別人知道些什麼,都會不安。”
廖文介道:“唷,背後說自家主子的壞話可不是好侍衛哦。”
風止也不理她的嗤笑,他站起身,走向廖文介。
廖文介似是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好幾步。
“幹什麼!這是我們地頭,你老實點!”
廖文介自己傷了,一時間腦子不夠用,見風止站起來就誤以為他要攻過來了。
風止伸出手,廖文介啪地一下扇到一邊。
風止臉上又白了白,手指微微彎曲,而後又伸了過來。
廖文介在扇過去之後就醒過來了,看面前人靜默的臉,一時啞然。
風止從廖文介手中拿來布條,手一翻,利落地撕開。
廖文介看他動作,撇嘴道:“一個男人家,淨幹這些粗活。將來誰敢要。”
風止道:“手。”
“你……”
“手伸過來。”
“呿。”廖文介臉一別,手伸過去。
風止包紮的動作談不上輕柔,不過卻十分的利索乾脆,包得廖文介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她轉過頭,看著面前微微垂首包紮的男人。
這樣近距離的看著,風止乾乾的皮膚,和他眼角淡淡的皺紋,全都一清二楚。燭光微弱,照得他同山林破廟中無人照看的羅漢像一般,佈滿塵埃。
可那層層灰燼,卻未遮掩他的一身風骨。
廖文介心裡微微一動。
“眉眼也不難看嘛……”
風止抬眼,“什麼。”
廖文介拉下臉,“沒事。”
風止道:“你的傷不能見水,也不能動武,這些天要好好休養。”
廖文介道:“不見水可以,不過不動武可不行。”
風止看她。
廖文介道:“奶奶還要去幫著美人宰了你那些同夥呢,不動武怎麼行。”
“……你的傷不宜再動。”
“呿。”廖文介走到床邊,拾起外套,披在身上。
“風公子,你當我是什麼人,尊處優的貴**麼。”她披好衣服,轉過身,緩步來到風止面前。
“奶奶是鬼門關的常客了,生死都無所謂了,傷還算什麼。何況……”一隻手抬起,廖文介輕輕托著風止的下頜。
“我若死了,你該高興才對,你的仇報了。”
風止猛地向後一退,彷彿那手灼傷了他。
“呵。”廖文介輕輕一笑,“別怕。”
風止低下頭,眉間緊鎖。
廖文介嘴角又是一彎,而後轉過身,取來長槍。
在她與風止擦肩而過的時候,一隻手攔住了她。
風止仍舊低著頭。
“我代你去。”
“什麼?”
“我代你去。”
廖文介看著他,“你找死麼。”
風止道:“我的身手,你自是瞭解,是不是找死你心中亦有數。”
“……”廖文介靜默。
“為何。”
風止道:“你救我一命,我於理當還。”
“還有呢?”
風止低頭。
“還有呢?”
“沒有了。”
廖文介手中長槍扔到地上,一把抓住風止的脖領,將他推到牆邊。
她身上戾氣未盡,手中也不留力。
“情理情理,有情才有理。風公子,於理你當還我一命,那於情呢。”
她的氣息吐在風止的臉上,餘溫猶在。
風止手臂顫抖,“你我之間,沒有——”
他話說一半,便被廖文介堵了回去。
廖文介的吻鋪天蓋地,就如同她的銀槍,不容他人喘息。
風止一把推開廖文介。
“哼。”廖文介冷笑道,“你想還命於我,我偏偏不讓,我就是讓你欠著。老實在這呆著,姑奶奶很快回來。”她拾起兵器,推開門。
“寂天嶺。”
廖文介頓住。
“什麼?”
風止背對著她,輕道:“寂天嶺。”
廖文介看了他一會,轉身離開。
另一邊,冬菇將羅侯按到床上。
“你去床上,躺著休息。”
冬菇將他安排好,自己出了門。
廖文介正在外面站著。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廖文介抬眼,對冬菇道:“他休息了?”
“是。”
“我知道呂丘年的部下藏身何處了。”
“哦?”
廖文介道:“在寂天嶺。”
冬菇笑道:“誰告訴你的。”
廖文介以為冬菇不信,“是風止告訴我的,該是真的。”
“你相信?”
“我……”
廖文介低頭,正巧看見手中包紮好的傷口。
“如果我說信,你會不會笑話我。”
“呵。”冬菇手裡還提著水瓢,她轉過身。“狡詐如羅慈,心中也尚存一份真情。何況是一個從未沉淪的人。將這地點告訴安勍吧。”
“冬菇……”
“見過這麼多的悲慼分別,如果有機會得到一份圓滿,合該珍惜。”
廖文介低頭。冬菇這麼聰明的人,早看出了什麼。
“我與他之間有血仇。”
“也許這樣說,對風公子有些不公。但是……”冬菇輕聲道,“這般仇,大多了猶未了,終而不了了之。”
廖文介長槍緊握,“那是他姐姐,不可能這般了結。”
冬菇道:“若你們之間真是恨到了極致,他便不會有讓你動心的理由。我們與呂丘年的事,風公子該是清楚。若有心,你們不是沒有機會。”
“我……”
冬菇上前,拍了拍廖文介的肩膀,沒有再說話,提著水瓢離開。
廖文介轉頭,衝著她的背影。
“你與羅侯呢——”
冬菇不回身,只是擺了擺手。
冬菇走了很多村戶,才找到一個破舊的浴桶。
她將浴桶裡裡外外弄乾淨,一次又一次地熱開水,倒進去,再熱開水,再倒進去。
羅侯坐在床板上,一聲不吭地看著冬菇出出進進。
映在眼中的舉動,烙在心中的身影。他開始回憶與冬菇相處的每一刻,她對他說的每一句話。
到了如今,他仍舊看不透冬菇。
曾經,他貪戀一分溫暖,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可是自己曾經的過往,曾經的記憶,卻從沒有對她提起過。
那時,在他的心底,那份過去是纏繞他一生的枷鎖,沉重得不堪提及。也或許,他覺得即使他說了,貼心如冬菇,也無法體會他的心情。
可是……
當你知道一切的時候,非但沒有逃避,甚至成了我仰仗的依靠。你知曉事情的一瞬,便是我再生之時機。
恩情恩情,是恩是情,非恩非情。時至此刻,羅侯已經道不出他對冬菇的情義,當他想守護她的時候,卻在她的面前不由自主地變得很弱很弱,弱得她輕輕一笑便卸去他所有的力氣。
罷了,罷了。
羅侯心想。
廖文介說的對,你救了我,從你來到我身邊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救了我。
那默然來去的身影,彷彿在預示著一種結束,亦或者是一種開始。
冬菇將羅侯小心扶進浴桶。
水很燙,羅侯從沒在這麼暖的水裡洗澡。他靠在浴桶上,扭頭看冬菇。
熱水蒸騰,熏得小屋裡迷迷濛濛,什麼都看不清。冬菇清淡的眉眼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她手裡拿著個小瓢,舀起熱水,從羅侯的肩膀處倒下。
水珠順著羅侯健壯的軀體,緩緩滑下,溫柔的就像是她的手。
冬菇袖子輕輕挽起,與他貼得很近很近。
她平穩的呼吸,吞吐到他的肌膚上,讓他微微顫抖。
冬菇手下輕柔,眼中迷離。整間屋子裡,只聽得到叮鈴的水聲,悠悠,緩緩。
……
“一瓢水,一曲凌霄嘆夢迴;水落下,往昔夢影亦落下。”
“兩瓢水,無情世路何人催;水落下,孤寂涼淒亦落下。”
“三瓢水,修羅舞刀蒼天悲;水瀉下,殺伐過往亦卸下。”
“四瓢水,宛然一滴情人淚;水瀉下,恩義情仇亦卸下。”
“四瓢清水淨汝身,喚汝無憂赤子魂。恩也罷,仇也罷,一切放下。餘生唯有喜做衣,情為披,再不識刀劍戟,只知鴛鴦意。”
輕濃軟語,縈繞耳邊,就如兒時的歌謠。
她執起他的手,將唇輕輕貼在上面,吻去一襲淒苦,換來余世安然。
冬菇將手中水瓢放下。
羅侯扭過身子,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他的長發飄在水中,層層蕩漾。
冬菇撫摸著他的脖頸,一下又一下。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