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離開村落,冬菇一行人繼續趕路。
這一天,冬菇趕車的速度明顯變慢,羅侯察覺,內心疑惑。
“為何走得這麼慢。”
冬菇道:“慢麼?我覺得還好啊。”她轉頭看向廖文介,“文介,你覺得我走得太慢麼?”
廖文介靠在馬車邊,閉著眼睛養神。
“不慢,剛剛好。”
“……”羅侯道,“照這樣,我們今晚要在山中過夜了。”
冬菇指著前面道:“你看那裡,有處山洞,我們今夜在那裡過夜。”
羅侯看向冬菇所指方向,那裡的確隱約可見一個山洞。
“好。”
冬菇的話,羅侯從來都是同意。
將馬車停到一邊,天色尚早,冬菇將山洞中簡單打理一下,生了一團火。
走出山洞,她向山崖邊走去。羅侯看了看她,跟了上去。
冬菇站在山崖邊,眺望遠方。
“你身體覺得如何?”見到羅侯跟來,她並未趕他回去。
“無礙。”
山崖亂石密佈,崎嶇不平,冬菇站的地方羅侯上得困難,可他還是將木拐靠在石邊,雙臂撐著石頭上來。
爬上來的姿勢一點也不好看,他也不在意,穩了穩身子,他跪在石上伸手去夠木拐。
冬菇攔下他的手,讓他扶著自己胳膊站起來。
“不用它,我來。”
羅侯靠著冬菇站著,兩人緊緊兩貼。冬菇仰頭看向不遠處的一座山峰,白皚嶙峋,高聳入雲,天地為之讚歎。
“那是天山了。”
“恩。”
“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了。”
“恩。”
冬菇轉首,看向羅侯。在這白色世間,似乎一切都變得清澈而純粹,不管是算計,還是感情。
“羅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該如何?”
羅侯微微轉頭,“什麼意思?”
冬菇沒有看他,而是一直望著天山。
“意思就是,我不在你的身邊,不再陪伴你左右,今後你的生活裡,不再有我。”
羅侯看著冬菇,後者卻沒有反應,他心裡莫名緊張,手下用力硬將她扳過來。
“你這話是何意?”
羅侯目如沉淵,帶著與天山同樣的沉重與冰冷,讓冬菇不敢直視。
她說不出話,羅侯手下不禁又用了力。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冬菇握住他粗糙的手。
“我只是問上一問,你莫這樣激動。”
羅侯手上漸輕,低著頭不語。
冬菇道:“你怎麼不說話?”
羅侯搖頭。
冬菇抬起手掌輕輕撫摸他的臉龐,“我說這些,讓你難受了?”
羅侯仍是不語。
冬菇嘆了口氣,將他抱住。“羅侯,我從前有一個朋友,在他身上曾經發生過一件事。”
“何事?”
“他有一個心上人,他們兩情相悅感情深厚,想要成親。可是他心上人的父母並不喜歡他。有一次,他心上人的母親來找他,對他說,如果他能答應一個條件,她便同意這門親事。”
“是什麼樣的條件?”
冬菇道:“假意離開。”
羅侯皺眉,“什麼意思?”
冬菇道:“我朋友的心上人是個很厲害的人,她父母珍惜她的才華,想讓她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深造。可是那人因為我的朋友不想離開,她母親的意思是讓他假意斷情,從而讓她的孩子一心前程,待事業有成,再回來成親。”
羅侯道:“這可以接受。”
冬菇道:“你覺得可以接受?”
羅侯點頭,“既然你的朋友真心喜歡那人,就該為她著想。”
冬菇輕笑一聲,道:“你說的對,我的朋友也是這樣想的,他答應了條件,與自己的心上人分別。他的心上人不允,他便狠心對她說了很多殘忍的話。最後他們終於分別。”
羅侯道:“之後呢?”
冬菇道:“之後他的心上人死了。”
羅侯猛地抬頭,“死了?”
冬菇聲音舒緩,不帶任何語氣,就像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對,死了。死於求學過程中的一場意外。”
“……”聽到這樣的結局,羅侯不知該說些什麼。
冬菇又道:“我的朋友一生含恨,到死也沒有原諒自己。我親眼見證他的悲痛,以及他生不如死的生活。所以——”冬菇輕輕撫摸羅侯面額的棱角,笑容中帶著悲切,“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絕對不會同他犯一樣的錯誤。”
“羅侯,我絕對不會為了未知的威脅,放棄現有的幸福。我不會想著未來可以解釋,從而當下犯錯。因為情義是如此脆弱,一轉身,也許便再見無期。”
“也許我們會因為我此時的任性決定喪失性命,可是至少,我們死時是明朗的。帶著我們彼此的情,死了,也不孤單。”
羅侯聽不懂冬菇話裡的意思,可他能看懂她的眼神。他握住冬菇的手,“出了什麼事?”
冬菇搖頭。
羅侯不肯罷休,“你今日很奇怪,發生了何事?”
冬菇一樂,道:“唷,你也能看出我奇怪了?”
“……”
冬菇拍拍羅侯手臂,開懷道:“不錯不錯,總算不是徹底的木頭。”
“你……”
冬菇學著羅侯的語氣,低沉道:“我無礙。”
“……”
羅侯哪裡是冬菇的對手,她不想說的話,十個羅侯也套不出來。
“走了走了,太冷了,趕緊回山洞裡烤火去。”
冬菇扶著羅侯從檯子上下來,回到山洞。
羅慈好似正在同廖文介說些什麼,見冬菇他們回來,便停了下來。
“這麼冷,你們兩個在外面喝風呢?”廖文介盤腿坐在火堆旁,靠在山洞牆上。冬菇扶羅侯坐下,對廖文介道:“若真能喝飽也好,省得廖姐勞累。”
“呿。”廖文介閉著眼睛扭過頭。
冬菇又道:“你們剛剛在談什麼?”
廖文介道:“在談晚上吃什麼。”
“哦?那可得出結論了?”
“恩。”廖文介睜開眼,從身旁拿出兩塊硬饅頭,插在樹枝上,放到火裡烤了烤。“今日就吃這個。”
片刻,饅頭烤好,外形雖然不盡如人意,可聞起來卻是不錯。廖文介取下一塊,首先遞給羅侯。
“來,這塊是你的。”
羅侯接過,道:“只有兩塊,每人分半塊。”
廖文介撇嘴道:“我與羅慈剛剛吃過了,這些是你和冬菇的。”
羅侯點點頭,一口咬下,很快,一個饅頭便下了肚。
週遭一片寂靜,眾人皆不言語。冬菇看著火苗,一竄一竄,莫名躁動。
片刻後,羅侯身子輕輕一歪,被一旁的冬菇接在懷裡。
廖文介起身過來,手搭在羅侯的脈搏上。
“恩,睡實了。”
羅慈站起身,走向洞外。
“羅慈你……”冬菇欲喚,可羅慈腳下不停,頭也未回,徑直走了出去。
廖文介拍拍冬菇肩膀,“事已定下,多說無益。我也去了。”她站起身,順手拿起身側黑布包裹的長鋒。
勁指一拉,黑布落下,銀槍現形。
所謂人如其兵,誰的武器便是像誰。
羅侯的刀樸實無華,甚至破舊不堪。而廖文介的槍則是華麗無雙,霸氣凜然。光芒一現,如同一抹銀虹,為這白皚世界再添一分寒霜。
銀槍翻轉,冬菇身子不由一冷。
“文介……”
廖文介束起髮帶,道:“你在此陪著羅侯,好好休息。藥勁會讓他一睡到天明,你盡可放心。”
籌備多天,今日終於要展開行動。冬菇從羅慈那裡得知,團兒蜜的解藥一直伴隨風滯其身,便是塗在她的指甲上。羅慈與冬菇均不會武,只有廖文介一人可以幫得上忙。本來冬菇以為要花費一定時間說服廖文介,誰知她一口便答應了。
時至今日,羅慈約好風滯一會。可羅慈與冬菇皆屬文弱書生,自保尚且困難,更別說從呂丘年麾下高手中奪來解藥。所以,能否成事,全看廖文介的手段。
想到這,冬菇心裡不免緊張。
一切都是設想,自己也只能夠設想。這些設想要付諸於實踐會碰到什麼樣的困難,她不知道。
“文介你一切小心……”
廖文介綁好頭髮,看向冬菇。那雙平日裡淡然隨意的眼睛,此時已經流露出冷然的殺意。她對冬菇緩道:“你在這裡等我,我自然會帶最好的結果回來。”
一語畢,她轉身離開。
冬菇低頭,抱緊懷中人。
她能做的只有這些,剩下的便看她們了。
……
山間,夜涼如水。
羅慈負手而立,站在空地之上,任憑寒風襲身。
她靜靜地看著天空,面色從容,不知在想些什麼。其實,此時此刻,天上什麼也沒有,陰沉的白日延續到了夜晚,天空中沒有明星,也沒有朗月。
可羅慈就這樣怔怔地望著夜空,目光悠遠深長。
她在等一個人,為了另一個人。
若是換做他人,在這等境況下,必然心緒紛亂緊張難抑,可羅慈並非這般。她的心未亂,甚至要比一般時候更靜。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關於背叛,她並不是第一次做。
四周靜逸非常,雪山中山禽稀少,杳無聲息。
其實,事情並不是沒有轉圜餘地。她可以去求呂相,說服她命令風滯給羅侯解毒。這樣她也不用冒著危險背叛。
可是時間來不及了。
羅侯身上的毒就像一根尖銳的針,紮在羅慈的心口。每日向裡推進一些,滴下她的心口之血,折磨她的思緒靈魂。她不能等,一天也不能等。風滯的手段她最清楚,那毒絕不是兒戲,在身上多留一天,便會對身體造成巨大的傷害。
她的忍耐與退讓皆被拋卻腦後,此時,她只想殺了風滯,給羅侯解毒。
事後,她想帶羅侯走。
狡兔三窟,羅慈這般聰明的人不可能不給自己留有後路。這些年來,她暗地裡準備了多處藏身地點,以備不時之需。
夜風吹過,羅慈將手放置自己的胸口。
忽然,身後傳來聲音。
“羅大人,這個時間喚風滯前來,不知有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