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
安勍入座,羅侯和冬菇坐在他的對面。
兩人的飯都是冬菇給盛的,羅侯是因為身體不方便,一起一坐要花費不少功夫,而安勍是養尊處優慣了,一時間沒有適應這種為人徒弟的生活。
“來,這碗是你的,而這碗是你的。”冬菇將大碗端給羅侯,滿滿的一碗飯,小碗端給安勍,她自己的那份同安勍的也差不多。
“多謝。”安勍接過飯,坐得端正,他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羅侯,這個男人從剛剛開始,就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也一直沒有看他。
安勍心想,是不是他對自己的到來心生不安。
對於羅侯,安勍說不好是抱有什麼樣的情感。有幾分嫉妒,有幾分同情,也有幾分愧疚。
但更多的,還是對他的好奇,他覺得,能讓冬菇這樣喜歡的一個男人,一定有他自己獨有的特點。
雖然表面看起來,羅侯面容粗鄙身體殘疾,又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可是安勍相信,這個男人內在裡一定有些東西是他不知道的,而這些,正是吸引冬菇的原因。
“羅公子,這些飯菜是你做的?”
羅侯手裡一頓,抬眼看向安勍,低聲道:“不是。”
安勍一愣,轉而看向冬菇。冬菇笑笑,道:“是我做的,手藝不精,晏珺見笑了。”
“你做的?”
冬菇道:“是啊。”
安勍筷子停住,輕輕自言自語:“怎會……”
在他的意識中,女子從來是同庖廚搭不上邊的,自己家中的姐姐們,以及其他有交往的女子,他從未見過女人下火房做飯,而且還做得如此理所當然。
冬菇沒有聽清他說話,“晏珺?可是飯菜不合口味,要不你等等,我去外面給你買些回來。”
“不不。”安勍連忙搖頭,“不是,飯菜很好,我很喜歡。”
冬菇一笑,“喜歡就好,多吃一些,畫畫很耗費體力的。”她一轉頭,看見羅侯低著頭看著碗裡的飯菜發呆,也不動筷。
安勍在這,她不好多問些什麼。伸出筷子夾了一塊燒肉,放進羅侯的碗裡,一邊隨口道:“吃飯啊,你們都愣著幹什麼?”
羅侯握筷子的手微微一抖。安勍的話冬菇沒有聽清楚,他卻是聽清了。話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疑惑與難以置信讓他心裡一空。
來不及多想,冬菇夾過來的肉打斷了他的思緒。
平日裡冬菇和羅侯吃飯的時候遠不會像現在這樣安靜,冬菇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可今日安勍在這,文文雅雅的吃飯,冬菇一句閒話也說不出來。
三人安安靜靜地吃,最後竟然是同時吃完。
安勍吃的很少,不過他用膳很慢,一口一口,不急不緩。羅侯吃的多,吃的也快,幾下子一碗飯就見了底,冬菇又給他盛了一碗,兩碗飯吃下去才算飽了。
冬菇收拾碗筷,將菜碟飯碗都收好,端到火房清洗。
安勍同羅侯坐在屋子裡,安勍默默地看著冬菇將碗筷端走,做得是那麼自然,彷彿是應該的事情。
“羅公子。”
羅侯抬眼。
安勍輕聲道:“平時在家,都是冬菇收拾碗筷麼?”
羅侯道:“有時是如此。”
“……”安勍見他一下子就回答了自己,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那……一日三餐,也都是冬菇準備麼?”
羅侯沉默了一下,道:“不一定。”
安勍點點頭。
女子下廚一向被認作是無能軟弱的表現,可是,安勍心想,冬菇卻不是這樣。羅侯身體不便,她一定是心疼他,不忍他過度勞累,所以才會自己親自料理起居,甚至下廚做飯。
安勍想到這裡,一時心中既感動又難過。
“咦,怎麼都乾坐著。”冬菇洗好碗筷回來,看見安勍和羅侯相對而坐。“晏珺,喝杯茶休息一下吧,剛剛泡好的。”
冬菇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安勍,安勍端起,輕嗅茶香。冬菇見狀苦笑道:“晏珺莫要這樣仔細,這只是帶著些茶味的熱水罷了,經不起你品評的。”
安勍道:“飲茶看重的是心境,心境苦悶再好的茶也是澀然,而心境愉悅則不論什麼茶都是自然帶香。”他精玉蔥指端著茶杯,微微向前一探,“冬菇莫要入了俗套才是。現在在我眼裡,這杯茶便是明前黃牙,四時露水,是千金不換的。”
“……真是說不過你。”
冬菇無奈地搖搖頭,“好吧,是我膚淺了。”
她倒了一杯給羅侯,羅侯接過一飲而盡。冬菇小聲同他道:“慢點喝,別漲了胃。”嘴裡說著,手上又給他倒了一杯。羅侯這回聽話喝得慢了些,冬菇一邊手放在他背後,輕輕為他紓背。
安勍低眉垂眸,靜靜地看著手中杯盞。
抿進一口,儘是苦澀。
飲過茶水,羅侯回去酒肆,安勍也繼續作畫。冬菇心裡想去陪羅侯,可是又不能放安勍一個人在家,只好看看書寫寫字打發時間。
經過早晨的指點後,冬菇沒有再對安勍說什麼,繪畫本是看個人悟性,若沒練習,單純靠理論,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進展和突破的。
快近日落的時候,安勍的侍衛成泉到冬菇家中,來接他回客棧。
安勍練習接近尾聲,成泉就安安靜靜在院落中等著,冬菇本想讓她進屋裡等,可她沒有同意。
“齊姑娘不必在意我,你有事便忙,我在此等候就好。”
冬菇也沒再堅持,回到火房開始準備晚飯。
再次看見成泉,冬菇提了幾分戒備。成泉給她的感覺與廖文介不同。廖文介是那種自由隨意的人,即使是當過兵,也給袁將軍做過事,可是性格中那一份狂妄不羈肆意隨性卻一直沒有變。
而成泉不同,冬菇可以感覺到,成泉的一切都是以安勍為中心的,雖然她們接觸的時間不長,可她那種忠誠與盡職冬菇可以感受得到。
廖文介與成泉唯一相像的一點,恐怕就是同樣武功高強,身手利落。
也不知她們二人誰更厲害些……
“再燒下去,鍋都要漏了。”
冬菇猛地回神,詫異轉頭,發現安勍負手立於火房門口,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再轉頭看看鍋,水早就烤乾了,正散著濃濃的糊味。
冬菇伸手扇扇濃煙,從水缸裡舀了一碗水倒進鍋裡。
安勍看她手忙腳亂,笑道:“冬菇在想什麼,怎麼這麼出神?”
“我……”冬菇啞然,“一時愣住了,也沒有想什麼。”
安勍道:“今日天色不早,我要告辭了。”
冬菇道:“好,我送送你。”
安勍擺手,“不必了。”他笑了笑,“看好你的鍋吧,別等下又糊了。”
冬菇尷尬的臉上微紅。
安勍衝她拱了拱手,“徒兒拜別師父,我們師徒明日再聚。”
“你若不笑成這樣,我倒是很期待與你明日再聚……”
“哈,請。”安勍也不多說,轉身離去。
冬菇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微微疑惑。
這小王爺年紀輕輕,想不到城府如此深沉,雖是個男子,卻滿腹經綸才華橫溢,而且心機藏得她連一點都發現不了。
若不是廖文介同她說過事情來龍去脈,她真的想像不到,安勍的一舉一動都是別有用心。畢竟,他的語言舉動是那麼的自然而然。
回去的路上,安勍的馬車與欲歸家的羅侯擦肩而過。
安勍坐在車中,並不知曉。
駕車的成泉與羅侯四目相對,馬車與人瞬息相錯,而這兩人皆牢牢地記住了對方的眼神。
相錯而過,成泉轉頭看了看羅侯的背影,而男人卻始終沒有回頭。
棋逢對手,狹路相逢。
羅侯。
成泉再一次在心裡默默念出這個名字。隨著調查的深入,她發現事情也許並沒有那麼簡單。她已經得知羅侯當兵的兩年是怎樣的情況,可是還有兩年,羅侯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查詢不到什麼。
而且,不只是他,還有另外一些人,也在軍中除名難尋蹤跡。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
馬鞭被緊緊攥住,成泉眉頭緊皺。
回到客棧,安勍將成泉叫到屋子裡,成泉將自己查到的事情一一稟報。
安勍也聽出一絲奇怪的意味。
“兩年時間,憑空消失。”他手指輕輕敲打桌面,“有古怪……”
“是。”成泉道,“屬下也覺得事情很奇怪,但是戰爭結束後他並沒有回到家鄉。”
安勍道:“他的腿是什麼時候斷掉的。”
成泉道:“這……具體不知,但一定不是戰爭期間。”
安勍道:“既然不是戰爭期間,那一定是後兩年了。”他微微沉思,“你說還有幾個人同羅侯一樣,在戰爭結束後沒有回到家鄉,這幾個人的身份能確定麼?”
成泉道:“能確定,不過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因為要一一排查。”
安勍搖搖頭,“不必,耗時耗力,還未必有什麼收穫。”
“那……主子覺得應該如何做。”
安勍坐在椅子上,閉目沉默。成泉知道他在思考,靜靜地立在一邊,不敢出聲打擾。
過了一會,安勍睜開眼睛。
“羅侯家中是什麼情況。”
成泉一愣,“家中,主子問的可是羅侯本來的家中麼。”
安勍點頭。
成泉回憶道:“羅侯家裡本是四口,他還有一個妹妹。不過經過幾次意外,他雙親皆亡,妹妹也被遠房親戚接走了。”
安勍道:“接下來你從兩處著手,一是去調查袁繼業軍中舊部,以及羅侯當時所處營隊的成員,二是找出羅侯的妹妹。”
“是。”
……
另一邊,羅侯回到家中,冬菇正好做完了晚飯。
“你先喝杯熱水暖和一下,我去把飯菜端出來。”
羅侯坐在臥房中,冬菇將晚飯擺在桌子上。
冬菇不是很餓,一直看著羅侯吃飯。
“相公,你說你一天也不怎麼動彈,怎麼能吃這麼多?”
羅侯筷子一頓。
“別停啊,接著吃。”冬菇拍拍他,“我不是嫌你吃的多,只是單純有些疑惑而已。”
羅侯道:“……我也不知,從小就是這樣。”他兒時便同其他男子不同,飯吃得很多,身體長得也很高大,因為這樣,父母都不喜歡他。
“吃的多好啊,你不知道,吃不下去飯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了。”冬菇笑笑,“以前有段時間我身體很不好,想吃都吃不了,吃什麼吐什麼,那個時候我就羨慕能吃的人。”
羅侯抬眼看她,“……你曾經身體不好過?”
冬菇點頭,“是啊,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好。”病重的時候,她真的什麼也吃不下,每日都要靠打營養液活命,在冬菇心裡,能吃代表著健康,代表著她夢寐以求的生活。所以她才會變著法地讓羅侯多吃一些,看見羅侯吃的多,她真的很開心。
“……”
羅侯不語,冬菇轉頭,看見羅侯正直直看著她。
那往日裡幽深沉靜的眼睛露出絲絲的擔憂與疼惜,看著竟是無比的淳樸真摯。
冬菇心裡酸酸的,她笑著撫摸羅侯堅毅的臉頰。
“不要緊了,現在早就好了。”
“……可是你現在吃的也不多。”
冬菇道:“那是因為我白天沒怎麼動過,一直坐著當然消耗的少,吃的不多。”
羅侯低頭,看著自己的碗。
冬菇的手溫柔地覆在他的脖頸上,“吃飯吧,我答應你,以後多吃一些。”
羅侯這才端起碗,重新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