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到最後,安勍沒有再逼冬菇。
“畫好之後,一定要親自過來。”這是他唯一的要求。
“好,我答應你。”
他們在東乾樓坐了整整三個時辰,分別之時,冬菇讓安勍先行離去。
“我買些吃食回去,晏珺你先走吧。”
安勍微笑。
“成泉。”
“是。”侍衛這次進了屋,冬菇看到她手上還提著一個食盒。她心下瞭然,心道這小王爺真的是玲瓏心竅,以德服人。
冬菇知道此時推辭只顯矯情,便沒有推三阻四,直接接過成泉手中食盒。
“多謝。”
“冬菇,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一程吧。”安勍道。
“我自己走回去便可。”
“等你走回去,飯菜都涼了。”
冬菇想想也是,萬一涼了再熱一遍,那味道肯定多多少少會發生點變化。
“也好。”冬菇站起身,“那麻煩晏珺了。”
章府的馬車早已停在東乾樓門口。
冬菇本與安勍說,自己坐在外面的車板上就行了,安勍不允,拉著冬菇與自己坐到一起。
章府馬車已算頂尖,可畢竟車內還是地方有限,坐兩個人稍顯得擁擠,冬菇只有儘量向一邊靠,把食盒放在自己與安勍中間。
安勍靜靜地坐在一處。
很快到家,冬菇握著食盒,這一路上她動都不敢動一次,雖然時間不長,但她覺得自己腰都坐硬了。
“多謝,我這便走了。”
冬菇下了馬車,回頭一看發現安勍同她一起下來了。
“晏珺?”
安勍微微一笑,輕聲道:“此一別要數月之後才能相見,我想好好與你告別。”
冬菇看他月下淡淡的表情,聽他道出這句話,心中忽地生出一絲異樣,好像明白了什麼,可是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閃而過,什麼都沒抓住。
安勍從懷中拿出一件物品,看著不大,用絹帕包裹著,細細長長。他遞給冬菇,緩聲道,“這是我自己做的,手藝不精,略表心意,還望冬菇收下。”
冬菇接過,“這是什麼?”絹帕包裹得並不牢固,輕輕一滑,裡面的東西便露了出來。
原來是一根木簪。
簡潔雅緻,簪頭雕有栩栩如生的燕子,細膩而多情。
木簪持在手中,冬菇嗅到了淡淡的玉檀香味。
冬菇心裡一笑。
既不會寒酸得丟了安南王府的面子,又不會太過昂貴而讓朋友難以接受,這個小王爺真正的是聰慧到了骨子裡,一事一句皆處理得當。
“多謝晏珺。”冬菇將木簪重新包好,“我禮數不周,並沒有準備什麼……”
安勍薄唇輕抿。
“無妨,待你去安南府的時候,帶給我便好。”
“好,等畫作完成,我會親自送去的。”冬菇當然知道安勍並非想要她的回禮,她自然而然地認為,安勍這樣說是想讓她緊記老夫人的壽禮。
安勍瞧著她那坦然的樣子,面色溫柔淡然。
“如此,我先回去了。”
安勍點頭,“請。”
冬菇拎著食盒,走上石階,叩響了木門。
門開得很快,快到冬菇甚至覺得羅侯剛剛就站在門口。
“咦,這麼快。”冬菇瞪著眼睛看羅侯,“嚇了我一跳。”
羅侯沒有說話。
“你怎麼穿這麼少就出來了,這麼冷的天。”冬菇發現羅侯穿得很單薄,只有一件黑色長衫,他安靜地站在那裡,只讓人覺得跟夜色融在了一起。
羅侯沒有說話。
冬菇抬眼,發現羅侯並沒有看她,而是透過她,眼睛瞧著她的身後。冬菇轉頭,看見了站在石階下的安勍。
羅侯沒有看她,安勍同樣沒有。他看著羅侯,神色還是同剛剛一樣,柔軟淡然。
月光照耀,一時無聲。
“在下安勍。”沒等冬菇回過神,安勍薄唇微啟,輕輕開口,“幸會了。”
羅侯沒有答他。
冬菇只覺得這場面古怪異常,哪裡古怪她形容不出,但平時那還算靈巧的舌頭,如今卻一句話也道不出來,怔怔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安勍一身白衣,羅侯一襲黑衫,前者神色平和,後者面無表情。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
安勍的眼神茶一樣淡,羅侯的目光墨一般深。
冬菇站在兩人之間,看著羅侯的樣子,一時心緒複雜。
……
“冬菇,時辰不早,我先行一步了。”
安勍終於不再看羅侯,他同冬菇告辭。冬菇自然樂意,她覺得羅侯今晚有些奇怪,她要回去好好同他聊一聊。
“好,請。”
將安勍送走,冬菇終於送了一口氣。
“太奇怪了。”她扭頭問羅侯,“你怎地要那樣看他。”想想剛才,冬菇心裡後反應出一點緊張,“你不知那人身份,這樣對他,要是換一個心胸狹隘的權貴,我們就——”
“說錯了。”冬菇話音未落,羅侯忽然開口。
他頭微微低著,眼睛看向地面。
“什麼?”
“…….說錯了。”羅侯又道了一遍。他聲音輕,卻說得很清楚。
冬菇看他頭有些低,以為是他站得累了,連忙過去幾步扶著他的腰。“來來,不管什麼事,我們回屋說,先回屋去。”
羅侯被她扶著,回到房間裡,冬菇讓羅侯坐在桌邊,自己把食盒打開。
“你還沒有吃飯吧,這飯菜都還熱著,我去拿碗筷,你等等。”
冬菇跑到火房,拿了一副碗筷。
“你嘗嘗看,這魚很好吃。”冬菇坐在羅侯身邊,指了指那條松鼠魚。
羅侯坐在那,卻沒有動筷。他黑漆漆的眼睛看著滿桌的飯菜,一語不發。
冬菇慢慢坐直身體,羅侯今晚有些奇怪。
她伸出一隻手,輕輕放在羅侯的手臂上——那手臂硬得如鐵石一般。
“你今日怎麼了。”
羅侯沒有看她,他的目光一直渙散,似是看著桌子上的飯菜,卻又沒有準確的著落之處。初冬夜晚,萬籟寂靜,冬菇看著昏膩的油光映在羅侯的臉上,勾出深邃剛毅的輪廓。
她忽然覺得,羅侯有些陌生。
冬菇臉上神情也變得有些肅然,她拉著羅侯的臂膀,輕輕扳過來。
“你看著我。”冬菇對羅侯沉聲道,“看著我。”
羅侯的目光終於有了焦點,他看向冬菇。
四目相對,萬般事物已是避無可避。
“發生了什麼事,你今晚為何如此奇怪。”冬菇直直地看進羅侯的眼睛裡,“剛剛也是,你為何那般看安勍,你認識他?”
冬菇神色認真而坦蕩,她眉頭微皺,雙手扶著羅侯雙臂。“羅侯,你我是夫妻,我們之間什麼都可以說,你不必瞞我。你之前同我說‘說錯了’,是什麼說錯了。”
羅侯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睛,他目光下垂,腦海中一片凌亂。
“說話,羅侯。”
……
冬菇問了半天,羅侯終於道了一句。
“……你說錯了。”
“我說錯了何事?”
“昨夜。”
昨夜?
昨夜我說什麼了?
冬菇手掌微鬆,仔細回想。
……昨晚,他們坐在床上,睡前……
難道——
她試探地問羅侯,“……難道是我說,安勍的樣子很醜?”
羅侯目光深沉,靜了半響,終於點點頭。
他點了頭,可冬菇卻沒有一種誤會解開鬆口氣的感覺。
她靜靜地看著他。
羅侯,你看他的那般目光只是因為我胡說他長相難看麼,你今晚魂不守舍舉動異常只是因為我昨晚說的一句玩笑話麼。
恐怕不是吧……
不過沒關係,你不想說,我便不問。
“吃飯吧,飯菜都涼了。”冬菇笑了笑,“我昨夜講的都是玩笑話,你莫要往心裡去,安勍是安南王府的小王爺,身份尊貴,不是我們這種小人物能惹得起的。我們自己過自己的便好。”
羅侯拿起碗筷,一口一口地吃飯。
他心緒紛亂,一時無法理清。面對冬菇的質問,他只能隨口編一個看似合理的理由,冬菇沒有再問下去,他說不出是何感受。
他並不認識安勍。
冬菇回來的有些晚,他在門口等著迎她,恰好冬菇敲門,而在他開門的一瞬間,便認出了站在安勍身邊的那個女人——她就是那日跟蹤自己的人。
羅侯沒有見過她的正臉,可他認得出那人的身形背影,以及那人留給他的感覺。她一襲深衣站在暗處,在他看向安勍的時候,那女人一直在後面觀察他。
她恭敬地站在那男人後面,看似是他的護衛,她為何跟蹤自己。那小王爺是安南王府的人,那女人跟蹤自己是他的命令麼,他想查什麼,或者說已經查到了什麼……
不論如何,這其中最讓他顧忌的是,安勍結交了冬菇。
他不敢多問,他怕冬菇會起疑心。還是從前那句話——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一人承擔一切,而讓冬菇平安。
……
夜幕低垂。
一輛馬車還在行路途中。
“成泉。”車中傳出一聲。
“屬下在。”趕車的女人應了一句,“主子有何吩咐。”
安勍伸出一手,輕輕撩開車窗的碎簾,看著漆黑的街道和天邊青白的月亮。他輕聲道:“你去仔細查一下,那個叫羅侯的人。”
成泉瞭然,“回主子,已經在查了。”
安勍放下車簾,靜靜地坐在一處。
之前,成泉說的那些話,他沒有放在心上。可是今日見過羅侯,他不得不說,這個男人確實有些古怪。幾乎沒有人那樣看過自己,他的目光沉得就像母親收藏多年的古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