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草稿
周遠川對她跟秦瑞成胡鬧了一天的事非常生氣。
這還是喬橋後來發現的,因為男人就連生氣也如此平和內斂,行為舉止與平時無異,甚至那天回來,他還幫人事不省的喬橋做了身體清理。
但所有的關切也僅僅到此為止了,早上吃飯,男人都有意無意地避開她的目光,明明休假在家,卻幾乎不跟喬橋交流,寧肯沉默也絕不開口說一個字。
秦瑞成是無所謂,他巴不得周遠川氣得離家出走才好,可惜也沒讓他高興上幾天,當晚喬橋睡房的鎖就被換了,換成了指紋加密碼雙重解鎖的。
誰的指紋?
當然是睡房主人和別墅主人的,總之跟秦瑞成這個客人沒關係。
秦瑞成再也不能半夜爬喬橋床,恨得咬牙切齒,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況且周遠川還有個警衛隊,真惹毛了他一點好處都沒有,秦瑞成只能默默嚥下這口氣。
他老實了,喬橋卻坐立難安。畢竟被人無視的感覺真真真真的太糟糕了!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早上她去廚房倒水,恰好周遠川也在,這是男人躲了幾天以後兩人第一次面對面,喬橋生怕錯過機會連忙討好地打了個招呼,結果周遠川咖啡都不要了,迅速上樓消失了……
消失了……
留喬橋一個人端著馬克杯風中凌亂。
偏偏他還是那種冰雪聰明的類型,生氣也捨不得讓你難堪,但正因為這樣,喬橋心裡被愧疚和後悔塞得滿噹噹的,幾乎到了不思茶飯的地步。
憂鬱得連彥陽都看不下去了。
“好了。”彥陽搶過她手裡的紙牌,皺著眉頭,“不想打就不要打了,反正你也贏不了。”
喬橋:“……我好不容易摸到一把好牌。”
彥陽:“那要繼續嗎?”
喬橋:“算了,沒心情。”
她單手撐著下巴,又開始唉聲嘆氣。彥陽撇撇嘴,收拾著散了一地的紙牌,忽然開口道:“遲早的事。”
喬橋:“啥?”
“舅舅現在變得像個普通人了。”彥陽道,“你又那麼蠢,遲早會惹惱舅舅的。”
喬橋:“……難道周遠川在你心裡是神仙嗎?”
彥陽:“不是,但你沒見過以前的舅舅,比現在冷漠多了。”
“怎麼會。”喬橋哼哼一聲,“我第一次見你舅舅他就脾氣超好的,還幫我對台詞呢。”
“是嗎?”彥陽眼神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忍住了。
喬橋彈了下他的腦門:“天天瞎琢磨什麼呢?大人的事不要摻和。”
這次彥陽翻了個標準的白眼。
彥陽:“真難受的話,就去承認錯誤好了。舅舅那麼喜歡你,就算你把他數據燒了都會原諒的。”
喬橋燃起希望:“確定嗎?”
彥陽嘆氣:“反正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原諒你。”
喬橋:“你這跟沒說有什麼區別?他又不是你。”
彥陽狠狠瞪她一眼:“但你別忘了,我是世界上為數不多跟他有血緣關係的人,我不僅繼承了他的喜好,也了繼承他的思維。”
喬橋:“好吧,我信你一次,要是失敗了,我就打你屁股洩憤。”
彥陽:“那成功了怎麼辦?”
喬橋不假思索:“隨便你提要求咯。”
彥陽彎起嘴角,露出小虎牙:“那就這麼說定了。”
喬橋沒覺得這賭注有什麼不妥,反正是個小孩子,無非想吃點喝點玩點,頂多破費些,問題不大。
現在首要的問題,是安撫周遠川。
她左思右想,還是在走廊溜達了十幾遍後敲響了周遠川的房門。
男人沒有馬上來開門,實際上以周遠川的聰慧程度,不需要詢問也知道外面的是誰。喬橋耐心地等著,就在她以為屋里人是不是沒聽見準備再敲一遍時,房門被打開了。
周遠川穿著一套淺藍的絲質居家服,過於垂墜的面料顯得他身子骨異常單薄,纖細的手腕隱在袖管裡,露出來的皮膚雪一樣白。他好像正在伏案工作,鼻樑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極其薄,卻恰好掩住了他的視線。
她聽見周遠川沙啞著嗓子問:“有事嗎?”
喬橋張了張嘴,打好的腹稿忘了個乾淨:“也沒什麼——”
“那我繼續忙了。”男人說完就把門關上了,隔絕了一切交流。
喬橋:……
“周先生?”喬橋堅持不懈地繼續敲,“能讓我進去嗎?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門裡:“我要休息了。”
喬橋:“用不了多久的,三十秒。”
屋裡靜了一會兒,周遠川再次把門打開了。這回喬橋學乖,第一件事就是往門裡擠,男人也做不出硬堵著門不讓進這種事,喬橋得以順利進入房間。
周遠川睡的主臥她還是第一次來,屋裡有一大一小兩個連通的房間,大的那個擺著一張雙人床,小的那個則被改成了簡易書房,裡面有書桌椅子和書架。睡房還算整潔,但小房間卻亂成一團,到處散落著揉皺的草稿紙,紙簍也早滿了。
見屋裡的情況全被喬橋看到了,周遠川臉上閃過一絲無措,但他還是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咳。”喬橋盡量讓自己表情正經點,“周先生……在解題嗎?”
周遠川:“沒有。”
……屋裡都這樣了還嘴硬。
她隨便撿起一張紙,剛要攤開看,就被人飛快抽走了。
周遠川:“字寫得不好看。”
喬橋順手從地上又撿了一個:“你還要拿走嗎?”
這回周遠川不動了,畢竟滿地都是紙團,搶也搶不過來。他乾脆別過臉,好像這樣就能緩解被窺探內心的難堪一般。
草稿紙上密密麻麻寫的全是各種複雜的公式,但幾乎每個公式上都會被劃上一個長長的刪除線,有的甚至刪了改改了刪,字跡也潦草得看不出筆劃,遠及不上喬橋記憶中那個規整端正的字體。
怪不得不讓看,確實有點拿不出手。
她認真審視了一番,最後竟然在紙張右下角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小小的兩個字藏在一段扭曲的公式裡,能看得出寫它們的人心情似乎不太好,筆劃重得把紙張都劃破了。
喬橋有點想笑,她以為周遠川工作起來永遠都心無旁騖,沒想到也會偷偷開小差。
“上面有我的名字。”喬橋妥帖地把廢紙折疊收好,“我就留下收藏了。”
周遠川愣了愣,一點肉眼可見的淡淡的紅瞬間爬上他的臉頰,但又因為男人的皮膚過於透亮,彷彿都能看到表皮下因腎上腺素而曲張的血管。
他動了動嘴唇:“那張不行。”
喬橋:“為什麼?我看上面的公式都被劃掉了啊。”
周遠川:“那也有用,物理是個試錯的學科。”
喬橋看著這一地的紙團,嘖嘖道:“那這題一定很難吧?”
男人微微抿唇:“陳景潤證明1+2時,草稿紙堆滿了一個房間。”
喬橋沉默片刻:“我知道這麼問很蠢……但為什麼1+2還要證明?”
周遠川:“這其實是一個定理,任何充分大的偶數都——”
喬橋:“算了算了,我不想听了。”
周遠川一點沒有生氣的意思,好脾氣地點頭:“我不說了。”
這也是喬橋喜歡周遠川的原因,就算這些東西在他看來簡單得堪稱常識,他也不會露出一點不耐煩的神情,只要她問,就會耐心解答。
兩人面對面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周遠川先開口:“回去吧。”
喬橋:“對不起。”
男人笑著搖搖頭:“你沒必要道歉,選擇跟誰在一起是你的自由。”
他頓了頓,嘆口氣:“應該道歉的人是我,我不是有意要無視你,只不過承認自己比秦瑞成差需要一點時間,我還沒遇到過這麼挫敗的事。”
誒?這是想到哪兒去了,根本不挨著呀。
她連聲否認:“沒有不可能不存在,你們不是一個類型。”
周遠川笑容很淡:“但你更喜歡他那種類型,對不對?”
喬橋很想說自己不是,因為秦瑞成壓根就沒有給過她選擇的機會,男人以一種霸道而暴烈的方式強行介入她的生活,從不需要在意她的想法。或許在別人看來是喬橋選了他,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其中水分有多大。
在感情這方面,她一直被秦瑞成牽著鼻子走,毫無還手之力。
“所以我其實很羨慕他。”周遠川垂下眼睛,看著自己過分纖細的手指關節,“我所擁有的東西都是看不到摸不著的,他擁有的卻能輕易吸引你。”
喬橋瞬間明白了周遠川這幾天為什麼要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解題,是自尊心受不了想要在擅長的領域找補回來嗎?
但……似乎也因為心緒波動太大,沒有完成。
難怪渾身散發著‘喪’的氣息。
“不會的。”喬橋心中燃起一種莫名的使命感,她牽起男人的手,認真道,“周先生在我心裡,一直特別特別厲害。”
怕對方不信,又自揭短處地補充:“你也知道我學習一般般啦……高中還暗戀過班上成績最好的男生,我一直很佩服頭腦聰明的人啊。”
周遠川愣了片刻:“真的嗎?”
“當然!”喬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們要是早點認識就好了,考試就不用求爺爺告奶奶找人給我傳紙條了,你可以給我補課啊——”
話音未落,她就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男人的聲音在耳側響起:“一定有機會的。”
周遠川身上常有的那股淡淡的紙香和沐浴液混合後的味道把她弄得暈頭轉向,竟然有點飄飄然了。
被人需要的感覺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