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白悠系好衣扣:“島上現在有多少人?”
“主人34位,客人258位,還有71位客人即將於明後天乘機抵達。”鳥嘴執事恭敬道,“您想住在哪個區域?我提前為您安排。”
“無所謂,離家裡人遠點就行。”
鳥嘴執事答應一聲,站起身,他的臉終於轉到喬橋這邊,長長的鳥喙像一把尖錐,樹脂做的鳥眼泛著一層剔透的冷光,喬橋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位客人,請出示您的邀請函。”
喬橋看向簡白悠。
“她是我帶來的,給她弄張身份卡。”
“明白。”鳥嘴執事停頓片刻,“請問這位是客人還是……”
“蛐蛐。”
鳥嘴執事點點頭,側身讓開一條路,請喬橋和簡白悠先下飛機。
喬橋聽見剛才兩人的對話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鳥嘴執事既然問是不是客人,就說明簡白悠是可以帶一個正常身份的人來天堂島的!那他為什麽要騙她當‘蛐蛐’?
當著外人的面,喬橋也不好問,只能憋著一肚子氣跟在後面,打算等到了清淨地方再問個清楚。
下了舷梯,舉目四望,她才發現天堂島的機場居然設在一個天然形成的火山口中,四面都是陡峭的岩壁,千百萬年來噴發出的火山灰一層層地沉積成了堅固平整的岩石,把這裡變成了最適宜飛機起降的地形。
不過雖然是火山口,但人工雕鑿的痕跡一樣不少,岩壁頂端鑲嵌了一圈超大的照明燈,起碼有幾千個,把整個機場照得亮如白晝,一隻老鼠跑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除了最基礎的照明裝置,岩壁上還做了雕刻和彩繪,面積也大得驚人,尤其是其中一扇白骨壘成的地獄之門,頂天立地的,無比巍峨。
喬橋對西方的宗教意象一竅不通,一眼看過去只能勉強認出天使和惡魔這幾個經典造型,至於別的奇形怪狀的東西,她就完全看不懂了。
不過想到天堂島對於‘天堂’、‘人間’、‘地獄’的定義,她大概也能猜到這上面應該畫的是地獄人間天堂三界交匯的亂象。
別的不說,還挺有內涵。
鳥嘴執事一直把他們領到了一台電梯前,前面都還好,到了這裡喬橋開始覺得不太一樣了,首先這個電梯看起來就黃澄澄金燦燦的,喬橋用手摸了摸,是金屬的質感,心裡懷疑這不會是金子做的吧,但又覺得不可能,金子那麽貴,可合金的顏色又沒這麽亮。
要不是旁邊還有兩個人,她真想趴上去咬一口試試真假。
鳥嘴執事:“主人,您想去哪層?”
簡白悠想了想:“太陽天吧。”
很快電梯就到了,鳥嘴執事做了個請的手勢,簡白悠先進,喬橋緊隨其後。這台電梯裡空間很大,放下兩輛車都綽綽有余,還有供休息的沙發和酒櫃,簡直像個移動吧台。鳥嘴執事給兩人倒上酒,電梯門也徹底關閉,開始勻速下降。
喬橋默默算了一下火山口到地面的高度,覺得這台電梯估計得跑好一會兒,難怪裡面會放上酒水和沙發,乾站著確實挺無聊的。
簡白悠雙手環胸坐在沙發一角,也不說話,自從來了天堂島,他就變了個人似的,肉眼可見地情緒不好,喬橋不敢打擾他,就找鳥嘴執事搭話。
她現在也不怕這人了,除去那個有點嚇人的鳥嘴面具,別的地方都挺正常,而且還對簡白悠那麽恭敬,對喬橋也沒表現出任何不耐煩。
喬橋問的第一件事就是蛐蛐比賽。
“比賽會持續一個周,項目每年都不一樣,是島上的保留節目,要到比賽當天才能知道。”
喬橋:“那以前都比過什麽?”
“去年隻比了一項,叫動物園。”
“什麽意思?”
“把‘蛐蛐’跟36種動物關在一起,撐過一個星期就算贏了。”
喬橋顫聲道:“最後活下來幾個?”
“參賽的有一百多人,最後活了八十幾個。”他見喬橋臉色不好,連忙補充,“這是意外情況,去年的動物那邊出了點問題,在蛐蛐進場之前動物先打起來了,導致最後只剩十來頭猛獸,但猛獸又太懶,吃飽了就不肯動了,所以才活了這麽多人。”
喬橋聽到這裡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今年呢?不會來個動物園2.0吧?”
鳥嘴執事搖頭:“這個請放心,去年蛐蛐比賽也受到了不少批評,一些客人覺得過於簡單粗暴缺乏觀賞性,所以今年改進了玩法,不會再弄動物園形式的項目了,會更溫和有趣。”
“那就好那就好……”她心有余悸地捂著胸口,“怎麽能把人跟動物關在一起,太殘忍了。”
“是的。”鳥嘴執事讚同道,“這些動物都是從非洲空運來的,每一隻都很珍貴,不該浪費在蛐蛐身上。”
喬橋:“……”
她看著鳥嘴執事:“冒昧問一句,你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嗎?”
“別傻了。”簡白悠在一邊涼颼颼地插話,“這些人都是在島上長大的,跟他們講人人平等,就像跟猩猩解釋汽車一樣。”
鳥嘴執事點頭:“是的,我從有記憶起就在島上了,這裡是我的家,我的身心都屬於主人們。”
喬橋還想再問,但電梯似乎到底了,不過電梯門卻遲遲不開。
她看簡白悠,後者正漫不經心地啜酒,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樣子。而鳥嘴執事也仍站在原位,他應該早早在門邊等著才對。
過了一會兒,電梯居然再次啟動,像列車似的緩緩向前開動。
喬橋驚呆了,這不是電梯吧?哪有電梯能像火車似的往前開的啊?
“是磁懸浮。”鳥嘴執事解釋道,“這樣可以免去換乘交通工具的麻煩。”
“只是個島而已……至於用磁懸浮嗎?”她記得磁懸浮時速最高可達六百公裡每小時,這個島面積又不大,不等加速就到地方了,幹嘛多此一舉?
“其他驅動方式都不夠平穩安靜。”鳥嘴執事示意喬橋看桌上的酒杯,酒液在杯中只是輕微晃動,就算倒滿都不會潑灑出來。
喬橋:“……”
僅僅為了讓客人能在這短短的旅途中安靜喝一杯酒,不惜搞上每公裡造價上億的磁懸浮?
這個島已經不能叫有錢了,這是錢多燒得慌吧?!
她從下了飛機到現在不過短短十分鍾,價值觀已經重塑了幾次,最要命的是這趟天堂島之旅才剛開始,都說入廟拜佛,她這廟還沒進呢佛先拜了好幾個了。
‘列車’的速度非常快,感覺一眨眼就開始減速了,這時鳥嘴執事取出一個托盤,上面放著幾個精美的面具,他跪在簡白悠面前,將托盤高高地舉過頭頂,讓簡白悠挑選。
簡白悠掃了一眼,隨手拿起一個遮蓋面積最大的,覆在了臉上。
鳥嘴執事起身,把托盤放回櫃子中。
喬橋舉手:“呃……我沒有嗎?”
“抱歉,這是為客人準備的,保護客人們的隱私。”
行吧,‘蛐蛐’沒人權。
‘叮咚’一聲,抵達目的地了,鳥嘴執事走到門邊,深深地彎下腰,做出邀請的動作。
隨著他脊背一節節弓下去,‘電梯門’也緩緩打開了。
“‘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鳥嘴執事喃喃低語,喬橋聽不太懂,也就不去管了。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門後。
喬橋設想過很多種天堂島的樣子,她已經見識了百米高的壁畫和磁懸浮列車,對這個島的財力有了大致的概念,她猜門後就算不是金碧輝煌也該是窮奢極欲,肯定到處都是黃金白銀,說不定連地板磚都是寶石做的。
但出乎意料,門後竟然是一個普通的廣場。
普通到有鴿子,有噴泉,有小攤販,有拉琴的賣藝人,綠樹成蔭,清風徐徐,陽光如瀑。
等一下。
陽光?
喬橋抬起頭,看著天上高掛的耀眼的太陽,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她穿越了嗎?現在不是晚上十二點嗎?就算有時差,也不至於切換成大白天吧?
“人造太陽。”簡白悠平靜道,“天堂分十層,這是第四層太陽天,這裡二十四小時有光照。”
喬橋僵硬地點了點頭。
她覺得自己就像那個幻想皇帝會用金鋤頭鋤地的農民,被貧窮限制了想象力。她以為所謂的奢華就是金磚鋪地寶石砌牆,沒想過真正的奢侈是創造不可能。
就比如此時,在孤懸大洋的海島上創造出一輪太陽,直接顛覆掉晝夜輪替,這才叫極致的奢侈。
突然,一隻雪白的鴿子飛過,親昵地落在喬橋的肩頭,拍打著翅膀,從它身上傳來一股子松軟的麥香,喬橋左右看了看,發現有個戴面具的人正拿著麵包喂這些鴿子,麥香估計就是從這兒來的。
戴面具的,是客人嗎?
小攤販們都是不帶面具的,街頭藝人也沒帶,目之所及的人中,只有那個人和簡白悠是戴面具的。
“想喂嗎?那邊有麵包房。”
喬橋羞赧道:“我沒錢。”
簡白悠笑了:“這裡的一切都是免費的,去要他們就會給你。”
這時廣場上的鴿子不知受了什麽驚嚇,呼啦啦撲翅全飛了起來,喬橋趕緊躲到一邊。
簡白悠:“鴿子又不咬人,你跑什麽?”
喬橋撓了撓頭:“鳥都是直腸子啊,這麽一大群飛到頭上肯定會落下排泄物的。”
“這裡的鴿子不會。”
“誒?為什麽?”
簡白悠伸出一隻手,鴿子通人性地從喬橋肩頭蹦到了簡白悠的手指上,咕咕叫著,很親人。
“看。”
喬橋正想問看哪兒,突然目光掃到什麽,她瞳孔一縮,顧不得別的,一把抓住鴿子。
鴿子很溫順,被抓了也只是靜靜地躺在人的手裡,喬橋輕輕撥開鴿子屁股上的毛,發現原本應該是肛門的地方已經被人烙過了。
焦黑的,血肉全部黏連到了一起,除非人工破開,否則這隻鴿子絕對排不出任何東西。
這一切就藏在潔白的羽毛下,像一個醜陋的傷口。
喬橋抬起頭,呆呆道:“這些鴿子會被憋死的。”
簡白悠笑笑:“那就換一批,天堂島上的東西都是這樣。你還想喂嗎?”
“不了……”喬橋放開手,鴿子撲棱了兩下翅膀,飛到另一位客人身邊,啄食地上的麵包。
剛才還覺得溫馨的畫面,此時再看隻覺得後背發涼。
無法排泄的鴿子,吃得越多,死得就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