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燕孤鳴聽了她的話,緩緩移開眼。
天際拂曉,泛著淡淡的紅暈。
風天涯深吸一口氣,呼地一下將火燭吹滅。
一縷薄煙盤旋而上。
風天涯:“嗯……攔下智首的時候,她已經用過藥了?”
燕孤鳴:“那老婦拼了命,喂了她半碗。”
風天涯點點頭,“怪不得。”
二轉頭,床上的少女睜著眼,目光平和地看著他們。
燕孤鳴站起身,“去吧。”
風天涯抬頭看他,“做什麼去。”
燕孤鳴:“買早食。”
“好。”
燕孤鳴離開房間,風天涯看著那關閉的房門好一陣,才轉過身,來到床邊。
她抱著手臂,看著床上的。
這是嬌小瘦弱的小姑娘,也是名震天下的番疆智囊。
樊瓏麗珈依舊很虛弱,眼眶泛烏。但是她目光清澈,看向風天涯的眼神中,更帶著一分柔和的笑意。
“喲。”風天涯倒是有些意外。“很鎮定哦。”
樊瓏麗珈沒有說話,乾裂的嘴角卻是帶著謙虛的笑容。
風天涯:“不問這是哪裡,是誰。”
樊瓏麗珈搖搖頭。
風天涯:“為何不問。”
“不重要。”
樊瓏麗珈開口,她氣若游絲,但是每一字每一句,都說得清清楚楚。
“呵。”風天涯笑了,“不重要,是敵是友不重要?”
樊瓏麗珈:“一樣的。”
風天涯:“是友怎樣。”
樊瓏麗珈:“無需多問。”
風天涯:“是敵怎樣。”
樊瓏麗珈:“多問無用。”
“哈!”風天涯仰頭,笑得開心。“不愧是智首喲,果然同常不一樣。”她伸手,三兩下點住樊瓏麗珈周身大穴。
氣血不順,樊瓏麗珈的臉更白了。
“不用猜了。”風天涯看著她,“是敵非友,抓來是要殺的。”
樊瓏麗珈緩和了穴道封閉的痛楚,看向風天涯,輕輕開口。
“怎麼讓他走啦。”
風天涯沒懂,歪頭,“啥。”
樊瓏麗珈:“怎讓剛剛的男走了。”
“蠢燕?”風天涯疑惑地看著她,“啥意思。”
樊瓏麗珈:“他不想走。”
風天涯:“怎麼知道。”
樊瓏麗珈:“他說的。”
風天涯:“哦,他什麼時候說的。”
樊瓏麗珈:“一直說。”
風天涯:“……”
樊瓏麗珈似是極為疲憊,目色游離。
“昏迷許久,睜眼一瞬,不見熟識故,卻聞至悲之嘆……按們中原話講,好不吉利。”
風天涯:“什麼至悲之嘆。”
樊瓏麗珈側過頭,輕道:“他喲,沒聽到麼。”
風天涯轉身去桌邊,拿起茶壺倒了一碗水。
“聽到什麼。”
樊瓏麗珈聲音虛弱而柔和。
“傻姑娘,莫走彎路。”
風天涯手頓住。
她轉過頭,看見樊瓏麗珈淡笑地看著她。
“他喜歡。”
客棧木窗破舊,縫隙很大,此時太陽升起,一縷金黃色的陽光從木窗的縫隙中照入,照亮一束輕舞的飛塵。
風天涯站這一束陽光之後,光芒映她的眼睛裡,亮得讓心驚。
半響,風天涯輕笑一聲,兩步上前,一掌揮下——!
這掌尚未碰觸到樊瓏麗珈,掌風就已經將她震暈。
風天涯她天靈上方一寸處猛地停下手。
昏迷的樊瓏麗珈看起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女,長相一般,帶著些番疆獨有的凹深輪廓,除此之外沒有分毫特別。
“可睜開眼,一切都掌控之中。”風天涯掐起樊瓏麗珈乾瘦的下頜。“想過許多拖命的理由,卻用了怎樣也想不到的。”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智首,的鎮定從容,剖解心,風天涯領教了。”
手下越發見力,少女臉漲得通紅。
……
半個時辰後,燕孤鳴回來了。
風天涯看著他,“買什麼早食,買了半個時辰。”
燕孤鳴酒已經醒了,他懷裡夾著一個油紙包。
“包子。”
風天涯接過油紙包,桌上打開,裡面有六個包子。
“哎呦包子,喜歡!”
風天涯拿起一個,吭哧一下咬了一大口。
燕孤鳴坐一邊。
“沒殺她。”
風天涯嘴裡噎滿東西,支支吾吾道:“恩。”
燕孤鳴:“為何。”
風天涯眼睛一轉,看向燕孤鳴,道:“蠢燕,說樊瓏麗珈是個什麼樣的。”
燕孤鳴:“聰明。”
風天涯又道:“她是不是天下少有的聰明。”
燕孤鳴:“自然。”
風天涯撐著身子,往前探。
“那說,她是不是特別善察心,看看得極為準確哦。”
燕孤鳴濃眉微皺,側眼看她。
“要說什麼。”
風天涯:“沒有沒有,只是好奇而已。”
燕孤鳴:“樊瓏麗珈一十四歲加封大祭司,十幾年來坐鎮番疆,算無遺策,天道心自然比誰看得都清。”
風天涯撅起嘴,哦了老長的一聲。
燕孤鳴:“到底要說什麼!”
風天涯一臉鬼怪,眨著眼睛,瞟著燕孤鳴。
“沒有哦,沒,有,哦!”
燕孤鳴對她瘋病不理不睬,轉過頭去。
風天涯干坐一會,不知想到什麼,自己咯吱咯吱地笑。
燕孤鳴靠一邊,一聲不吭。
風天涯站起身,繞到燕孤鳴這邊。
“困了?”
燕孤鳴閉著眼睛休息。
風天涯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後點點頭,出了屋。
過了一會,風天涯回來,拉著燕孤鳴的手臂。
“來來來,蠢燕,們去旁邊的屋子,師傅同掌櫃說好一併要下了。”
燕孤鳴搖頭,聲音冷硬。
“不必。”
風天涯:“來哦。”
燕孤鳴:“說不必。”
風天涯:“來嘛。”
燕孤鳴:“不。”
僵持不下,風天涯鬆開手。她想了想,然後緩緩伸出左手,拉住燕孤鳴的手掌輕輕地晃。
燕孤鳴睜開眼睛,低頭看著拉一起的手。
就是那麼一瞬間的愣神,風天涯右手風馳電掣,瞬間點住燕孤鳴的穴道!
燕孤鳴額上青筋暴露,“——!”
“哈哈。”風天涯拍拍手,“讓冥頑不靈,不遵師旨,真當拿沒辦法是麼。”
燕孤鳴:“風天涯!”
“哎呦,怎樣,吼過一次之後再叫就順口了?”
風天涯挽起袖子,一手拉住燕孤鳴的腰帶,另一手抓著他胸前衣裳,輕輕一帶,便將這高大異常的男扛著肩上。
“師傅帶休息。”
風天涯腳步輕盈,換到旁邊的屋子。
她將燕孤鳴平放床上。
燕孤鳴眼神陰沉。
“解開。”
風天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學著他剛剛的口氣。
“不!”
“——!”
“怎樣。”
燕孤鳴瞪著風天涯,瞪著瞪著似乎累了,索性閉上眼睛不再理會她。
風天涯坐到燕孤鳴身邊。
她伸手,將燕孤鳴臉頰旁的乾枯的頭髮撥開。一邊撥一邊嘀咕,“蠢燕,怎麼有這麼多白髮。”
燕孤鳴自然不會回答她。
風天涯打了盆水,涮好手巾,把燕孤鳴的臉和手細細地擦了一遍。
燕孤鳴的手恢復的很差,基本沒有什麼力氣,可是他卻沒少折騰這隻手,整個手腕和手掌全都是繭子,還有磨破的血皮。
風天涯擦拭的時候,燕孤鳴雙眼緊閉,牙咬得實實的。
風天涯做完這些,將手巾放到一邊。
“蠢燕。”
“蠢燕,跟師傅說說話。”
風天涯坐床邊,晃著小腿自說自話,“所有的浪都這麼悶麼,也不見得吧。覺得應該學學葉淮山他們,家——”
“學誰。”
風天涯猛地住嘴。
她側過頭,燕孤鳴臉色鐵青,一字一句。
“讓學誰。”
風天涯自覺說錯話,她心裡怪自己得意忘形,怎能忘記燕孤鳴的至仇。
再看燕孤鳴,他咬著牙,周身運力,眼中血絲密佈,竟是逆沖經脈要強行打開穴道。
風天涯嚇了一跳。
“別亂來啊!”
她一手按燕孤鳴胸口,幫他壓制體內真氣,另一手快速為他解穴。
燕孤鳴坐起身,擺開風天涯的手。
風天涯碰了碰他。
“蠢燕。”
燕孤鳴不語。
風天涯心中想了點認錯的話,清了清嗓子,剛要說,垂首坐著的燕孤鳴卻先開口了。
“的確悶。”
風天涯愣住。
燕孤鳴低聲道:“從很小的時候起,身邊就不曾有過說話的。讓開口的,除了出錢的金主,就是探聽消息的街販。”
“蠢燕……”
燕孤鳴抬起頭,看著風天涯。
“認識的這些時日,說的話比從前半輩子加一起還要多。所以,所以……”燕孤鳴所以了半天,還是沒能說出下文。
風天涯看著他眉間深深的鎖頭紋,心中暗嘆一聲,將手輕輕蓋燕孤鳴的手掌上。
燕孤鳴微微一顫。
風天涯:“師傅說笑呢,別當真。”
燕孤鳴靜了一會,然後抬起頭,看向風天涯,道:“那個女要怎麼辦。”
風天涯自然知道他說的是樊瓏麗珈,她低聲:“殺,還能怎麼辦。”
燕孤鳴看她低頭盯著地面的樣子,冷不防地來了一句——
“丫頭,未殺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