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姜蘇和魏秦的孽緣,要追溯到上千年以前。
那時候,姜蘇還不叫姜蘇。
姜蘇換過無數個名字,有的時候幾百年一換,有的時候幾十年一換,薑離這個名字,具體的年代要問姜蘇,姜蘇也不記得了。
但是薑離這個名字,卻是和另外一個名字緊緊聯繫在一起的。
魏秦。
魏秦是一個煉丹師,他對長生不老有著非常癡迷以至於病態的追求,他不是那種招搖撞騙的術士,而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他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當時還叫姜離的姜蘇的不死之身。
魏秦那時長得十分好看,身材削瘦欣長,長相十分俊美,雖然面色蒼白,卻帶著幾分病態的美感,行走間衣袂飄飄恍若謫仙,很是招人青睞。
完全是姜蘇那時候鍾愛的類型。
魏秦都不需要太費力,就讓姜蘇喜歡上了他。
再之後,趁著姜蘇對他感情日漸深濃,對他的戒心日漸減少,魏秦開始每日在她湯裡下藥,後來藥力在她身體裡積攢起來,在一日爆發。
她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能力。
魏秦露出了他真實的面孔,往日裡在她面前展露的溫柔全變成了冷漠。
而她靈力被封,靈識也被封在身體裡不得解脫。
被魏秦囚禁起來,割肉放血,猶如被淩遲處死。
而魏秦除了割肉放血的時候會親自動手,其餘時間她都是看不到他的,他甚至不會跟她說一句話,眼神也不會在她臉上停留。
那時她就下定決心,一定要讓魏秦愛上她,然後在深愛她的時候,親手殺死他。
而最後,她也做到了。
——
魏秦把自己洗乾淨,然後走進臥室。
臥室裡只有一張床和一個床頭櫃,簡單之極。
姜蘇就躺在床上。
她閉著眼,很安靜。
讓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這樣,總是說等他等他,結果等他忙完,就看到她在床上睡著了。
魏秦掀開被子躺進去,然後把陷入沉睡中的姜蘇摟進懷裡,好像心臟缺失的那一塊被填滿,丟失的寶貝又失而復得,他緩緩發出了一聲滿足的歎息。
魏秦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他還是一個煉丹師。
他在兒時讀過一本書,那裡頭描述的長生徹底迷住了他。
自那時開始,他對長生就有著幾近瘋狂的追求和癡迷。
後來,他知道了薑離的存在。
那樣狡猾而又異常美麗的少女。
他伺機接近了她,接近她不需要太費力,他有著一副讓女人愛慕的好皮囊,他並沒有用太多手段就得到了她的青睞。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演戲還是真的愛上了她,就像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癡迷長生還是癡迷她一樣。
他把她囚禁起來。
他不去看她。
除了需要割肉放血的時候,他不想承認,自己只是不想要除了他以外的人傷害她,就算是傷害,也只能是他給予她。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也從不和她說話。
她偶爾被僕人攙著在院子裡曬太陽的時候,他會站在樓上偷偷看她。
她的身體變得非常虛弱,就算是走路,也需要別人攙扶。
當他外出回來,看到姜蘇正在被僕人捏著臉強灌粥時,他勃然大怒!當即叫人把那個服侍了他多年的僕人拖下去活活打死。
他看著姜蘇淚汪汪的看著他,心疼的厲害。
那時他就應該警惕的。
可他沒有。
他走過去,把姜蘇身上的狼狽都收拾乾淨,然後把她抱到床上。
姜蘇像是害怕極了,緊緊地抱著他不肯鬆手,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窩在他的懷裡,默默地哭。
他心裡駐紮的防線被姜蘇的眼淚衝垮。
他抱著她躺在床上,緊緊地抱著她。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是卻無力阻止,也不想阻止。
後來他檢查她的身上,才發現她身上到處都是青紫,在他不肯去見她的那些時間,她不知道受了多少侮辱虐待,那樣驕傲的人,怎麼承受這樣的屈辱,可即便是他每日來割肉放血,她也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什麼。
他心裡更疼,恨不得把那虐待她的僕人從土裡挖出來鞭屍。
那個晚上是他第一次失控,他胡亂的親著她,愛憐地吻過她身上每一片青紫,最後把她按在床上,一次又一次不知滿足的索要,他叫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逃避過。
最後還是忍不住回到了她的身邊。
他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以為薑離是愛極了他。
以至於愛到能夠原諒他給予她的所有的傷害。
她會摟著他的脖子甜甜的叫他阿秦,會記住他所有的喜好和厭惡的東西,喜歡窩在他的懷裡在院子裡曬太陽,用頭頂蹭著他的下巴,最後在他懷裡沉沉睡去,會沖他撒嬌,讓他在外面買她以前最愛吃的點心回來,但是一大半的點心都會被她喂進他的嘴裡。
而他,因為對她的愧疚,加倍的對她好,無論她提出無理的要求他都會盡所能的去滿足她。
他不得不承認,他愛上了薑離,甚至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候愛上的,等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陷得很深了,他開始害怕有一天會失去薑離,他每晚都會抱著姜蘇睡覺,甚至想要薑離生下他的孩子,除了煉丹,他無時無刻的想要和她待在一起,哪怕只是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他也會覺得異常滿足。
可他越愛姜蘇,追求長生的**就越強烈。
他知道姜蘇是不會老的,可他卻一日一日的在老去,他開始產生恐懼,害怕有一天醒來,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已經老了,而姜蘇還是那樣年輕,也許她會厭棄他,最終離開他。
他無法忍受自己和她的分離。
他要即便是死亡,也無法把他和她分開。
可最後,死亡還是分開了他們。
而且比他預計的時間,要快得多。
薑離把刀插進他胸口的時候,瞬間就穿透了他的心臟,他只來得及抬眼看了她一眼,震驚的、不敢置信的看著她,而她眼睛裡是全然的冷漠,短刀插入、拔出,有血濺出來,他看著她,她眼睛一眨也不眨,殘酷又冷漠,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連一眼都沒有回頭看,只留給他一個冷酷絕情的背影。
這絕對是一個噩夢。
魏秦從夢中驚醒,胸口仿佛還殘留著痛感。
他睜開眼,姜蘇還在他懷裡。
他緩緩松了口氣,然後更加用力的抱緊她,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
姜蘇清醒過來,就看到男人彎著腰站在她面前,她低頭一看,就看到男人把針頭從她的手臂中抽出來,不知道給她注射了什麼東西進去,她手腕上妖管局的銀色手環已經被取走了。
姜蘇冷靜的抬眼看他。
眼前是一張並不全然陌生的臉。
她曾經看過他的照片。
妖管局的現任局長——魏秦。
“醒了?”魏秦把針管隨手丟到床頭櫃邊上的垃圾桶裡,然後在床沿上坐了下來,看著姜蘇。
姜蘇平靜的看著他。
魏秦也注視著她:“我是叫你薑離呢,還是叫你現在的名字?”
“你是......晏秦?”姜蘇看著他問。
她昨天陷入昏迷前,就聽到他叫她阿離。
那個名字,只有一個人這麼叫過。
而在那之後,她就沒有再叫薑離這個名字了。
魏秦說:“我真意外,你居然還記得我的名字。”
姜蘇譏誚的扯動嘴角:“我記性一向很好,連你的僕人的名字我都記得呢。”
那個女人,叫惠娘,長得還不錯,心卻狠毒。因為嫉恨,惠娘在魏秦不在的時候常常會虐待她,在她的身上留下一些傷,那時她的自我修復能力雖然受到影響,但是那樣程度的針孔、掐痕和用竹板抽出來的痕跡用不了一天就會消散,所以她才敢那麼肆無忌憚,而後來被晏秦發現的那些痕跡,其實都是姜蘇自己想辦法弄出來的。
那個惠娘帶過來的精緻的吃食,全都進了她自己的嘴裡,吃不完的就倒掉也絕對不會給姜蘇吃一口,而姜蘇就被她喂一些冷掉的饅頭,餿掉的粥,甚至連這些東西,也不會讓她吃飽,姜蘇從來沒有吃飽過,餓到頭昏眼花,好像胃都在燒,她胖起來不容易,但是瘦起來卻很快,常常渴的不行,那個女人也不會給她水喝。
她還記得有一天,有一個上山砍柴的小男孩兒無意間闖進來,她那時渴的不行了,要他喂點水給她喝,好不容易才解了渴,對那小男孩兒十分感激。那小男孩兒穿得破破爛爛,卻是個心善的,後來常常偷偷溜進來給她水喝,有一次被惠娘撞見了,把水給潑了,拽著那個小男孩兒出了院子,打罵了他一頓,讓他再也不要過來。
然後一回頭就開始折磨辱駡她,罵的可真難聽,說她是只狐狸精,連這麼小的孩子也要勾引。
她越是平靜,惠娘就越是氣急敗壞,惠娘越是氣急敗壞,就會往死裡折磨她。
惠娘知道她死不了,就越是肆無忌憚。
而後來那個小男孩兒再也沒有出現過。
晏秦回來的那天,她聽到他的腳步聲,所以故意用言語激怒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果然受不了激,端著那只粥碗強行喂她,她掙扎,粥灑的到處都是,臉上、身上狼狽不堪。
晏秦就是那時候進的屋子。
他勃然大怒。
一腳就把那個女僕人踹翻在地。
她什麼話都沒說,一身狼狽,淚眼汪汪的看著晏秦。
她當時瘦的厲害,眼睛都大的可憐,就算沒有眼淚,也夠可憐的了。
當她看到晏秦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愧疚和心疼時,她就知道,她一定會贏的。
之後晏秦幫她換好衣服,然後抱著她在院子裡看著那個僕人被活活打死的時候,她看的眼睛一眨不眨,那個女人一開始還能說話,一直在求饒,求晏秦看在她伺候他多年的份上饒過她這一次,可是晏秦面無表情,一直沒有喊停,直到那個女人的肉都被打爛,早已說不出話來,地上流了很多血,她怨恨地看著姜蘇,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魏秦臉色微微一僵,然後他問:“所以你從來沒有原諒過我,對嗎?”
姜蘇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問他:“你是怎麼做到的?”
她殺死他了。
要想輪回,就得過奈何橋,要過奈何橋就得喝孟婆湯。
喝了孟婆湯,前世愛恨皆化作雲煙。
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晏秦而是另外一個人,可是他卻有晏秦的記憶。
就算是想要儲存記憶,那也是生者才能做到的事。
除非魏秦第一次投胎時,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沒有喝下那碗孟婆湯。
魏秦沒有正面回答姜蘇這個問題,他喃喃說道:“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一世又一世的輪回,我不是每一世的運氣都那麼好,可以找到我的記憶,可是只要我找到自己的記憶,就沒有一次放棄找你。可是一百年又一百年無數個百年過去了,一直到現在,我才找到你。”
他說:“我只是想問你一句當初我沒來得及問的話。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我?”
他死後變成孤魂野鬼,不知道姜蘇做了什麼,他怎麼也沒辦法離開那個院子,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屍體被山裡的野獸撕咬。
可是那麼多年,他都沒有能問姜蘇一句:為什麼?
姜蘇看著他笑了,那笑卻帶著譏諷:“背叛你?蓄意接近我的人是你,背叛我的人也是你,把我囚禁起來讓我受盡屈辱折磨的還是你。你現在卻說我背叛你?晏秦,我只後悔,殺掉你之後沒有讓你魂飛魄散。”
“你的確是該後悔。”男人被姜蘇這番話說的神色異常冰冷:“因為這次我不會再被你騙了。我再也不會給你逃跑的機會,你這漫長的一生,都只能陪在我身邊。”
他說完,又譏諷道:“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人能夠抵擋住長生的**。你那個僕人,不也在我許諾他長生之後毫不猶豫的背叛了你嗎?還有翟靳聿,不也是毫不猶豫就放棄了你?”
他說:“為什麼過了那麼多年,你都不長一點記性?”
姜蘇冷冷地看著他:“你到底想要什麼?”
魏秦俯身下來,輕撫她的臉頰,深邃的眼眸中愛恨交纏:“我要長生。也要你。”
他說完直起身來,說了句“該吃早飯了。”然後就走出去,過了一會兒,推了一輛餐車進來,過來把姜蘇從床上扶起來,用枕頭托住她的後背讓她坐在床上,他端著碗,坐在床邊上,一口一口的喂給姜蘇。
他喂一口,姜蘇就吃一口,沒有任何反抗。
她現在手腳都動不了,如果不吃就只能餓著。
魏秦眼神放柔了,卻想到當年她就是裝成這副乖順的樣子讓他漸漸放鬆警惕的,眼神又變的冰冷起來。
姜蘇只當什麼都看不見,只是一口一口的吃東西,還吃的很香。
“我要喝水。”她要求的理直氣壯。
魏秦也一點都不難為她,就倒了水喂給她,只是一邊喂一邊說:“你還是沒變,永遠都不會讓自己吃虧。”
姜蘇喝飽了水,然後嘲諷道:“那你最好不要再找一個那樣的僕人來看管我。”
魏秦把水放回餐車,然後看著姜蘇說:“我沒想過要折磨你。”
他也從來沒想過那個在他面前溫柔如水的女僕人會那麼狠毒。
姜蘇淡淡地說:“也許你覺得被囚禁失去自由,連走路都必須要人扶,每天被割肉放血,都不算是折磨吧。如果不是你把我關起來,對我不聞不問,棄之如敝履,你的僕人又怎麼敢那麼肆意的折磨我?大概是她的針沒有紮在你的身上你不知道有多疼吧,手指那麼長的針,從指甲裡紮進去——”
“別說了。”魏秦皺著眉打斷她,不想再聽下去。
姜蘇就真的不再往下說。
她只是看不慣魏秦這故作深情的樣子。
她如果愛一個人,就會捨不得他受一點點傷,更別說親自割他的肉放他的血。
她那時瘦的厲害,餓的幾乎脫了相,他只要稍微留心,就應該知道她過的並不好。
可他卻還是等她故意設計才發現。
她當時隱忍不說,也只是為了給他最沉痛的一擊,只有親眼看到,才會讓他更加心疼,更加愧疚。
她在賭。
賭的就是晏秦對她並不全都是虛情假意。
而她也賭對了。
姜蘇吃完飯,懶洋洋的想睡,卻強打起精神,對魏秦說:“那只變色龍,她很想我死。”
“我不會讓她接近你的。”魏秦說。
“那我就放心了。”姜蘇把頭歪倒在枕頭上,微閉著眼:“我雖然死不了,但是我怕疼。”
“你一點都不害怕嗎?”魏秦忽然問。
“害怕有用嗎?還是我害怕你就會放我走了?”姜蘇微微睜開眼看著魏秦。
“不會。除非你再殺我一次,否則我是不會放你走的。”魏秦也看著她,緩緩說。
姜蘇閉上眼,臉上沒什麼表情,說出來的話卻無比冷酷:“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殺死你,我一定會把你的魂魄也打散。”
魏秦心中有些隱痛:“可惜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姜蘇無聲地勾了勾嘴角:“那就等著瞧吧。”
魏秦看了她一會兒起身離開了。
姜蘇緩緩睜開眼,檢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情況。
果然,靈力靈識都被封印在身體裡,全身乏力,走路不僅要扶,還要抱。
她又閉上眼。
她必須要有耐心。
翟靳聿一定會來救她的。
——
姜蘇昏昏沉沉感覺自己被抱起來,然後被放到了另外一張很硬的床上。
有人走了出去。
姜蘇緩緩睜開眼,到處都是白晃晃的光線。
不知道過了多久,自動門打開,姜蘇艱難地轉過頭去看,一個高大的身影穿著淺藍色的手術服從門外走了進來,她一瞬間就知道,她的夢應驗了,原來那個男人,果然就是魏秦。
他走過來,如夢中一樣在她身邊停留,然後俯下身來,冰涼的唇落在她的額頭上。
一切都和夢中的場景重合了。
姜蘇反而松了口氣。
她閉著眼,不想睜開。
她感覺到有針頭穿透了她的皮膚紮進了她的血管。
她打從心裡感謝現代科技,那個時候,她可是直接被刀子割破血管放血的,讓她想到那些被割喉放血的家禽,對比起來,現在只是被針紮,都變得不痛不癢起來。
就是不知道現在割肉還有沒有什麼現代化的割法,最好是不疼的那種。
“不疼對嗎?”魏秦仿佛知道她沒有睡著,對她說道:“我以後不會讓你疼了。”
姜蘇裝死。
——
姜蘇實在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甯曉的外婆。
兩人面對面,都默契的裝作不認識。
姜蘇之前就猜替魏秦保存記憶的人會不會是她,沒想到居然真的是。
她倒是沒想到,魏秦還有這一招,找來甯曉的外婆取走她的記憶。
甯曉外婆顯然也沒想到是姜蘇。
但是她沒有讓姜蘇失望,裝的十分鎮定、也有可能是真的鎮定的說:“她的精神力太強,我進不去她的腦內防禦。除非她自願讓我拿走她的記憶,否則我沒辦法。”
她一邊說,一邊偷偷給姜蘇使眼色,像是在問她怎麼會搞成這樣。
瞎子也看得出來姜蘇現在不是正常狀態。
姜蘇怕被魏秦看到,就裝作沒看到甯曉外婆的眼色,一臉淡定的說:“原來你打的這個主意,找這個老太婆把我的記憶都拿走?”
甯曉外婆一聽,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她說:“小姑娘說話別那麼難聽,什麼老太婆......”
“沒有別的辦法嗎?”魏秦問:“我不需要拿走全部,只需要拿走她一部分記憶。”
留下那些好的,拿走那些壞的。
最重要的是,翟靳聿這個人,他不允許他存在姜蘇的腦子裡。
甯曉外婆看了姜蘇一眼,然後幽幽的說:“辦法倒也不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