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夢中回憶〔三〕
「沒錯,這裡是妄浮山顛。」
阿九的跟前忽然出現了一個朦朦朧朧,虛無縹緲的影子,看不清面目,只依稀是個年輕女子。
「你,你是誰?你能跟我說話?」阿九驚駭交加,「不,我是說,這難道不是夢嗎?」
「你可以叫我巫情,也可以稱我先祖,兩百年前我種下夢迴之因,如今便是果,你傳承也覺醒了我的血脈,我才能在你的夢裡出現。」那女子的聲音極其溫柔,卻隱隱有種無上的尊貴,令人既覺親切,又深感敬畏。
「巫情……先祖?」阿九腦中一激靈,喃喃道:「你是姜國第一任皇后……也是巫族人?」
巫情點點頭,目光柔和且慈愛。
「可你為何會出現在我的夢裡,巫族之人竟有這般能力嗎?」
「不,這並非多神奇的事,而是因果,是宿命。你看……」巫情伸手指向躺在雪地上的楚陌景,「那就是巫賢看到的未來,這個孩子還是會死。」
阿九怔住,茫然道:「師兄會死?你是說,巫賢看到的未來裡……楚陌景會死?為什麼?為什麼?」
「時間不多,我沒法跟你細說,這事你自去問巫越吧。我要告訴你的是另一件事……」巫情頓了頓,緩緩道:「我是巫族聖女,命格為鳳凰,在巫族記載的史書上,有這樣一個傳說,當執念與思念超越時空,鳳凰受盡劫難,將浴火重生……孩子,我沒有做到的事,你卻做到了。」
「巫族,鳳凰命格,浴火重生……」阿九呆呆重複著,「莫非我……」
巫情伸出手指,在唇上做了個「噓」的動作,微笑道:「巫族聖女應劫而生,因為我的到來,剝奪了巫族的天賦,我是巫族的罪人,我曾想盡辦法改變一切,可惜不能,所以我聽從了巫賢的話,將這血脈傳承下去,把希望留給後輩。」
阿九默默聽著,不知為何,眼眶泛濕,無盡的悲傷漫延至心頭。
「好孩子,不要把那些過往看成一種負擔,時光倒流是一種恩賜,那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努力,」巫情走到楚陌景身前蹲下,透明的手覆上他的額頭,「而是所有希望你們幸福的人,共同的犧牲。」
巫情的身影愈發黯淡,「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要絕望,巫賢與巫越千方百計想要改變的命數早已因你而變,這孩子被凍結了兩百年的時光,死劫依然難消,卻總算有了一線生機……我祝福你們。」
話音落下,巫情的身體化作了無數光點。
「等等,為什麼你說師兄死劫難消……巫情!先祖!」
一幅幅畫面彷彿籠在一層紗中。
巫情消失,阿九看著楚陌景倒在雪地上,沒等她做什麼,畫面又變了。
這是一個真正的冰窟,楚陌景躺在裡面,像是一個真正的冰雕,全無氣息,雪衣黑髮,緋劍放於身側,仍是年少英姿,風華絕代,卻將永遠的沉睡於此。
她看到祁少陵被枯骨老人拽著,不顧一切的想要衝進去,他在哭喊著「師兄」,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可惜沒人能再回他。
她看到匠師打磨著什麼東西放了進去,她看到谷主站在外面,負手而立,銀白色的長髮被風吹起,看不清表情,背影卻宛如一個垂暮老人,只一片輕薄的雪花便能將之壓垮,如斯的死寂與悲涼。
阿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茫茫然的打量四周,忽然覺得渾身冰冷。
原來這裡還是妄浮山顛,原來這裡是前世楚陌景的……埋骨之地。
紅顏未老,人卻已消,年少風華,骨埋雪底……任她如何也想不到,竟是這樣的結局。
…………
阿九昏迷了許久,楚陌景一直陪著她,可不知為何,阿九在昏睡中眼淚流個不停,像是無意識的在哭泣。
楚陌景沒辦法,只好抱著她,耐心至極的一聲聲喚她,安慰她,他想,許是做了噩夢吧。
阿九就是在這樣輕柔的叫聲中醒過來的,她睜開眼睛,眼中空蕩蕩的一片茫然與失神,顯然還沒有從那漫長而慘淡的夢境裡回過神來。
楚陌景見她醒了,鬆了口氣,忍不住撫了撫她的眼眸,微微笑了一下,「能看到了嗎?」
阿九目光上移,呆呆的看了一會,抬手慢慢的摸了上去,額頭,眉眼,嘴唇……不是冰冷的溫度,而是溫暖的觸感,她忽然痴痴笑了起來,倏地將頭埋進他脖頸處,嗚咽道:「太好了……」
太好了,我所面對的不是冷冰冰的屍骨,而是活生生的你。
「你沒事,的確是太好了。」楚陌景以為她是因為視覺恢復而喜極而泣,輕撫她的後背,點了點頭。
「師兄,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如此慶幸過,我……咳咳。」阿九因為激動而嗆了口氣,一時咳嗽不止。
楚陌景倒了杯水置於她的唇邊,「別著急,你剛解毒,身體還有些虛弱。」
阿九臉上升起了薄薄的紅暈,不是羞的,而是急的,她眨了眨眼睛,喝了水後總算平靜下來了。
她抱著楚陌景不肯鬆手,好一會才幽幽道:「師兄相信前世今生嗎?」
楚陌景:「……?」
「巫族的能力,我總算見識到了,師兄,我在夢裡看到了巫情先祖,也看到了我們的前世……」阿九沒有辦法說出自己重生這種事,只能接這夢境,藉著巫族,用另一種方式吐出「真相」。
沒等楚陌景開口,谷主和枯骨老人不知道從哪躥了進來,「什麼?!你說你看到了巫情?!」
「……」阿九目瞪口呆:「師……師父,你們偷聽啊!」
兩人:「……」
谷主乾笑,其實他不是有意聽徒弟牆角的,只是阿九剛醒來,兩徒弟那氣氛太瞎眼了,連他這麼為老不尊的都愣是沒好意思衝進來。
枯骨老人就沒那麼多忌諱了,直接問:「阿九娃娃,你方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阿九心中還有許多疑問,斟酌片刻,就挑挑揀揀的將夢境裡看到的說了出來,巫情那一段她據實以告,可她跟楚陌景那些事……她實在沒好意思全說,隻低聲道:「畫面太多,我只看到了姜國滅亡,我死在那裡,後來我又看到了妄浮山顛,那裡是師兄最後的……埋骨之地……」
楚陌景一怔,谷主難以置信的望著她,動了動嘴唇,竟是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妄浮山顛,妄浮山顛……」枯骨老人長嘆一聲,「當真是生於此,葬於此,來去……」
「老鬼,你胡說什麼!」谷主猛地拍了他一下。
枯骨老人擺擺手:「別急,別急,巫情也說了,命數已變,我也算過了,一線生機還在。」
楚陌景沉默半響,對於所謂的「死劫」他好像並不如何在意,冷靜道:「師父,您說我生於大越皇宮,那為何我卻在兩百年後的卻憂谷長大?」
谷主僵住了,跟枯骨老人對視一眼,聰明如楚陌景,在第一時間就想明白了,那所謂的「死劫」,谷主其實早就知道,只是不曾告訴他。
「好了好了,其實也不能說死劫,應該說,巫賢臨死前拼盡全力,也只能為你延續二十年的壽命啊。」
谷主揉著額角,頭隱隱作痛,緩緩閉上了眼睛,這一回,毫無保留的告訴了他們真相。
巫然在生下孩子前已經元氣大傷,又因為各種事情鬱結在心,當時起義軍打進皇宮,她自知命不長久,下定決心要將孩子生下來。早產太危險,巫然死了,孩子也好不到哪去,當時的谷主和巫賢帶著孩子出了皇宮後,孩子已經快沒氣了。
巫然的孩子,沒有人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最終,巫賢決定冒險一試。
妄浮山,原本就是巫族聖地,山巔有世間奇珍罕見之物,極冰便是其中之一。極冰乃天下至寒之物,無論什麼,只要冰封於此,都將千年不腐,人也一樣。
當時,大越皇朝還剩下最後的氣運,巫賢以性命為代價,在巫族族長和長老的幫助下,以大越氣運為楚陌景續命,將之封於極冰之內……因為巫賢算得了,這孩子的生機在後世。
「……這,這真的是人力能做到的嗎?」阿九小聲說,時不時的瞄向楚陌景,雖說她已經歷過太多離奇的事,但還是會有種念頭……楚陌景的存在簡直是個奇蹟!
「這便是了迦所言的奇蹟,以極冰封體,歲月無聲;以氣運鎖命,山河永寂。景兒是大越太子,本來就背負著大越皇朝的氣運,巫賢只不過將之轉移,為他續命,而同時,原來還能延續的大越皇朝才真正的滅亡了……其實這沒什麼好驚訝的,巫族也是人,沒有逆天改命的能力,想要做什麼都必須付出代價,巫賢的選擇與決斷,未嘗不是另一種命中注定。」
巫族與旁人不同,擁有旁人艷羨的天賦,知禍福,判未來……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何曾真正跳出所謂的命數?
谷主永遠記得巫賢臨死前說的話,他說,巫族失去了天賦,世世代代淪為普通人……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大越皇朝的氣運已經快消耗殆盡,巫賢所能延續的壽命也有限……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想辦法。」谷主低聲道。
枯骨老人看他一眼,搖了搖頭,接道:「二十年前,極冰消融,妄浮山顛震動,無越將阿景帶到谷中,正式收為徒弟,從那一天起,他就沒一天省心過,無時無刻都在擔心阿景會死,他磨著我想盡辦法……唉,說實話,我看著都替他累,不過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有了一線生機。」
「師父……」楚陌景不知道該說什麼,師父待他恩重如山,縱是親人,有些也做不到如此地步,他想起幼時,師父在妄浮山顛護著他習武的情形,不禁眼眸微顫,雖然他從未見過父母,可師父待他的諸多疼愛與關懷,早已不比親生父母在身旁的差了。
谷主笑著搖了搖頭,別過了臉,其實他沒有說過,當時大越皇朝覆滅,姐姐身死,巫族離散,國破家亡於他莫過於晴天霹靂,他孤身一人幾乎沒有了活下去的念頭,可是看到了這個孩子,他卻好像看到了希望,那些被拋棄的責任與感情重新歸來,這樣一個幼小的生命將與他相依為命,著實給了他莫大的支持和勇氣……枯骨老鬼說他累,可若非這樣的「累」,他又如何能度過兩百年這般漫長的時光?
他並不需要楚陌景的愧疚,因為他們是親人,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阿九握著楚陌景的手,卻是望著谷主,笑盈盈的,認真道:「師父是全天下最好的師父了。」
谷主鼻子一酸,神手拍了拍她的頭,失笑,「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為師也勉強承認……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徒弟了。」說到最後一句,他聲音明顯溫柔了下來。
「喂喂喂,搞得我一個是外人了,」枯骨老人受不了這氣氛,乾咳一聲,「你們還想不想知道我算出的生機了?」
「是什麼?」阿九和谷主異口同聲的問。
枯骨老人哭笑不得,而後指了指阿九,肅容道:「在你和少陵身上。」
阿九:「……我就算了,關那小霸王什麼事?」
枯骨老人神秘的指了指阿九:「變數。」又指了指上空,輕輕道:「帝星已現。」
楚陌景忽然皺了皺眉,若有所思:「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