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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璫》第58章
  第57章 番外 大內

  1

  廖吉祥穿著年前新做的流水紋藕荷色貼裡,抱著一捧書從都只監拐出來,看前邊不遠的大柳樹後頭躲著兩個人,都是宦官,一個站著一個蹲著,站著那個很像梅阿查。

  他停下來,好奇地張望,蹲著的人他不認得,穿一身破衣裳,腦袋深深窩著,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啜泣。

  「七哥?」他叫了一聲,輕輕走過去。

  蹲著那人立刻拿手在臉上抹了一通,站起來背過身,梅阿查回頭看見他,不自覺就笑開了:「不在內書堂,跑這兒幹嘛來了?」

  偷偷抹眼淚那人聽見「內書堂」三個字,嚇得連忙轉回身,恭順地哈下腰,鬢角那裡的頭髮禿了一塊,頭皮紅腫,像是被人揪掉的。

  「老祖宗讓我來傳個話,」廖吉祥說,一雙稚氣的眼睛頻頻往那個可憐人身上瞟,梅阿查瞧見了,就說,「這是我老相識,鐘鼓司的。」

  廖吉祥才十五六,個子剛長起來,臉蛋兩邊還有些嘟嘟肉,很憂心的,小孩子般詢問:「怎麼哭了……」

  哈著腰的人不說話,半是害臊半是驚慌,只搖頭,梅阿查大喇喇跟廖吉祥說:「沒啥,有點不順心的事。」

  「那上我那兒坐會兒去吧。」廖吉祥把書推給梅阿查,小心翼翼去托那人的臉,托起來一看,一對柳葉眉斜飛入鬢,一片薄唇胭脂畫過一樣,掛著些淚,像經霜的花枝,淒然而帶豔色,有傾國傾城的意思。

  廖吉祥一時看傻了眼,不知所措地問梅阿查:「他、他叫什麼?」

  「鄭二哇,鐘鼓司唱旦角的。」

  「你別哭……別哭呀,」廖吉祥看他和自己差不多大,很心疼的,從身上往外掏票兒銀(1),塞到他手裡,「拿著,去買糖窩窩。」

  鄭二哇趕忙推他的手,這才開口:「俺不要,」一把清脆的嗓子,還帶著鄉音,「俺用不上。」

  梅阿查也攔著廖吉祥:「他不住宮裡頭,承應(2)完就回東衙門了。」

  二十四衙門,東衙門最賤。廖吉祥難免把一片憐憫的目光投向他,那孩子大概是屈辱,逃也似地掉頭走了,背影一拐一拐的,像是腿腳不大好。

  「他挨打了?」廖吉祥關切地問,梅阿查卻閃避,「沒有,走吧。」

  廖吉祥不高興地跺腳,想了想,任性地說:「你告訴他,讓他等著,我請旨叫他進宮來陪我。」

  梅阿查立即皺眉頭,吞吞吐吐了一陣,擠出兩個字:「不行!」

  「為什麼?」御前伴讀的廖吉祥是嬌蠻的、是跋扈的,聽不得人家跟他說「不行」。

  「他……」梅阿查難以啟齒,「是讓人糟蹋成那樣的……」

  「啊?」廖吉祥懵懂地看著他,帶著某種鋒利的、養尊處優式的高傲,確實,他這個萬歲爺眼裡的紅人,乾清宮戴雉尾的牌子(3),哪聽過外頭那些齷齪事呢。

  「就是……」梅阿查湊過去,貼著他的耳朵說了些什麼,廖吉祥的臉騰地紅了:「你胡說……」他露出厭惡的神色,好像嚇壞了,「不要臉!」

  「所以你和他一塊,」梅阿查挽住他的手,給他抱著書,奴才一樣牽他回司禮監,「老祖宗非打腫你的屁股不可。」

  廖吉祥悶頭跟著他,沒走多遠,斷然說:「他太苦了,」把袖子一甩,他下了決心,「我們稍動一動指頭,就有他一條活路!」

  2

  鄭二哇,這個標緻的鄉下孩子,做夢都想不到自己能進宮,外頭吃苦遭罪的窮閹人成千上萬,他卻脫穎而出,穿著新衣裳,站在提香燈的火者隊伍裡,欣喜若狂。

  前頭萬歲爺穿著明黃的緞子,滿滿繡的全是龍,身邊是廖吉祥,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笑,那樣子鄭二哇看不夠地看,仿佛隔著一步就是雲上仙班,他用不了多久也能擠進去,嘗一口富貴的滋味。

  忽然,廖吉祥回過頭,笑著和他四目相對,他以為是自己的眼光太熱,驚動了人家,結果只是一瞬,廖吉祥又轉過去,像是無意的一個回眸。

  這個回眸,後來鄭二哇記了一輩子,漂亮乾淨、悲憫聰明,萬仞之巔的廖吉祥,獨領風騷的廖吉祥,他卑微的心裡第一次湧起了一股力量,排山倒海一般,要把他兜頭淹沒,模模糊糊的,他知道,那是欲望。

  「伴伴,」萬歲爺拉了一把廖吉祥的手,「咱們捉迷藏?」

  這不是詢問,而是聖意,所以廖吉祥不回答,忙把腰巾解下來,踮腳給他蒙眼睛——萬歲爺喜歡當鬼,小內官們都知道。

  年輕的皇帝靠在假山石上數數的時候,廖吉祥牽著鄭二哇的袖子跑到了乾清宮,那兒的丹陛底下有個老虎洞,他倆先後鑽進去,並排坐下來喘氣。

  有一股香,鄭二哇說不好是什麼,不是香燈,清甜得像臘梅,又有些苦,一聞鑽到心坎裡去:「哥,」他面紅耳赤的,「你真好聞。」

  廖吉祥「噗嗤」笑了,抓著他的手往自己袖子裡摸,一根柔軟的細胳膊,鄭銑沒敢握,傻傻地在黑暗裡瞪著眼睛。

  「你手上好多汗,」廖吉祥埋怨了一句,然後靠過來,湊在他耳邊,一說話熱氣就往他脖子上噴,「摸著了嗎?」

  鄭二哇挺直了背脊,戰戰兢兢地在袖子裡掏,是有些東西,一片片的,很嬌嫩,像是扯散的花瓣,這時外頭有腳步聲,彎都不拐,直奔著這邊,他倆雙雙屏住呼吸,從曲折的洞口看見一片明黃的衣擺,是萬歲爺進來了。

  他輕車熟路,邊走,邊叫貓似的:「養春?」

  廖吉祥和鄭二哇一動不動,萬歲爺吸了吸鼻子,狐疑地說:「還有別人?」

  鄭二哇嚇得連忙站起來,貼著石壁,抱著香燈閃到一邊,萬歲爺這就笑了,朝廖吉祥挨過去,兩個人你來我往拉扯了一陣,藏到洞子深處。

  鄭二哇偷眼往裡看,黑洞洞的看不清,不一會兒,聽裡頭傳來說話聲:「哎呀……那麼多人,就知道抓我……」

  「……你每次都躲這個洞子,不是等著朕抓呢麼……」

  「……怎麼就知道一定是我?」

  萬歲爺笑了,聲音和方才不大一樣,沉沉的,像是動情:「諸花香氣,卿所篤愛,時采一二種貯襟袖間,故數步外輒識之,」他忽然停下,繼而孟浪地說,「以芬芳襲人也!」

  然後就沒聲音了。

  也許是疑惑,也許是好奇,鄭二哇悄悄往那邊湊,暗處有許許多多黑影,分不清哪個是活人,哪個是石頭,只是其中一對影子,好像面對面抱在一起,頂著石壁,在微微地動。

  3

  吃過飯,廖吉祥穿著褻衣趴在褥子上,翹著腳,手裡是一本《洪苞》,鄭二哇從外頭提熱水進來,看見他的腳心臟了,於是說:「哥,俺給你洗洗腳吧。」

  廖吉祥沒當回事,兩隻腳互相蹭蹭,心不在焉的:「不用。」

  鄭二哇卻把水給他倒好了,捧著他的腳放進盆裡,蹲在地上給他擦洗,廖吉祥是習慣這個的,他給萬歲爺伴讀,身邊從來不缺伺候的人,這時候放下書,審慎地瞧著這個美人:「你去雉尾間,先做個扇傘長隨,叫萬歲爺認得你。」

  鄭二哇抬起頭,憨憨地笑:「哥,你讓俺……讓我幹啥,我就幹啥!」

  廖吉祥「唰」地把腳從水盆裡拔出來,濕漉漉地踩上床,拽著他的袖子:「上來,給你看個好東西。」

  他趴在炕上,拉著鄭二哇躺到身邊,然後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本《西廂記》,扉頁上有「廣運之寶」的印鑒,是內府書,他翻到當中折角的一頁,指著上頭密密麻麻的小字給他看:「你在鐘鼓司,一定唱過鶯鶯,這幾句,唱個我聽?」

  鄭二哇瞪著那些字,難堪地,沒有出聲。

  廖吉祥奇怪地扭頭看他:「怎麼,不會唱?」

  「哥……」鄭二哇的臉紅透了,尖下巴擱在炕上,陷在鬆軟的褥子裡,可憐巴巴地瞧著廖吉祥,「我不認字。」

  他以為廖吉祥會生氣,會瞧不起他,沒想到那個人卻恍然大悟的,粲然笑了:「我教你呀,」他指著那些「黑蟲子」中間的一個,「這個字是……」

  鄭二哇什麼也沒聽見,腦子裡昏昏漲漲的,全是廖吉祥的香味,他覺得這個人好,太好了,十足好,救苦救難的觀音娘娘也不過如此,稍一側目,他在廖吉祥的褻衣領子裡看到一小截白脖子,和脖子邊支起的圓潤肩頭。

  「你聽見沒有?」廖吉祥挽著他的胳膊,整個人靠過來,半邊膀子擠在他身上,拿腰臀輕輕地拱。

  鄭二哇不是個乾淨的人,像梅阿查說的,他叫人糟蹋過,心裡頭髒了。鬼使神差地,他扒到廖吉祥背上,沖著他白淨的耳後,熱辣辣舔了一口。

  廖吉祥只覺得渾身上下倏地戰慄,捂著耳朵驚恐地回頭,背後是鄭二哇天仙似的臉,那麼豔麗,直勾勾把他看著:「哥,」他的聲音抖得聽不清,「我也想……像萬歲爺……」

  說著,他就朝廖吉祥的嘴巴親過來了,淺淺地一下,廖吉祥的臉立刻蒸熟了似地紅,那個樣子鄭二哇一看就知道,他是頭一次。

  難道老虎洞裡相對而抱的影子不是他和萬歲爺?難道是自己心懷鬼胎想差了?鄭二哇有些慌,急急地要認錯,突然「啪」地一響,臉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廖吉祥打了他,像那些財大氣粗的老爺一樣,像他兇神惡煞的師傅一樣,像晚上掐著他屁股不放的男人一樣,一刹那,一股恨意陡地從胸中升起,鄭二哇咬著牙齒,沒等他真的說些或是做些什麼,屋門被從外推開,進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穿一件藏藍的舊曵撒,猛地看見床上糾纏的兩人,眉頭蹙起來了。

  鄭二哇有些赧,但並沒害怕,直到那個老人慢慢轉身,朝屋外輕描淡寫交代了一句:「拖下去,亂棍打死!」

  鄭二哇的骨頭幾乎要從肉裡塌下去,他知道這說的是自己,余光看見廖吉祥從床上撲跌著下地,拉住那老人藏藍色的衣袖:「老祖宗,我們是鬧著玩呢!」

  鄭二哇呆呆地盯著他雪白的腳丫,他剛給他洗好的,這下又髒了。

  4

  亂棍打死的命令並沒照辦,廖吉祥給攔下了,鄭二哇握著笤帚站在乾清宮東暖閣外,現在的他沒有資格再提香燈,只能幹些打水掃地的粗活,東衙門那種惡意的欺淩又回來了,他臉頰邊有兩快擦傷,手上全是口子。

  「蓋上蓋上……別涼了……」窗格裡傳來說話聲,是廖吉祥,他在這兒等萬歲爺從西苑回來,鄭二哇看看手中的長柄掃帚,倍覺淒涼。

  他離那個輝煌的頂點曾經那麼近,近得一伸手就能夠著,現在卻一巴掌被打回原形,他不甘心啊,任誰見過那樣的風景,也會不甘心的。

  黃傘蓋飄飄搖搖從遠處過來了,萬歲爺穿著騎射時的短衣,風風火火往這邊趕,他和自己差不多大,鄭二哇躲在牆邊看,一張被錦衣華服襯得英氣的臉,左邊眉心有一顆小紅痣,鼻子很漂亮,筆直的,像一柄劍。

  「伴伴!」他親熱地喊了一聲,輕快地跳上臺階,大門從兩邊為他打開,傘蓋整齊地撤下,舉到一邊,那本來是自己的差事,鄭二哇眼紅地看著,攥緊了拳頭。

  「……餓死朕了,」窗格子裡的聲音熱鬧起來,一串雜遝的腳步聲,然後年輕的皇帝高聲嚷了一句,「還是朕的伴伴心疼朕,這不是發糕,這是『大救駕』呀!」

  廖吉祥娓娓的笑聲傳來了,那麼溫柔,響在耳邊,鄭二哇不知是恨他還是愛他,大著膽子,微微推開窗扇,往裡窺探。

  閒雜人等都退下去了,萬歲爺一邊吃著糕,一邊抓著廖吉祥的腰,握住了,不讓他往別處去,那把細腰,鄭二哇是碰過的,柔韌瘦削。

  廖吉祥有些羞答答的樣子,從衣擺下掏出一本書,理平展遞給他:「看完了,還給你。」

  鄭二哇見過,是他枕頭底下那本《西廂記》,萬歲爺吃著糕,瞅著他笑,像個哥哥,又像個情郎:「好看吧?」

  「嗯,」廖吉祥紅著臉點了點頭,扭扭捏捏地問,「還有麼……這種書?」

  鄭二哇不明白一本破書有什麼好看,他們倆這個黏糊的樣子,就算還沒有事,也離著不遠了,懵懂的,似有情愫。

  「伴伴要看,當然有,」萬歲爺把手在絹帕上擦擦,伸出兩臂,招呼孩子那樣招呼廖吉祥,「過來,朕告訴你。」

  廖吉祥不去:「又戲耍我。」

  「怎麼能是戲耍呢,」換萬歲爺站起來,朝他過去,「小時候讀書,朕最高興你有字不認得,」廖吉祥露出疑惑的神情,萬歲爺便攬著肩膀把他抱住了,只是抱著,沒一點多餘的舉動:「那時候小,不懂,現在想想,問字偶來花下立,片時僥倖倚香肩!」

  廖吉祥本來還有些推拒的意思,聽了這話,便乖順地把頭搭在他肩膀上,他們真的是一對孩子,你抱著我我抱著你,在那裡呆立。

  鄭二哇恍惚記起,哪篇戲文裡好像唱過,「一種低回羞澀之情,時向眉梢微露」,說的就是廖吉祥現在的模樣,水一樣,被文火慢慢地熬。

  這個時候,萬歲爺像是著了魔,忘情地叫了一聲:「養春,我的鶯鶯!」

  「幹什麼呢!」背後突然有人拍了一把,鄭二哇嚇得立馬跪下去,耳朵被揪住了,跪爬著被拽到一旁,面前是許多雙皂靴,中間的一雙靴面上搭著五彩紅袍,無疑是個大璫。

  鄭二哇魂飛魄散地抬起頭,這一抬不要緊,對方卻驚著了,問他:「叫什麼名字?」

  「鄭……鄭二哇。」

  「哦喲,好,」這是個四十出頭的公公,額頭上有道深疤,胖身子,一笑像個彌勒,「跟咱家有緣,快起來吧,往後咱家抬舉你。」

  怎麼叫有緣呢,後來鄭二哇知道,他叫馬三婢,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事,至於額頭上那個疤,據說是老祖宗挑撥,被萬歲爺用硯石砸的。

  5

  鄭二哇梳著姑娘頭,穿羅裙,躲在描金屏風後頭,殿上坐著萬歲爺,身邊是馬三婢,一杯接一杯地給他斟酒。

  萬歲爺看起來不大高興,斜靠在龍椅裡,馬三婢勸他酒,他就說:「伴伴不在,吃什麼酒都沒味道。」

  「老祖宗帶他去大興隆寺拜佛,半天就回來了,」馬三婢悄悄地抖袖子,抖出來一顆紅丸,「爺爺看戲,最有味兒的《西廂記》!」

  鑼鼓點兒響,鄭二哇這時候該出去了,可不知道是生疏還是打怵,他身上僵得動不了,馬三婢急得直叫:「鶯鶯,現身哪鶯鶯!」

  萬歲爺先是皺眉,也是少年脾氣吧,拂袖站起來,這是要走,馬三婢正犯愁的時候,鄭二哇那邊一著忙,撞倒了屏風,就聽「咣當」一響,浮塵在日光中揚起,一個千嬌百媚的崔鶯鶯便瑟瑟站在那裡。

  萬歲爺驚詫地盯著他,像盯下凡的神仙,鄭二哇也是漂亮,桃花色的面頰半遮半掩,有我見猶憐的味道。

  「爺爺去呀,」馬三婢從旁慫恿,「你的鶯鶯!」

  他的鶯鶯一直是廖吉祥,可大約是那人謫仙似的,確實美豔,他走過去,被鄭二哇「撲通」跪倒在腳下,以頭搶地地呼喊:「萬歲爺!」

  這是個宦官,他看出來了,這時候馬三婢跟著過來,一手托著紅丸,一手端著酒:「爺爺,奴才獻仙丹。」

  什麼仙丹,紅鉛而已,皇帝卻不懂,疑惑地看了一眼,正要揮手,馬三婢貼過來,小聲說:「服了,叫萬歲爺騰雲駕霧!」

  下頭手指尖突然一熱,萬歲爺低頭看,是鄭二哇把他的指頭含到嘴裡了,馬三婢的「騰雲駕霧」他似乎有些懂,半推半就地,把鉛丸和著酒吞了。

  剛吞下去,大腿就被一把抱住,鄭二哇跪著,隔著絲綢褲從下往上緩緩摩挲他,越摸越熱,越摸越露骨,直到那個要命的地方被一把抓住,他驚詫地哼了一聲。

  之後的事就模糊了,他不知道怎麼就脫了衣裳、上了床,等再醒過神,看見的是個光溜溜的太監,塗著一臉胭脂,不男不女地騎在他胯下,那地方舒服極了,是這輩子從沒有過的爽快,他聽見自己粗喘著,一聲接一聲地叫喚。

  「爺爺,奴才……奴才好不好?」那個假鶯鶯不知道用什麼夾著他,濕漉漉黏糊糊的,一起一落間,他能看見自己一小截稚嫩的東西,撐著褥子瘋狂顛簸了好久,他才知道,自己是插到他的屁股裡了。

  「啊!」他實在受不了,受不了這種蝕骨的消磨,呻吟聲脫口而出,喊的卻是,「伴……伴伴!」

  廖吉祥跟老祖宗從大興隆寺回來,先沒回自己屋,把老祖宗送回房喝一杯茶的功夫,有小宦官半道把老祖宗叫到外屋去了。

  廖吉祥沒當回事,幫著掃了掃褥子,歸攏了一下書稿,隱約的,聽見外頭說:「……鄭二哇和萬歲爺在玉熙宮……」

  聽見那個名字,廖吉祥還好奇來著,並沒在意,直到斜刺裡傳過來一句:「……睡到一起了!」

  「輕著,」老祖宗低聲呵斥,是怕廖吉祥聽見,可他已經聽見了,躡著腳,附耳到門邊,「馬三婢……中間給牽的線……」

  「哢嚓」一聲,是老祖宗把桌上的茶碗握住了,廖吉祥知道他,氣極了要砸東西,惶然的,他等著那鏗鏘的一聲,可老半天,外屋沒動靜,老祖宗是生生忍住了,怕驚動他。

  「去,裡屋看看,」老人小聲說,「怎麼這麼靜。」

  廖吉祥來不及落淚,趕忙爬到床上,面朝裡裝作和衣睡下,幾乎同時,房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倏忽,小宦官回去稟報:「爺爺,睡下了。」

  老祖宗沒說話,小宦官又嘀咕了兩句才出去,廖吉祥瞪著眼睛等了好久,老祖宗也沒進來,忽然,他明白了,老祖宗哪會信他睡呢,他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就睡呢,老祖宗是怕自己難堪啊。

  眼淚這就不爭氣地流出來了,他胡亂拿袖管去抹,想想進宮這些年,他從沒哭過,老天爺像是給他鋪了登天梯,一進來就被老祖宗挑中,一挑中就送去乾清宮當伴讀,誰給過他一丁點氣受呢,因著老祖宗,從沒有。

  可眼下,他卻傷到骨頭裡了,被狠心的青梅竹馬,被一時善念釀下的禍,他該去興師問罪的,卻搗著嘴,連哭,都不敢哭出聲。

  這天的晚霞尤為紅,西下的日光從雲霧藹藹的縫隙裡透出來,有耀目的金色,在這旖旎的金紅中,廖吉祥和鄭二哇在乾清宮前長長的臺階上相遇了。

  他上去,鄭二哇下來,那窮小子變樣了,穿著一身嶄新的繡金大紅貼裡,鬢髮抿得乾淨油潤,顯得一張臉美玉無瑕般白,眸子含著秋水,纖長的眼角斜飛著,看人一眼,就要把人的魂兒勾走。

  廖吉祥低下頭,想跟他擦身而過,鄭二哇偏叫他,顫顫地喊了一聲:「哥!」

  廖吉祥沒答應。

  「我就是個戲子,」鄭二哇自輕自賤地說,「除了這個,我沒有別的出路。」

  廖吉祥冷笑,他已經不是鄭二哇了,萬歲爺給他賜名「銑」,取「色澤明豔,如金石」的意思,一夜之間,他從打水掃地的小火者中聲名鵲起。

  「我不跟你搶,」鄭銑抓住他的袖子,一副可憐的樣子,「我在雉尾間當個傘扇長隨就知足了,當初你不就是讓我……」

  廖吉祥沒讓他說完,硬擦過他上去了,鄭銑在臺階下往上望,那個纖薄的背影,他註定是抓不住了。

  廖吉祥進了殿,萬歲爺沒在平時讀書的地方,他轉頭往床上看,果然,那個人眯著眼橫在那裡,身邊是個搖扇子的小宦官。

  見廖吉祥來了,他欣喜地從床上坐起來,急躁地拍床沿:「下去下去!」

  小宦官哈著腰,繞過廖吉祥退下了,不光退下,還把門從外帶上,屋裡一黑,萬歲爺立即拉住廖吉祥的胳膊:「伴伴,朕想你……」

  「怎麼不點燈?」廖吉祥不著痕跡地拂開他的手,拿衣袖把腕子包住,讓他摸一下,他都覺得自己髒了。

  「點什麼燈,」萬歲爺從後頭用力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到懷裡,借著那個勁兒,轉了一圈,雙雙倒在床上,「朕可等不及了!」

  說著,他就把嘴往廖吉祥臉上蹭,蹭著了,又趕緊拽著扯他的衣袍,廖吉祥羞憤得滿臉漲紅,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這個口口聲聲叫他「鶯鶯」的哥哥,如今背著自己和別人幹下了苟且事,反身又想來糟蹋他,他厭惡至極,劈手甩了他一巴掌。

  「啪」地,十分響亮,把黃昏的天色都劃破。

  萬歲爺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廖吉祥按著自己的衣領,一點沒有示弱的意思,正因為他不示弱,萬歲爺反而羞慚,彎了彎嘴角就要扯出一個笑,卻聽廖吉祥冷冷地說:「滾開,」光是這還不夠,他接著說,「骯髒!」

  普天之下,誰敢扇萬歲爺的嘴巴子?誰敢讓萬歲爺滾開?關著門,只有他們兩個,皇帝忍了,可這句「骯髒」,他忍不了,因為他真覺得自己髒,糊裡糊塗和一個戲子幹出了那種事,他只想著和廖吉祥也幹一次,才能乾淨。

  「你當自己是誰!」要害處被戳中,他氣急敗壞了,一把打掉廖吉祥的冠兒,揪著他的髮髻,把人從床上拖下去,借著盛怒,一直拖到門檻上。

  外頭聚了不少小太監,他猙獰地沖他們吼:「立刻給朕趕出去,什麼也不許他帶!讓他到寧夏、甘肅去遭罪,連夜就滾!」

  他一揚手,廖吉祥翻下臺階,他猛地把門拍死,在門後捂住腦袋,他是九五之尊,殺伐果決,鐵石心腸,可不爭氣地,他竟紅了眼眶,痛苦地蜷縮下來。

  外頭熙熙攘攘許多人來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打了個冷戰,推開門,門外,老祖宗帶著一幫小的跪在那兒,是給廖吉祥求情的。

  也許是叛逆,也許是逞強,他隨即端起架子:「人走了嗎?」

  「走了,」老祖宗重重磕了個頭,「廖吉祥他……」

  「走得好!」皇帝強裝著開懷,眼角眉梢還帶著幾分浮誇的得意,「叫幾個得力的人陪他去,別叫人說朕不念舊情!」

  聽這意思,求情是沒用了,老祖宗顫巍巍站起來,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遵旨。」

  他轉身要走,萬歲爺忙叫住他,叫住了又不知道說什麼,一轉念,他跑回屋裡,抓過筆急急寫下一封箋:免爾死罪於將來,著朕至意於久遠。

  這是寫在紙上的丹書鐵券,是潦草而就的免死金牌。

  他把這頁薄紙塞給老祖宗,用一種鄭重、又怕人看出來是鄭重的語氣說:「給他,叫他好自為之!」

  老祖宗的眼睛有些花,但這時候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樣憐憫,那樣疼惜,逼得這個位高權重的孩子不得不再莽撞一次:「傳朕口諭,雉尾間傘扇長隨鄭銑,賜掌宮內牌子事,隨朝請劍提督待詔房,賞大紅金彩鬥牛圓領蟒衣一表裡!」

  這是太出格的寵愛,甚至荒謬,這孩子拍著老祖宗的肩膀說:「取了你個廖吉祥,還你個鄭銑,」他下令,「收到你門下吧。」

  老祖宗蒼老的嘴唇似乎抖了抖,終究沒有說出什麼來。

  年輕的皇帝安然回到他的龍床上,卻閉著眼久久睡不去,這個時侯他還不知道,那封箋交到廖吉祥手裡,就被扯碎了,他更不會知道,十年後有一天,等他真的殺伐果決、鐵石心腸了,還是在這張床上,他哭得昏天黑地,因為有一個故人在甘肅,為了他的江山殘了一條左腿。

  (1)票兒銀:明代宦官二十四衙門(十二監、四司、八局)中銀作局的銀票,一錢到十兩不等,用來賞賜,也在宮中太監間流通。

  (2)承應:戲子、戲班應皇帝要求進宮表演。

  (3)牌子:明代宦官職位的一種,見有御前牌子、暖殿牌子幾種。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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