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視角番外】
張淮第一次見到許延是在大一,路過隔壁學校的露天籃球場,他的女朋友指著籃球場上正在運球的少年,「就是他!許延,超帥!」
張淮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穿著寬大籃球服的男孩正掀起衣角擦汗,露出精壯的腹肌,惹來四周包括他女友的尖叫聲。
張淮腦子裡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他的腰看起來很好摸。
第二次見許延則是在人山人海的廣場上。千禧年跨年,他的女朋友熱衷於這些羅曼蒂克,拉著他鑽進茫茫人海,對著高高的鐘樓倒數。他心不在焉地聽著人群歡呼,想去牽住亂動的女友的手,但卻一不小心握住了另一雙手,和他一樣寬大,指骨分明,手指修長。
張淮愣了愣,傻傻地沒鬆手,對上了對方的眼睛,那是一雙很亮的眼睛,驚愕和慌張都毫無掩飾,但那是一雙屬於男人的眼睛。周圍的噪雜歡呼瞬間淪為背景,他心想,啊,是那人。女友趴在他的肩頭說,兩千年了,我們一定要長長久久。她不知道她的男友在人群遮掩下和另一個人十指相扣,直到人群將他倆沖散。
第三次見面是在大三時大學城的籃球賽上,張淮籃球打得並不好,但他個高,人又壯,班長就把他的名字交上去湊人數。他們這個學校屬於清北差一點的檔次,個個都有著懷才不遇,淪落至此的心態,因此學習上分外拼命,運動上則無人響應。
張淮根本不想去打籃球,他不喜歡出醜,但班長低聲下氣地求他,就在球場上拍兩下球就行了。女友也慫恿他,去嘛,我想看你打籃球。
張淮無可奈何,第一站就對上他們大學城最強悍的隊伍,他苦惱地抓抓頭髮,看到了許延。許延還是那麼漂亮,或許用漂亮形容男人並不對,但他修長的四肢,纖細的腳踝,露出的小臂肌,輪廓漂亮的下顎都顯示出一種男人的漂亮。
那一場球張淮打得特別拼,他只想在球場上多留一會兒,希望在運球時能夠不經意地擦過許延的胳膊,他盯著對方帶球過人時腰弓起的弧度,鬼使神差地借著掩飾摸了一下。對方腳步一頓,但還是起跳投籃,三分命中。
那場比賽,張淮的學校不出所料地慘敗,但結束後所有人圍在他周圍朝他稱讚,女友親昵地挽著他的胳膊,似乎在說著什麼,而他只覺得手心發燙,什麼也聽不見。
他突然抬起頭,看到正要退場的許延也回過頭看向他。他兩人個高,不費力地就穿越重重人群對上彼此的目光。張淮看到他目光閃動,突然一股衝動驅使著張淮。他撥開人群,大步走到許延面前,伸出手,「我叫張淮。」
「許延。」曾經交握過十多分鐘的手掌,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心。
他和許延成為了朋友,他們週末去爬山,傍晚去遊湖,放假許延教他打籃球,期末他陪許延複習功課。他們每天隔得那麼近,轉身就能吻到彼此的唇,但自球賽之後,他們連握手都不曾有。
女友朝他發脾氣,說你最近在忙什麼,都不陪我。張淮幾次開口,想說分手,但還是什麼也沒說。
許延發來短信,週末陪我去買東西吧,我女友要過生日了,頭疼。張淮的諾基亞只能存50條短信,他把許延發給他的每條短信保留,把這條刪了。
再有半年他就要開始找工作,他是北方人,不會待在這溫柔繾綣的南方城市。到時候,應該一切就能割捨。
大四,他找到了回家鄉的工作,畢業吃散夥飯時,女友抓著他的手哭得聲嘶力竭,我也可以跟你走的,不要分手好不好。他冷酷地掰開對方的手,起身離開,剛出大排檔,走到外面的小巷,看到了狂奔而來,臉頰通紅的許延。
你畢業後不留在H市?
張淮沒有開口,他怕一開口他就說不出不。他已經厭惡了情緒被對方牽著走,也厭惡了虛偽的自己。可他什麼也不能做,獨自撫養他的母親在電話裡欣喜的聲音他還回蕩在耳邊,小淮,你快回來,媽媽就指望你了。
留下來,留下來好不好?
許延上前,握住他的手腕。
這麼近的距離,他可以聞到許延身上好聞的氣味。夏天的蟬鳴縈繞在他耳邊,夏日的夜空沒有星光,只有一盞昏昏暗暗的路燈,發著微茫暗淡的光。
憑什麼?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就像方才對待自己的女友一樣冷酷,他殘酷地逼迫著眼前的人,要他做決定,而他則可以坐享其成,還能權衡利弊。
許延死死地盯著他,張淮期盼在裡面看見淚,但只有越發堅定的眼神。空曠的小巷裡,樹影投射在牆上,偶爾吹來一絲風,吹散夏日的炙熱。許延揪住他的衣領,吻住了他的唇。
甜蜜的仲夏夜。張淮恍惚中仿佛飄上雲端。他突然聽到一聲驚叫,心又瞬間跌回現實。兩人迅速分開,張淮回頭,看到了捂著嘴,不可置信的女友。
他回到了家鄉,工作很努力,薪水也可觀。但母親很依賴他,無論大事小事都要找他,關心他生活的方方面面,把他逼得沒有一點空間。
他再別去那麼遠的地方讀書了,再離我這麼遠,我可受不了。母親道。
他有時想沒良心地說自己不是為她而活的。但他說不出口,因為他知道母親心中他存在的意義就是她的指望,她的依靠。
生活日復一日,偶爾深夜夢回,他會想起那個夏夜的吻,但時過境遷,他也能無動於衷了。轉機的出現,是公司要他去H市出差。
他沒法拒絕上級的命令。他這樣對自己說,時隔五年,又坐上了南下的火車。
他沒想到這麼快他又見到了許延。對方似乎變得有些吊兒郎當,朝他露出一個笑,「帥哥。想我了嗎?」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把許延推進廁所,像一隻野獸,親他的脖子,下巴,他掀起許延的衣服,撫摸他充滿彈性和男性力量的肉體。許延被他弄得氣喘吁吁,明明也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卻軟在他的懷裡,露出女人一般的媚態。
張淮突然就清醒了,推開許延。他不是沒看到對方眼裡的失望,但他不敢。
出差任務他圓滿完成,上級大力稱讚他,問他願不願意調去H市分公司。他想起那天他摸到許延的腰,他突然口乾舌燥,答道,好。
直到臨走去車站他才和母親說,母親哭著罵他,你沒良心,你是不是也要像你爸爸一樣丟下我。
他不敢回話,火車轟鳴,他又來到了魂牽夢縈的江南水鄉。他打定主意不找許延,他沒有勇氣給他承諾,只能不再攪亂他的生活。但上帝有一隻愛搗亂的手,擺佈著他們的人生,讓你認命低頭。他又見到了許延。
他們無法自控地在昏暗的小巷抱在一起,一牆之隔就是比肩接踵的大路。或是在人跡罕至的郊外,躲在樹林裡接吻。更多的是在張淮的出租屋,他們躺倒在共同購買的大床上,張淮壓著他,一遍又一遍摸他精瘦有力的腰。他們互相擁抱、撫摸、親吻但不做愛。許延渾身赤裸地勾引他,而張淮低下頭,說,我們不能。
他們像偷情一樣生活,這種生活亦有一種隱秘的刺激。但男人間的愛情脆如薄紙,除了激情,沒有承諾,沒有明天。直到張淮的女友找來,說,我們複合,你需要一個女友。越來越多的人在窺探他的生活,張淮心力交瘁,沒有拒絕。
他陪女友在餐廳吃飯,遇上了許延。劇終謝幕,到此結束。張淮心想。
他的女友的複合也沒有維持多久,他的母親病了,他謝絕上級的挽留,又回了家鄉。他從不是個自由的人,這樣的他,怎麼能和許延在一起。
但許延卻沒有放棄他,一遍一遍地給他發短信。現在的手機早已不是當初只能存50條的諾基亞,張淮沒有刪除,但那些資訊一直未讀。
直到三十五歲,他偶爾從朋友那裡聽到了許延要結婚的消息。天崩地裂不過如此,他翻出曾經的手機,開始一條一條翻讀許延的短信。他說他想他,他說自己和周圍人的生活。他說覺得生活沒意思。他說他交了很多女朋友。他說他朋友突然冒出了個十四歲的兒子,為了找爸爸跑到H市來讀書,但朋友卻不認。他說他自己這一輩子估計都不想結婚,也不會有孩子。他說,你什麼時候再來看我。
他精神恍惚地出門,他要走,要去見他。他耳鳴得厲害,沒有注意迎面而來的貨車。
他死了。
然後活了,重生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學生身上。他叫章淮,就像很早以前的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