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員稍微抬起頭,眼神游移不定地重復︰
「那個,生啤酒二杯和……」
「芋頭燒酒加冰一杯。」
「伏特加。」
「伏特加……是……還有……」
也許是找不對應的按鈕,店員拿著手持點餐機,一副慌慌張張的模樣……這個店員真的沒問題嗎?
好不容易點完飲料之後,店員準備將空盤子收走,但她收拾的方式實在非常危險。在杯子上面迭上盤子,然後在盤子上再把啤酒杯迭上去。不對吧,為什麼會用這個方式來收拾呢?怎麼想都很危險啊。難道她只是一股腦地把眼前的餐具全部迭起來而已嗎?那麼接下來就會發生——
店員用指尖扣住了骰子牛排的鐵盤,布滿油脂的鐵盤在照明下閃爍著鈍重的光芒。在單手已經塞滿的情況下,還想只用指尖搬運那麼重的東西當然會失去平衡。左手的餐具激烈搖晃,發出喀啷喀啷的不祥聲響。一瞬間,餐盤與杯子如雪崩般倒塌並掉落而下,在掉落的方向之下——
……!
室見帶著茫然的表情抬起了頭。雙手擺在筆記本電腦上,一臉錯愕地微張著嘴唇呆看著一切的發生。看來她專心于處理工作還沒理解到自己即將遭遇的狀況,抑或是理解了卻無法馬上做出反應,即使杯子將直接命中頭部也沒有采取任何回避動作。
「……唔!」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探出上半身。也不管會不會弄翻面前的餐具,就以整個人倒向桌子的氣勢伸出手臂。右手在接近極限的狀況之下抓住杯子。同時張開另一只手掌接住落下的餐盤。一盤、二盤、三盤。在那上方——可惡,是啤酒杯?
喀啷。
——
拚死壓抑住發抖的身體確認自己的手指。
左手就有如轉盤子的街頭藝人般擺著一座餐具之山,好幾盤的餐盤以岌岌可危的平衡方式重迭在上面。室見毫發無傷,筆記本電腦也沒有受害。
「非……非……非常抱歉!」
店員驚慌失色地作勢從工兵手中接過餐具,而察覺到這場騷動的店長也從店內的另一頭帶著濕抹布飛奔前來收拾善後。
「櫻阪,你沒事吧?」
不知道何時復活的藤崎先生發出慘叫般的聲音跑過來。把腳底下的行李搬開,椅子也搬出包廂外,空出一個讓工兵能走出包廂的空間。
「我……我沒有問題,其他人呢?」
工兵放下啤酒杯的同時又看了一次室見。她難掩混亂神色地眨著雙眼,但是衣服和頭發看起來並沒有沾到料理的樣子。工兵放心地松了口氣。
「啊!工兵!衣服,你的衣服!」
工兵听到海鷗提醒而往下看,下一瞬間發出絕望的低喊。當工兵整個人趴到桌子上時,衣服也整個壓在料理盤上了。不管是襯衫和領帶,甚至褲子的腰帶扣都沾滿了油污。
「這邊就交給我們處理,你快去清洗一下吧。不然會染髒的。」
海鷗利落地脫下工兵的外套並用濕毛巾按壓。在催促之下,工兵把剩下的餐具放下走出包廂。照著指示牌來到店里的最內部——洗手間里。因為是禮拜五晚上,所以店里的客人非常多,擦身而過的人都不停地偷瞄他襯衫上的油污。
真是的……這是哪門子的歡迎會啊。
帶著差點就要哭出來的心情進入洗手間。把領帶跟腰帶都脫下來並打開水龍頭,洗手間內回響著嘩啦嘩啦的水聲。工兵用濕毛巾清掉比較顯眼的油污,同時將領帶仔細地清洗過一遍。
——
話說回來,為何海鷗要那麼樣拚命地撮合我跟室見呢……
工兵歪著頭想著。
今天這種情況應該只是開玩笑而已吧。海鷗之前也說過希望我成為室見的朋友,希望室見多交一些除了自己以外的玩伴,或是能夠在假日和下班後一起相處的人。
那語氣仿佛在說室見只在公司建立人際關系,對她而言沒有所謂的外在世界一樣。
……就算是沒有這麼一回事,為什麼海鷗會如此照顧室見呢?為了她放棄休假、注意她的健康狀況、有時還主動送她回家或是去接她上班,無論公私場合都全力支持她的生活。應該不可能只是單純的友情或同情,一定有著更深層的理由。
其實是——姐妹?
腦中浮現這個想法後馬上就自己搖頭否定了。
、不對不對,怎麼想都不可能是這樣。不管是外觀、給人的印象、或是五官之類,沒有一點相像的。更何況若是親人的話,明明上班地點都是相同,何必各自獨居並分別上、下班。
算了,就算再怎麼想也不會有答案。
關掉水龍頭把領帶放在烘手機出風口前烘,接著是襯衫。腰帶則用濕紙巾輕輕擦拭干淨後重新系上。
確定大致上都已經弄干後,工兵走出洗手間。
必須趕快回到座位上。主辦人在那個情況下不在場實在是很不恰當。社長似乎本來就不滿意這家店的態度,如今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來。
工兵將手帕收進褲子口袋,正準備回到走廊上的時候……
工兵看到了那個。
有個女孩子抱著膝蓋坐著。
細瘦的雙手環抱著大腿壓在胸口上。服裝是十分寬松的連身洋裝以及牛仔外套,中長鮑伯頭的發絲散落在縴細的肩膀上。她將額頭頂在膝蓋上,讓工兵無法看清楚容貌。但是依照體型跟氣氛來觀察,感覺上應該是跟自己同年齡,或者稍微小一點的女孩子。
她直接蹲坐在洗手間入口的旁邊,幾乎堵住了狹窄的通道,導致工兵無法繞過她向前進。
工兵仔細地從上方觀察她。
這是……
這女孩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會蹲坐在這種地方呢。
在前往洗手間的途中耗盡全力?但是女廁在男廁前方,應該沒有理由會跑過頭蹲坐在這里。
更何況她的左手還拿著賬單,只是來洗手間應該是不用拿著這個才對。
工兵歪著嘴角搔著鼻頭。怎麼辦,該不該出聲搭話呢?很明顯地這個人已經喝醉了,萬一被纏上可就麻煩了。工兵一面思考一邊四處張望,但是等了一段時間卻完全沒有看到店員的身影。
工兵只好蹲下開口詢問︰
「那個……你還好吧?」
女孩子听到工兵的耳語,身體稍微搖晃了一下,留著中長鮑伯頭的腦袋瓜稍微抬起,用迷蒙的眼神補捉工兵。美麗的——琥珀色雙眸,看似沒有化妝的臉頰帶著輕微的朱紅,嬌小的鼻子和嘴唇,以及渾圓的輪廓襯托之下,這個女孩子給人一股小動物般的印象。
她有些疑惑地地起了眼楮︰
「你是誰?」
「是……誰呢。」
工兵覺得就算報出姓名也沒什麼太大的意義。但或許是對工兵的回答感到不滿,她馬上再度伏下臉龐︰
「媽媽教我不能跟不認識的人說話。」
「——」
真麻煩……
沒有比跟喝醉酒的人溝通更累的事了。工兵嘆了口氣,調整語氣再度對她說道︰
「我知道了,只要說出名字你就願意听我說話嗎?」
女孩子點了點頭。
「我叫櫻阪工兵,是在這附近上班的上班族。這樣行了嗎?」
「我不認識叫做櫻阪工兵的人,所以不想跟你說話。」
「真的是有夠麻煩!」
我忍不住大叫了出來。
……不行,對喝醉的人發脾氣也是無濟于事。
干咳一下鎮定心情後,工兵再次低頭看向女孩。她抱緊雙腳,再度把臉埋進了膝蓋之中︰
「夠了,請不要再管我了,沒有人需要我。我就像是數字電視的遙控器上所附的藍、紅、綠、黃四色按鈕一樣,就算它們都消失在遙控器上也沒有人會感到可惜。」
「不,我覺得會用到那些按鈕的人應該挺多的——」
「你是說我的存在比四色按鈕還不如嗎?請不要開玩笑了!」
「為什麼你會發脾氣啊?基本上我是在鼓勵你——?」
你到底是希望別人鼓勵你,還是希望別人不要鼓勵你啊。
她再度把身體縮得更緊,同時還發出了絕望的呻吟︰
「啊……不行,我已經完全不行了,已經筋疲力盡了。不管我多麼認真地花費心力在工作上,周圍還是只會對我挑三揀四,完全不承認我的努力。我只剩下尋死一途了,只要我一死他們就會知道我的存在是多麼重要。」
「但是,你現在死在這里,只會被當作是急性酒精中毒……」
「請不用擔心,我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情況所以把筆帶在身上。只要在這里留下臨終前的訊息,就能夠告發那些無情的客人與同事了。」
女孩子快速地在賬單上寫下某些訊息後把它丟在地上。
工兵皺著眉頭把賬單撿了起來。
犯人是櫻阪工兵。
「為何會是我啊!」
工兵把賬單摔在地上後狠狠瞪著女孩子看,但她似乎已經把工兵的存在忘得一乾二淨,縮成一團。也許一半是為了賭氣,她用力地抱緊雙腳,展現出不動如山的架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