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南方夏季的天氣總是說變就變，昨晚還熱的人流汗，今天早上就涼了幾分。

　　宋再早上八點接到了媽媽的電話，「下午四五點你們見個面，手機別靜音啊。」

　　宋再歎了口氣，滿口答應，「知道了。」

　　掛了電話以後，宋再捧著一杯涼水，推開窗戶。

　　撲面而來是濃濃的濕意，小區的老牆壁上爬滿了爬山虎，這會兒被雨水沾得亮晶晶。

　　空氣中有濕潤的泥土香和淡淡的草木香。

　　天氣還算舒爽，大早上被吵醒的煩躁也隨之一哄而散。

　　她隨手拍了張照片，發朋友圈。

　　【飽飽：早】

　　前後不過兩分鐘，陸零點贊並評論：「。」

　　宋再以為他回錯了，不解地回了個：「？」

　　沒想到陸零直接私聊她。

　　【LL：給你補全。】

　　宋再看了又看才明白，笑了半天，語音過去。

　　【你是不是有強迫症啊陸零，一個標點符號也斤斤計較。】

　　她咬字清晰，帶著南方人慣有的糯感。

　　聲音帶著清晨的倦意，卻也帶著夏季雨天的微涼，捲進收音筒再傳入人的耳廓，彷彿渾身上下都被揉捏了一遍似的。

　　陸零收到的第一時間先收藏到收藏夾，然後一遍一遍反覆聽。

　　他躺在床上，柔軟的聲音通過耳機流入他全身。

　　他像一個癮君子，沉迷她的所有。

　　「沒有。」過了半晌，他才對著收音筒說。

　　聲音低沉，帶著濃厚的沙啞質感。

　　他瞇了瞇眼睛，眼底泛著淡淡的青色，少年眼尾狹長，流露著執拗的深情。

　　沒有強迫症，沒有真地要補全你的話，只是想你。

　　想找你聊天。

　　想到已經開始找亂七八糟的爛借口。

　　下午四點半，宋再如約坐在咖啡店裡。

　　她坐在靠窗的位子，面目清冷，眉宇疏離，一身淺灰色長裙更顯得整個人有些冷淡。

　　手機響了一下，顯示陌生號碼。

　　「你好，我叫宋再。」宋再一邊接通一邊站起身，左右看了兩眼。

　　此時，咖啡店門口正有一個男人徘徊，他穿著拘謹的西服，連領結都正式的像來面試。

　　宋再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斂下所有情緒，她抬起纖細修長的手臂，小幅度揮動一下。

　　對著電話說，「我在右邊。」

　　男人看過來，明顯愣了一下。

　　女人面容姣好，化著淡妝，中分長髮，一襲長裙，溫柔又亮眼。

　　男人近乎同手同腳走過來，宋再笑了笑，微微欠身打招呼，「你好。」

　　眼前的男人……不是特別高，宋再淨身高一米六七，不矮。

　　很不巧的是宋再今天穿了雙高跟鞋，所以兩個人看上去幾乎差不多高。

　　非常不般配。

　　「你好，我叫陸家明。」陸家明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厚厚的鏡片也沒能阻止他雙眼的喜悅。

　　沒想到姑姑的鄰居看上去還不錯，傳言都說她年紀輕輕卻無業遊民，陸家明這麼一看，覺得她更像從事自由職業的藝術家。

　　宋再點了點頭，推過來點單，「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就沒給你點。」

　　「沒事。」陸家明隨便翻了翻，點了杯咖啡，他好歹也是大學老師，對這種小資生活十分理解。

　　宋再始終態度很淺淡，看似溫和其實很疏離。

　　陸家明覺的女孩子就該這樣，溫柔嫻靜，知書達理。

　　他主動攀談，「你看上去很優秀，為什麼單身到現在？」

　　宋再笑了笑說，「沒遇到合適的。」

　　「怎樣才算合適的？」陸家明又問。

　　宋再嘴角依然掛著淺笑，她手腕微微轉動，攪拌咖啡。卷長的睫毛微垂，皮膚好的彷彿能看到眼皮上的筋脈紋路。

　　有一個人，其實很合適。

　　宋再在心裡想。

　　手機忽然突兀地響了一下，宋再遞給陸家明一個抱歉的眼神，然後點開手機，一看是陸零發來的消息。

　　一張圖片，秀場的後台。

　　【LL：無聊】

　　宋再簡直能想像出陸零的模樣，一臉倨傲地靠在角落的牆壁上，下巴微抬，不耐地看著眾人。

　　也許嘴裡還叼著一瓶牛奶。

　　想到這裡，宋再忍不住笑出聲。

　　這種反差萌真地太戳她了。

　　勺子碰到杯壁的清脆聲拉回宋再的思緒，宋再抬頭，表情有些懵。

　　陸家明看上去有些不耐煩，他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宋再手機上看，隱隱能看到備註「LL」兩個字母。

　　用這種暱稱的女生不多。

　　這麼一想，陸家明忍不住有些憤怒。

　　「宋小姐，你對未來的婚姻有什麼規劃嗎？」

　　他有些咄咄逼人，宋再一滯，微微擰起了秀眉。

　　很多人，從第一眼便知道不合適。

　　再拖下去也是浪費時間，宋再正準備快速結束這場荒唐的相親，卻不想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低頭一看，來電顯示居然是市醫院。

　　宋再心尖一跳，連忙接通。

　　「您好，請問是夏蓮的親屬嗎，夏蓮突發短暫性休克……」

　　夏蓮……

　　是她外婆！

　　外婆身體一直不太好宋再是知道的，她猛地站起來，速度太快，眼前一片黑。

　　她踉蹌一下，重新跌回沙發座上。

　　「宋小姐……」陸家明起身過來。

　　宋再下意識抬起手臂，模糊的視線裡，她將陸家明攔在一邊，「我沒事。」

　　陸家明不放心，「宋小姐……」

　　宋再有些恍惚，她制止陸家明說話，詢問護士，「請問現在情況怎麼樣，我這就過去。」

　　掛了電話，她甚至來不及向陸家明打一聲招呼。

　　陸家明覺的宋再不可理喻，追上去，「宋小姐，我們相處得不愉快嗎？」

　　宋再急不可耐，市中心，出租車很難攔。

　　她難得沒了耐心，「陸老師，很抱歉，我現在有急事……」

　　手機再次響起。

　　接二連三的電話讓宋再有些暴躁，她看也沒看一眼，接通，語氣有些不善，「你好，我是……」

　　「宋再。」

　　簡潔有力的兩個字，宋再如斷了弦一般愣在原地。

　　「宋再？」陸零又喊了一句。

　　宋再終於撐不下去，她聲音帶著哭腔，無助又慌亂，「陸零，陸零我外婆昏倒了，陸零……」

　　她像一個小孩，病急亂投醫，和陸零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

　　陸家明怕她別摔了，想去扶她，卻不想手剛剛碰到宋再手臂，宋再反應強烈。

　　她倒退好幾步，所有溫柔消失殆盡，聲音甚至有些破音，「別碰我！」

　　陸零一聽立刻從後台跑出來，袁珂一把攔腰截住他，「你去哪？」

　　陸零不理，暴躁地衝著電話喊，「你誰？別踏馬碰我的人！」

　　袁珂差點沒給這位爺跪了，他抬手要去搶手機，被陸零輕易躲過，兩三下掙開往外跑。

　　媽的年輕就是好！

　　袁珂眼睜睜看著陸零跑出去，氣地想砸東西。

　　孟K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看到袁珂一臉震驚，問，「怎麼啦寶貝兒？」

　　袁珂狠狠瞪了一眼，「操踏馬，瘋了瘋了都踏馬瘋了！」

　　孟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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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陸零咆哮聲太大，陸家明聽得清清楚楚，他一滯，心裡大為失望。

　　宋再哭著攔了輛出租車，趕去醫院。

　　期間陸零電話一直沒掛，他第一次話那麼多，語速平穩地安撫宋再。

　　「我不掛，你有事告訴我。」陸零跳上車，啟動，他說，「外婆的事你別擔心，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肯定能做到。」

　　少年青澀的面容忽然變得龐大起來，宋再失神，眼淚滾滾流出。

　　她捂著臉，埋在膝蓋裡，聲音顫抖，「陸零……我害怕。」

　　一個小時後，陸零趕到醫院。

　　宋再父母都不在家，只有她一個人。

　　走廊空無一人，她身條纖瘦，卻又脊背挺直，一動不動看著手術室外亮著的紅燈。

　　堅強的像一顆釘子。

　　只看一眼，陸零心都快碎了。

　　他擰眉，腳步很輕地靠近。

　　宋再聽到腳步聲才有一點點反應，她回頭，陸零略微狼狽的模樣出現在她眼前。

　　他一身涼意，髮絲凌亂，宛若從天而降。

　　宋再眼睛微微泛紅，走廊白熾燈照花了人眼，她一時間竟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陸零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她，他抿了抿唇，輕輕拉起宋再的手，將一瓶溫熱的牛奶放在她掌心，然後握住她的手。

　　她手指柔軟無骨，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碰壞了她。

　　「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但我最喜歡這個。」

　　所以看你難過，我就忍不住把我最喜歡的都給你。

　　宋再目光呆滯地垂落在她手掌上，片刻後又抬眸看著陸零高大的身軀，黑白分明的眼睛，從心窩底翻騰出一股委屈，眼淚霎時間滑落。

　　她無聲地哭，覺得有些難堪，卻又不想鬆手，於是便攥著陸零的手，連同握著牛奶，摀住自己的眼睛。

　　走廊盡頭，少年輕輕將少女帶進懷裡，他眼底是滿滿的心疼和無能為力，最終親吻在少女額頭。

　　宋再掌心發燙，她眼睫沾著淚珠，目光落在牛奶上。

　　走廊有風捲進來，帶著淺淺的藥味，宋再攥緊了手。

　　熱牛奶的溫度，燙壞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