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更新時間:2017-07-03 18:00:03 字數:4587
江心正常的一天就像今日——
早上七點前,吃完兩份早餐後出門搭公車。
七點二十五分抵達醫院急診室,立刻與大夜班護理師辦理“點班”——交接醫療器材;從剪刀到幫浦、針劑到藥丸,還有今日急診室共十三床病人的狀況。
然後,江心開始忙碌於測血糖、換點滴、協助病人檢查、執行醫囑等等諸事,等到能夠停下來喘口氣時,通常已經是下午一、兩點了。所以,如果沒有那兩份早餐的卡路里支撐,江心想,她可能早就不支倒地了。
“江心,幫我一下。”同事兼室友的鄒小米對她比了個要去洗手間的手勢。江心點頭,坐到了檢傷站,替急診室的新病人做檢傷分類。
急診室的看診順序是依照危及生命的程度排行的;就江心看來,今天的病患個個行動自如,有的甚至還能對著手機大吼大叫,看來呼吸道也很暢通,沒什麼大礙。
喔咿喔咿喔咿喔咿——江心的屁股還沒坐熱,急診室外頭就傳來了救護車的警鈴聲。
“六十歲男子,工作中從二樓摔下,意識改變,昏迷中。”接電話的護理師大聲通報著救護車上救護技術員的通知。“CPR區!”
下一秒,急診室的雙門被推開,患者被推進來,江心和同事馬上沖了過去——
江心上前幫患者裝好心電圖監視器、插了鼻導管;同事則在同時抽好血、也吊好了點滴。然後,病人被送到電腦斷層區。
半小時後,急診室又來了一個被機器絞斷手臂的患者,醫護人員再度陷人另一波忙碌。等到江心想起肚子很餓很餓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
逮到空檔的江心,沖到休息室,拿起便當在十分鐘內吞食完畢,然後再回到急診室處理病歷。
“喂,明天晚上的聯誼要不要去?剛才我朋友發通知,說少一個女生。”鄒小米挨到江心旁邊說悄悄話。
“不要。”江心揚起黑白分明的圓眸,搖頭拒絕。
“唉唷!為什麼又不要?這次的貨色很好。”鄒小米一臉奇怪地看著她。
“沒興趣。”江心繼續搖頭。
“為什麼?一個人窩在家裡看電視有比較快樂嗎?”
江心點頭如搗蒜,水眸閃著光芒。“對對對!不用花時間打扮,不用對不認識的人假笑,不用回答一些興趣嗜好等等的無聊問題……”
鄒小米雙臂交握在胸前,看著這個長了張瓜子小臉、左看右看都是眉清目秀的江心,忍不住扯了下這傢伙的短馬尾。
“你七老八十了哦?幹嘛這麼早就放棄愛情?”鄒小米說。
“愛情很重要嗎?過得好比較重要吧。”江心說。
“嘖嘖嘖,這話能不能在你開始更年期症狀之後再來說?想你不過二十六歲,幹嘛放棄從此過著幸福快樂日子的美夢啊……”
“誰說放棄愛情,就沒有幸福快樂的日子?”
正當江心雙手叉腰,準備跟鄒小米好好理論一番時,一種被人注視的感覺讓她抬頭朝急診室大門邊的落地窗玻璃看去——
大門邊,沒人在看她,只有一個快步離開的男人背影。江心身子驀然一震,竟不由自主地起身。
“我出去一下。”
聲未落,人已飛步奔出急診室。
然則,此時馬路上除了行人之外,再也不見剛才那個讓她如遭雷擊的修長背影了。她又左右張望了一會之後,這才死心地低頭往回走。
是她眼花吧!“他”怎麼會在臺灣呢。
況且,就算是“他”,她沖出來又能怎樣?真的碰面了,是要跟他說什麼?晚安?好久不見?要不要給我一巴掌?
江心頹著肩走回急診室。
“你剛才出去做什麼?是看到誰了?”鄒小米嗅到八卦氣息,挨近了她。
“見鬼嘍。”江心擠出笑容。
“騙鬼啦!誰看到鬼會像看到偶像一樣跑那麼快!”鄒小米打了她一下,故意壓低聲音說道:“老實說,你到底看到了誰……”
“我誰也沒看到。”
“嘖嘖嘖,瞧瞧你此時枯萎的神色,根本就很需要愛情的滋潤,還是乖乖跟我去聯誼吧!”
“第二床要打止痛劑。”醫生的吩咐打斷了鄒小米的話。鄒小米點頭,立刻離開。
江心松了口氣,繼續低頭和工作奮戰。
這些年她過得很平靜,最好一輩子都能這樣下去。她的人生不需要愛情,她只願能夠好好過生活、只願她愛賭博的爸爸不要再欠下賭債,至於其它的事,都不重要。
反正,那種驚心動魄的愛情,她在年輕時已經歷過,現在連回憶都不敢。說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也無所謂,她只希望——
再也不要為誰傷心流淚、牽腸掛肚了。那真的太苦了!
晚上八點半,江心回到租來的二房二廳公寓後,攤在客廳沙發裡和大學死黨楊美玲互通LINE。
“這次同學會由本人主辦,你膽敢不來試試看。”楊美玲在LINE裡說。
“我本來就興趣缺缺,現在還要我攜伴參加,根本就是強人所難啊啊啊啊……”江心回傳。
“你的個性我還不知道嗎!如果我不這樣相逼,你會去找伴嗎?你發誓,一定會來同學會,否則我結婚你就別來。”
“犯得著這麼狠嗎?”江心邊回,然後傳了張鬼臉圖。
“犯得著。啊,我,男人回來了,老娘要去假裝賢妻了。”
“去吧!”
江心笑著關掉LINE,把腳丫往沙發扶手上一抬。
能怪她不想去同學會嗎?面對不熟的同學,還能聊什麼?聊誰的工作賺得多、誰的婚姻怎麼樣、誰的孩子成續功課如何如何……那些她統統都沒有興趣,那她參加同學會做什麼?
浪費錢。
要知道,有一個賭徒老爸,所有能省的錢,她都不會亂花。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一輩子都在努力累積安全感,而她爸爸則是一輩子賭性堅強。
當然,她也曾經以為自己的世界可以完全不同,因為那時的她正在談戀愛,生平頭一回知道活著可以那麼開心、頭一回知道被人惦記著的感覺是那麼的美好。
只是,不屬於她的,終究不屬於她。
她沒遺憾,也沒怨恨,甚至很滿足曾經擁有過那段時光,只是不敢再去回想。要不是今天在醫院門口看到那個相似的背影,她是真的沒再去想過“他”了。
因為每回憶一次,都是心如刀割啊。
停!不許再想了,停!江心在腦中對自己下指令。
事實上,經過多年的訓練,她已經真的可以說不想就不想了。她很實際,關於那些和生活無關的風花雪月,她可以一概不理。
“江心,大事不妙了!”室友鄒小米從房間裡竄了出來。
江心神色一正,一把抓住鄒小米的手問道:“我爸又打電話跟你借錢?”
“沒有。他上次打來,一說要借錢,我就開始念心經給他聽,念到他掛電話為止。”鄒小米得意地說。
“那還有什麼大事不妙?”江心不敢掉以輕心,屏氣凝神地看著她。
“我剛才用‘你今天好嗎?’那個APP替你抽了個簽,它說你大難臨頭……”
“鄒小米!”
江心朝鄒小米瞪去,瞪得她躲到了沙發後。
“我不是跟你說過一百次,不要再幫我抽籤了嗎!”江心從齒縫擠出話來,氣到耳朵都泛紅了。
“阿……我就一時沒忍住嘛。”鄒小米扁著嘴,雙手合十地做著求饒的動作。
“你也知道自從住我們樓上的劉乙柔介紹了這個APP之後,我一直覺得很准,出門進門都要占……”
“閉嘴!我什麼都不想聽。”
因為鄒小米這傢伙替她抽的簽向來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她原本是不信這些的,但凡鄒小米替她抽到破財的簽,她那幾天就一定會有大型物品故障,上至機車、下至電腦,無一倖免。又例如鄒小米如果替她抽到“諸事不順”,她要上班前就會被卡在公寓一樓大門內,怎麼樣也開不了門。
所以,她已經鄭重警告過鄒小米,不要再用“你今天好嗎?”APP抽籤來詛咒她。
“我原本只是要替自己卜卦的,可能是沒睡飽,一個恍神就習慣性輸入了你的名字。”鄒小米扁著嘴說:“誰知道居然出現一個下下簽,所以我才說大事不妙啊。”
“無常跟明天不知道哪個會先來,這種沒頭沒腦掉下來的詛咒,我不想管啦!”江心橫眉豎目地說。
“唉呀!你不要這麼悲觀嘛,我們可以未雨綢繆啊。簽詩裡有建議兩個化解絕招。第一個是參加活動,人多的地方陽氣旺,去了就能逢凶化吉。第二個保證能化解惡運的終極絕招就是……”鄒小米故意壓低聲音,製造懸疑氣氛。
江心雙臂交握在胸前,冷眼看著鄒小米。
“你也表現得感興趣一點嘛!”鄒小米啪地一聲打向江心的手臂。
“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有本事你就別說……”
“第二個絕招就是和舊愛複合!只要你和舊愛在一起,就會陰陽順妥,諸事大吉。”鄒小米立刻說。
江心仰頭哈哈大笑,笑完後還翻了個白眼給鄒小米看。
“我還陰陽調和、子孫滿堂咧!叫我去哪裡找舊愛!”她連想都不敢想了,遑論去找。
“我拜託你不要再鐵齒了!之前每次抽到不好的簽,化解方法都是要你莫忘影中人之類的,你忘了嗎?表示你的運勢一定和舊情人有關。”鄒小米抓住江心的手,大聲地說。
江心抽回手,將T恤下擺揪得死緊。
鄒小米一看她不語,立刻握住她肩膀,用競選議員的激動語氣說道:“我不信你沒舊愛!因為就連我這種臺灣男人不懂得欣賞的另類美女,都有兩個舊情人了。何況就臺灣的標準而言,你還算是五官清秀、身材苗條,雖然有時傻傻的,但笑起來卻很陽光燦爛,怎麼可能沒有前男友。說!你的舊愛在哪?”
“既是舊愛,表示往事已矣,我怎麼知道他在哪裡。”江心把鄒小米推到一臂之外,覺得腦子裡亂轟轟的。
“那就去把他找出來,你們一定有共同的朋友。你難道不會想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有沒有變形、過得好不好嗎?”
“不想。”因為不敢想。江心緊咬了下牙根又鬆開,然後定定地看著鄒小米。“叫我去找舊愛,我寧願去死。”
“胡說八道!”鄒小米氣了,一巴掌打向江心的肩膀,“死不死是可以這樣隨便說的嗎!我不跟你說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江心看著鄒小米氣呼呼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到底招誰惹誰了。
明明就是鄒小米雞婆,每次都要用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替她算命,結果算出一堆黴運來干擾她的心情,現在幹嘛又氣呼呼地跑掉。
她想她應該替鄒小米、還有住五樓那個也很瘋“你今天好嗎?”APP軟體的劉乙柔找一下男友,免得她們生活太無聊,沒事就替她占卜,把她的事也拿來擔心。
她們難道不知道就算抽到下下簽,日子還是得過嗎?最多就是行住坐臥小心一點罷了,畢竟情況再恐怖也比不上要她和舊愛複合的驚嚇程度吧!
雖然江心告訴自己,千萬別把“你今天好嗎?”那個APP軟體的抽籤結果放在心上,但她坦承多少還是有些在意;於是,這幾日過得很是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偏偏她愈是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就愈是覺得不對勁。
第1章(2)
更新時間:2017-07-03 18:00:03 字數:4949
這日,當江心走下公寓樓梯時,忍不住抬頭往上望了一下。
明明沒有人,可她就是有一種被人窺探的感覺;偏偏她又沒真的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只是徒然搞得自己神經兮兮罷了。
幸好,當她出門搭上公車、抵達醫院後,很快就把心裡的不安拋到了腦後;因為護理師是一份很忙碌的工作,她瞬間就進人到一種連便當想吃哪種的時間都沒有的狀況裡;而忙碌間唯一的抒壓方式,就是替病人打針。
“打手臂。”
江心刷地拉上病床四周的簾子,用針頭吸滿藥劑,然後讓病患手叉腰。
用酒精消毒手臂後,針頭便啵地一聲消失在皮下組織裡,接著她俐落地在針頭拔起的那刻壓上酒精棉。
“她打針不會痛耶。”病患滿臉驚喜地對女兒說道。
“因為我練習過很多次。記得要揉散。”江心淡淡地說。
“你順便幫我媽揉一下。”病患女兒命令地說道。
“抱歉,沒法順便。我還要去幫一個失去意識的病人換點滴,還要替一個氣切的病人灌食,你方便自己幫你媽媽揉一下嗎?”
“了不起哦!你說話客氣點喔,不然我去客訴你。”病患女兒揚高了嗓門。江心佯裝沒聽見地拉開簾子,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認為進了醫院之後,就可以對醫護人員頤指氣使,她是賺了病患幾百萬嗎?她原本應該在兩個小時前就下班了。
江心長長地吐了口氣,告訴自己不需要為這種沒修養的病患家屬動怒。
“喂,別板著一張臉,快點來看極品男消氣。這種眼眸長、五官好看的氣質冰山男,是天菜啊。”已經交班完畢的鄒小米挨到江心身邊,用眼神示意她看向檢傷站。
江心抬頭看去,只見急診櫃檯旁的檢傷站,正站著一個背影高佻、穿著天空藍襯衫的男人。
男子正拿出證件遞給護理人員,他深藍牛仔褲磨出了大片髒汙、袖口卷起的左手臂泌出血漬,不過他右手仍拿著手機通話中。
“……我現在在處理事情,你們就按照原訂時間開前置會議……叫他檢查一下資料還有機器,如果再犯一次上次的錯,就叫他不用來了……助理是協助我,不是來扯後腿的……”
天啊,是他!
江心看著那個膚色偏白、神色漠然的男子,右手不自覺地揪緊了衣服,頓時連氣都喘不過來,更遑論是移開視線了。
男子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一樣,驀地抬頭,冰冽目光便與她交接了。
“……我沒事,先掛電話了。”男子收起手機,仍是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
江心被盯住,一時之間走也不是,裝成不認識也不成,只得深吸了口氣,慢慢走到他面前,盡可能地用最平靜的語氣問道:“受傷了?有撞到頭嗎?”
“沒有。”他面無表情。
湊熱鬧向來拿第一名的鄒小米此時正快步走過江心身邊,上前看了一眼檢傷櫃檯上的健保卡後,便從同事那裡接手問道:“關振誠嗎?你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被一輛摩托車撞到,飛出去兩步。身體著地,沒撞到頭,應該都是皮肉傷。”關振誠指著站在急診室外頭、戴著安全帽往裡頭看的女騎士。
江心循著他的視線望去,沒忽略女騎士緊盯著他不放的模樣,脫口說道:“她待會一定會送你回家的。”
“為什麼?”關振誠蹙了下眉,循著她的視線看去。“我已經跟她說我沒事了。”
江心閉嘴,因為就算那個肇事者想一路用新娘抱把他抱回家,也不關她的事。
“咦!那是劉乙柔耶!”鄒小米的目光對上急診室外那個戴安全帽的女人。江心隨之看去,還是完全認不出來那是劉乙柔。“那她幹嘛不進來?”
“撞到人心虛吧,我去跟她聊聊。”鄒小米往外走去。
江心收回視線,又與關振誠對上眼。她飛快地別開眼,開始懊惱自己為什麼要走過來。有些人見了面只會徒增尷尬而已。
“你快去做檢查吧。”江心說完,轉身就走。關振誠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你做什麼!放開!”醫院警衛見狀,立刻走到他們身邊。
“我沒事。”江心朝警衛搖搖頭,然後才又看向關振誠。“請放手,這不是一個合宜的行為。”
“他為什麼反應這麼激烈?”關振誠鬆開手,白皙臉上的墨眉驀地擰了起來。“病人經常抓住你們?還是常有暴力行為?”
“病人或家屬身體不舒服,情緒難免比較不穩,並不是故意要動粗。”江心一看鄒小米跑了回來,於是改口說道:“我要回去工作了,還有很多事要做。”
“幹嘛我一回來就不聊了?你們認識?”鄒小米挨向江心問道。
“八卦也是護理師的工作?很閑嗎?”關振誠眸光冷涼地朝來人掃去。鄒小米脹紅臉,準備朝他比中指。
“我們很忙,她也只是關心我而已。”江心瞪他一眼,拉著鄒小米頭也不回地離開。
關振誠不語,只是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見她的背影後,這才轉身依照檢傷站護理師的指示走到一旁坐下等候。
此時,急診室的另一邊,鄒小米正湊向坐在電腦前的江心。
“江心,你老實招來……”
“要交班了,我還有兩百件事要做,不跟你聊了。”江心板起臉瞪一眼,鄒小米只好摸摸鼻子離開。江心整理完病歷,跟小夜班的護理師辦理完點交後,只在“剛好”有空時,抬頭看了一下關振誠——醫生正在幫他換藥,他坐在黑色診療椅上,精英氣質讓他看起來比醫生還像醫生。
見他應該是沒事了,江心這才離開急診室回到休息室,萬萬沒想到鄒小米居然還在那裡等她。
“說!你跟剛才的冰山男是什麼關係?你們認識,對不對?”鄒小米問。
“不認識。”江心鐵了心不說。
“你發誓?”
“我幹嘛發誓?”
“因為你心裡有鬼,試圖說謊。”鄒小米激動到臉都泛紅了。
“對!我心裡有鬼,因為他是我的債主。”江心從乾涸喉嚨裡擠出話來。
“情債?”鄒小米一臉期待地看著江心,“我看他瞧你的眼神就知道不對勁,分明就是一臉不想善罷干休……”
“因為我爸欠了他家很多錢沒還。”江心苦笑道。
鄒小米沒預料到是這個答案,嘴巴一時沒法子合攏。江心拍拍她的肩膀。“所以,你是真的想太多了。”
“唉呀!我還以為老天聽見了我的祈禱,替你送回了舊情人。”鄒小米歎了口氣,又拍了下江心手臂。“誰叫你造成我的誤解!既然是債主,你爸還欠他錢,你應該躲得愈遠愈好,剛才幹嘛還沖出去,是嫌自己存款太多嗎?”
江心咽了口口水,怎樣也說不出她那時進退兩難外加擔心的心情,只能簡單地說道:“因為我不只欠他錢,還欠他很多人情,而他從沒催過我半次。”
“那你就該以身相許啊。”
“你連續劇看太多了。”江心彈了下鄒小米的額頭,逕自轉身換上便服。
“可他盯著你的神態,是那麼的百感交集,我還以為至少會有些後續發展啊——”鄒小米真的覺得他們兩人很有戲啊。
“我要回去了,一起走?”江心打斷她的話。
“你先回去,我們腐女社團有聚會,要去喝一杯。”鄒小米說。
“好,你路上小心。”
“你才要小心。你才在‘你今天好嗎?’抽出一支下下簽,債主馬上就找上門,有沒有這麼准啊。如果真的沒有前男友可以找,來個現任的應該也可以擋擋煞氣。你可以跟我去聯誼,或是對X光室的周品明拋個媚眼 吧,他約你超過兩次了……”
“多謝關心,以上選項我都沒興趣。祝你晚上玩得開心。”江心背上雙肩背包,快步走出休息室。只是,才走了幾步,就忍不住又朝急診室看了一眼——
關振誠已經不在那裡了。
她不知道自己此時的心情是放鬆還是失望,但她命令自己不要去想。不去想,才不會難過到失眠;不去想,那些可怕及讓人傷心欲絕的事就能當作沒發生過……這幾年來,她已經訓練有素了。
“江心,下班了嗎?”
江心抬頭,發現鄒小米說的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X光室的劉品明正站在她面前。
“你怎麼還沒下班?”江心帶著禮貌微笑問道。
“有親戚住院,我上去探望了一下,現在才要走。”劉品明推了下大眼鏡,對著她笑。
“是喔。”
兩人之間沉默了幾秒鐘,江心先開口:“那我先回家了,拜。”
“等……等一下。”劉品明喚住她,緊張地推了下眼鏡,看著她說道:“醫院附近新開了一家拉麵店,護理師們都說很好吃,你有興趣嗎?”
“該不會裡頭都是我們醫院的人吧,那樣下班跟上班有什麼差別。”江心笑著說。
“那……如果……不是醫院附近的拉麵店……你會願意……”
江心看著耳朵已經脹紅的劉品明,在心裡歎了口氣。
她知道劉品明人不錯,只是覺得兩人沒話聊,不想一起出去乾瞪眼。雖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放棄,確實讓她有些感動,但她實在不想讓他有所期待。
“吃面可以,當一般朋友也行,不過我現在沒有交男朋友的心情。這些如果你都接受的話,那我們就去吃面。”
劉品明愣了一下,過了好一會都沒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她。江心覺得有些好笑。
“你慢慢想,想好了再跟我說。我先回家了。拜。”江心朝他一揮手,轉身往前走。
“我可以。那……那明天下午先碰面可以嗎?我們可以先去看電影。我明天休假,我聽鄒小米說,你也休假。”劉品明追在她身後說道。
“可以。明早再約時間。”江心抬手當成道別,但沒回頭,逕自快步走出醫院大門。早秋晚風拂上她的臉龐,她深吸了一口氣,快速地走向公車站牌。
突然,一道身影從她身後一躍往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江心嚇得搗住胸口,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跳,就怕是搶劫,可頭一抬,卻看見了——關振誠。
江心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成熟了,也瘦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感更重了的男人。
“我胃痛。”關振誠說。
“胃痛去跟醫生說。”江心指了指醫院,刻意控制自己面無表情。
“今天開了三個會,沒空吃飯。”
“真辛苦。那我推薦醫院旁邊的‘好粥道’餐館。”江心雙臂防備地交握在胸前,不知道他跟她說這些做什麼。
關振誠無言地看了她一會,見她沒有再開口的打算,薄唇一抿,轉身就走。
江心看著他包紮的手臂及緩慢腳步,忍不住脫口說道:“‘好粥道’的白粥煮得不錯,你吃完再回去。”
“如果真的擔心我,就去替我買粥。我去開車過來,外帶離開,這樣比較不浪費時間。”他停下腳步,卻沒回頭。
“你現在去點粥結帳,等會再開車過來停他們門口,也一樣不浪費時間。”
“我不喜歡為點餐這種事傷神。”他再度往前走。
“那幹嘛讓我傷神?”江心忍不住嘀咕道。
見他走了幾步後,江心轉身走向“好粥道”,卻聽見他說:“你欠我的。”她倒抽一口氣,頭也不回地快步沖向“好粥道”。
是啊,她欠他的又何只一碗粥呢!她欠他的,就是每天替他熬粥都還不完吧;但他也不能總是老習慣不改,特別愛指使她,導致她在他身邊時,總是像個小嘍羅一樣忙得團團轉。
原本以為多年不見,他們之間必然會有些改變,畢竟她現在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面的獨立女性了啊。沒想到——唉,她還是欠他。
江心走到“好粥道”,點了白粥和幾樣青菜。
待她拿好外帶,走到店門外時,關振誠已經將黑色休旅車停在店門看到她便放下車窗對她說:
“快上車,員警要過來開罰單了。”
江心立刻跳上車,然後車子倏地往前開。
她看著前方的車水馬龍,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她腦殘嗎?幹嘛要聽他的話?
跳上債主的車,她是活得不耐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