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回到房間的顧仲斌想起林鄭娟說的娃娃,心下激動,又敲牆壁。林鄭娟拉住被子蓋住腦袋,當做沒聽到。顧仲斌不死心,又敲了許久,察覺林鄭娟真的不理他以後才帶著微笑入睡。
一夜無夢。
第二天是個難得的清閒天,林鄭娟起來幫忙著做了早飯,今天的早飯是米線。米線是自家背著米到鎮上去打的,打回來後晾在二樓的回廊下,隨時吃隨時取,涼水泡軟滾水一燙便好了,淋上煮好的除了油鹽醬的清湯後加上自家種的香菜小蔥,再滴上幾滴花椒油和自家做的辣醬或者油潑辣子,這便是西南人最常見的早餐了。
吃過早餐,林鄭娟背上小竹背簍,背簍裡放著鐘玉蘭灌好的一瓶甜酒水,幾個昨天做的糍粑,一把砍柴刀,和鐘玉蘭說了中午不回來以後兩人出門了。走到到門口時顧仲斌順手從門邊拿了一個麻袋。
出了門的兩人卻並未急著往懸崖去,而是趁著路上人少繞道去了顧冀東家。
顧冀東家住在村口往外一些的地方,離村口的大樹還有些距離,就像是游離在來蒼村外一般,跟他們家並排在一起的還有兩三家,這幾家人都是最近幾年才搬到這裡的。
顧冀東房屋占地面積挺大,房間也很多,但卻很陳舊了,院牆有的地方都已經掉石頭了,牆縫中長了雜草也不見人清理,屋子破敗得就像是沒人住一樣。
顧仲斌拉著林鄭娟的手往顧國勝家後面的竹林走去,竹林很大,往裡走一些藏住一兩個人根本不成問題。這個地方也是小時候林鄭娟與顧仲斌伏擊顧國勝的首選聖地,顧國勝約摸是個傻子,明明多次在這個地方中招卻仍舊不長記性。
他們出來的時間比較早,此時太陽才剛剛從東邊露出小半張臉。
“困不?要不睡會兒?”顧國勝是個大懶蛋,太陽曬不到屁股是不會起床的,顧冀東一家都寵著他,多年的習慣下來,顧仲斌根本不相信顧國勝能起早。
“行,你看著,要是他來了就叫我。”林鄭娟是挺困的,於是抱著面前的竹子睡著了。
顧仲斌恨不得自己就是林鄭娟抱著的那根竹子。
等了40多分鐘,林鄭娟也睡不下去了,小聲的和顧仲斌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這時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傳來,從竹林邊走過,顧仲斌和林鄭娟精神一震,對視一眼,心中暗道來了。順著腳步聲跟了上去,準備到個沒人的地方套顧國勝麻袋。
顧國勝自從被打以後很多天都沒能出門,這兩天好不容易傷養了,心情舒暢了,就在家待不住了。起床後臉也不洗的趁著家裡人沒注意的時候溜了出來。
一邊走還一邊琢磨,也不知道倆月沒出門,他那些兄弟想沒想他,想到他那些兄弟,他自然又想到了他兩個月前調戲未果反被揍的那個小姑娘。水靈,真是水靈。
他想得出神,冷不丁的眼前一黑,還沒反應過來呢一個麻袋就罩了他一身,緊接著拳頭如雨點一般的打下來,顧國勝身上一疼哎喲哎喲地就叫了出來,想把麻袋弄開卻因為一直被打沒有機會。
“誰,有哪個狗雜種打我,有種打沒種露面嗎?別讓老子抓到你,否則老子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顧國勝忍著疼放狠話,一邊說一邊左右閃躲。
顧仲斌瞅緊機會一腳踢在顧國勝的腳窩上,顧國勝叫喚一聲後不可控制地往地上趴去,在黃土地上濺起無數飛塵。
顧仲斌給林鄭娟使了一個眼色,林鄭娟會意,隨手在路邊撿了一根手腕粗的長棍子啪啪啪的抽在顧國勝的身上。
顧國勝疼得連狠話都放不出來了,眼看著打得差不多了,顧仲斌對林鄭娟搖搖頭,林鄭娟果斷地扔開木棍,拉起顧仲斌的手兩人飛快地往竹林對面的山上奔去。直到上了山,兩人才停下腳步。
“爽...爽死了,哈哈哈!”林鄭娟叉著腰一邊笑一邊喘氣。
顧仲斌氣息都沒有粗一下,他從自己背後的背簍裡拿出甜酒水,擰開蓋子遞給林鄭娟。林鄭娟接過來咕嘟咕嘟地灌了好幾口,今天的甜酒水裡放了糖精,酒味很淡,水很甜,林鄭娟喝完一抹嘴巴,顧仲斌接過水壺喝了一口。
林鄭娟沒覺得這有什麼,這些年顧仲斌沒少吃他剩,她都習慣了。
林鄭娟喘勻了氣,對顧仲斌道:“你說顧國勝能不能猜到是我們打的他啊?”
顧仲斌看了林鄭娟一眼:“這就要看他這幾年得罪的人多不多了。”得罪的人多了,就算懷疑他倆沒有證據誰也找不到他們身上來,要是得罪的人少了,那就是他倆沒跑了,都不用猜。
林鄭娟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一撇嘴:“他不得罪人的話太陽得打西邊出來了吧?”
顧冀東家也有三個孩子,三個都是男孩兒,陳大花重男輕女,對顧冀東家也就格外看重,為了顧冀東家的兩個孫子,她都能放棄顧冀中這個兒子的。
而在顧冀東家的這些孫子中,陳大花又格外的疼長得和她相像的顧國勝。
顧國勝還小的時候,陳大花還能幹,兜裡也有不少錢,顧冀東和他老婆甘小會很是尊敬陳大花,家裡家外都願意聽幾句她的話。
陳大花對顧國勝那是有求必應的,顧國勝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實在得不到就去搶,搶完了別家小孩家的大人去找顧冀東一家算帳,陳大花死命的護著顧國勝,顧國勝沒人管著,越長大越霸道得不像話,村裡人哪家小孩沒被搶過?哪個大人不討厭他?
三歲看到老,顧國勝這輩子都改不了了。
顧仲斌很贊同這話:“休息好了沒?咱們走吧?”
剛剛還痛快的心情瞬間就低落了,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起來,深吸一口氣,林鄭娟用樹枝打了下地上的雜草:“走吧。”
顧仲斌跟在她身後。
林耀華墜崖的地方離他們現在所在地方比較遠,兩人順著山根往回繞,繞了十多分鐘後,兩人才從山林裡出來。
到了那處山崖,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這個山崖很高,很陡峭,爬到崖頂都要很久,山坡上種滿了莊稼,顧仲斌家在這裡也有兩塊地,就在半中腰,種的是白薯,白薯和紅薯長得一樣卻沒有紅薯好吃,這種白薯只適合生吃,從皮到肉都是白的,削皮以後吃著像水果,又甜又脆。顧家種這麼多白薯為的是白薯的藤,白薯藤喂豬豬肥得快肉也香,是特別好的豬飼料。
白薯才掛果沒多久,最大的只有二指粗,最小的還沒拇指大,顧仲斌挑了一個最大的用柴刀削了遞給林鄭娟,林鄭娟接過來咬了一口,嘎嘣脆。顧仲斌為自己削了一個,兩人坐在地裡吃完了,顧仲斌把白薯藤和小山藥團吧團吧放回原地,把能吃的大一些的白薯都裝進背簍裡,繼續往山頂走。
越往上坡度越高,荒地沒開到頂部,在半山腰就沒了,在這裡往上一直到懸崖頂,都長著一人高的雜草。
兩人打著草終於走到了山崖頂,林鄭娟從山崖邊緣往下看,頭暈目眩,怪不得村裡人都說從這裡摔下去基本就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只是一直讓林鄭娟想不通的是為什麼周圍有那麼多荒山,林耀華為啥就非得來這裡開荒,明明這裡的土地並不肥沃。
顧仲斌四下轉了一圈,找到了一個相對來說並不那麼陡峭的地方,他背著背簍走在前面,林鄭娟握著他的手,落後了半步崖底走去,兩人集中精神,一句話不敢多講,偶爾才能聽到顧仲斌讓林鄭娟小心腳下的聲音。
下山的路真的很陡峭,幾乎呈七十五度角,一不小心就能摔下去。兩人走的小心翼翼,這一走,就花了兩個小時,站在平地的那一刻林鄭娟兩條腿已經軟成了面條,她真該慶倖自己沒有恐高的毛病。
顧仲斌也沒好到哪裡去,這一路上他精神高度集中,就怕自己一步走不好連累林鄭娟和他一起摔下去,兩人相握的那只手全都是汗。
兩人坐在地上,拿出背簍裡的吃食填飽肚子以後才有精神四處打量。
山崖底下和林鄭娟所想的不一樣,她以為山崖底全部是樹林,然而現實卻不是如此,自己腳下的這片灌木叢、野草外,兩邊才是茂盛的樹林,那些樹林裡的樹一棵搭著一棵,將陽光遮了個嚴嚴實實的,陽光照不進來,樹底下的草都比別的地方矮了半截。
這裡,就是來蒼山山脈的中心了。
林鄭娟有些害怕,緊緊地握住顧仲斌的手,顧仲斌的手心有些微濕,他反握林鄭娟的手,把林鄭娟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裡,林鄭娟心裡安定了一些。
顧仲斌沒看林鄭娟,四處打量著,看了一圈以後,他轉頭回來看林鄭娟:“娟子,林叔從哪裡掉下來的,你知道嗎?”
林鄭娟轉身去看懸崖:“滿倉叔說是從懸崖正中央掉下來的。”
林耀華出事的時候林鄭娟還在學校,那天她考完期末考試,才從考場出來,就被大龍叔拉著回來了,大龍叔說,她爸掉下懸崖了,他們到山崖去找,沒找到人,只找到帶血的衣服碎片,怕是凶多吉少了。
林鄭娟已經忘了自己當初是怎麼跟著大龍叔回到來蒼村的,她只知道她的天塌了,心空了,全身冰冷。
林鄭娟和顧仲斌所處的位置是山崖的斜對面,山崖的正中,就在左邊的那處林子裡,那處林子看陰森森的,饒是膽大如顧仲斌都默默的吞了兩次口水。
最終,他彎腰在地上撿了一塊剛好能被手握住的石頭遞給林鄭娟,對林鄭娟道:“我一會兒走在前面,你在後面做記號。”
林鄭娟狠狠地點頭,兩人貼著懸崖走,每走十步,林鄭娟就往懸崖或者樹上刻記號,越往裡走樹木越茂盛,低垂的樹葉能打到人的臉頰,地下的雜草也就越少,樹葉與枯枝鋪滿了空地。
顧仲斌用樹枝在前面開路,走幾步就問一句林鄭娟怕不怕。
林鄭娟自然是怕的,哪裡能不怕,但為求得個心安,完成一個心裡的執念,林鄭娟強壓著害怕,故作堅強地搖搖頭。
顧仲斌在心裡歎了一口氣,林耀華的死已經成了林鄭娟心裡的執念了。當年林鄭娟年紀小這處懸崖太過陡峭,誰都怕帶林鄭娟下來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擔不起責任,他們高中比初中放假晚一個星期,等他知道消息考完試從學校回來以後,村裡人已經給林家佈置好靈堂了,林耀華的衣冠塚下葬以後緊接著鄭又榮就來了。
顧仲斌無數次都在想,如果當初有人把林鄭娟帶下來看看,讓她死了心,林鄭娟估計也就能放下心裡的執念不鑽牛角尖了。
這處懸崖很大,從懸崖的側面走到正前方就花了他們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懸崖的正中央樹木稍微稀鬆一些,太陽光線也能照到林中的空地上了,林鄭娟回憶著滿倉叔說的地方,帶著顧仲斌朝那處走去。
那個地方和林中的別處沒有什麼區別,樹一樣的高,一樣的抬頭看不到藍天,甚至連陽光都見不到。
五年過去了,當初林耀華墜崖的所有痕跡都沒有了,林鄭娟呆呆的站在那裡,不願動彈。眼淚慢慢溢出眼眶。
林鄭娟想,她爸當初掉下來,躺在這裡是什麼感覺,陽光照都照不到,他冷不冷?身上疼不疼?
林鄭娟不知道,眼淚才留下兩滴,她便捂著嘴巴,哽咽出聲。
顧仲斌沒有勸她也沒有抱她,他知道,此刻的林鄭娟是不需要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