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6戴著手銬走到會議室外,B站在門口,紅袖標上的黨徽分外醒目,看見他,晃一晃夾煙的手,讓A先把0933帶進去。
“幹嘛,”0416留在門外,懶洋洋問他,“想我啦?”眼神火辣辣地把他從頭到腳掃視一遍,不需要語言,含義鮮明的性暗示。
B夾煙的指頭動了動,舌頭舔著嘴唇,躁動的樣子:“都聊什麼了?”他偏頭去看牆上的宣傳標語,裝作漫不經心。
“哄他唄,”0416用一種叫人酥麻的嗓音,黏膩地說,“不哄好,沒下次了。”
B忽而笑了,像是自言自語:“你還想有下次!”
這話讓0416心驚,他什麼意思,這個突如其來的新指令,是針對自己嗎?他不露聲色地胡思亂想,B卻不再說什麼,推開門,屋裡坐著五個人,整齊地圍成半圈。
0416拉住他:“我想和你在一起。”
這話很突兀,B扭頭看著他,慢慢把門關上:“什麼意思?”
“我想有人罩著我,”0416說,丟了老大面子似的,漲紅著臉要求,“罩我,就不能讓我睡囚艙,我得睡你那兒。”
“那0933呢?”B眯眼瞧他。
“你要是跟我,我看都不看他一眼,”0416傲慢地挑著眉毛,給他補充,“是真‘跟’啊,不讓操不行。”
B噗嗤笑了,沒說話,帶著笑意等他繼續,0416攤開手:“沒啦,行不行,給句話。”
B把手又搭在門把手上,將推不推的:“等這一輪結束,”他輕聲說,“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說完,他頭也不回進去了,0416盯著那片優雅的背,跟上去,他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是,那自己安全了,要遭殃的是誰呢?只能是0777。
全體就位,還是A開場:“今天是學習小組最後一次研討,”他翻開小本子,“第一次見面我就說過,聖徒島這個遊戲太老,我猜你們都玩膩了。”
最後一次?0416皺起眉頭,聽A接著說:“黨很關心你們的精神生活,特地為你們開發了第二款接入遊戲——螺髻山。”
犯人們面面相覷。
“你們四個,”A站起來,朝C招了招手,“是經過篩選的測試者。”
0416心裡發慌,這個發展他始料未及,可以肯定管理員是有陰謀的,但B想怎麼玩他毫無頭緒,這時C從兜裡掏出四塊電子晶片,每一塊上都貼著一個人的號碼。
“現在分發的,是你們在新遊戲裡的角色,”A指了指隔壁,“測試機已經調試完畢,你們沒有時間準備,直接進入遊戲,”
其他人還懵著,0933舉起手:“長官,遊戲裡是只有我們四個玩家嗎?”
一個關鍵性問題,A笑了,合上本子站起來:“管理員和你們一起進入遊戲,你們的角色由管理員分配,但管理員的角色對你們保密。”
這明擺著是一場不對等的獵殺,B要在遊戲裡結束他和“皈依者”的恩怨,遊戲一旦開始,誰也說不準會發展成什麼樣子,自己的角色應該是安全的,那0933呢?0416朝他那邊看,C正命令他起身,讓他和其他人排成一隊去隔壁。
還是到要抉擇的時候了,0416想,他把自己晶片上的號碼撕掉,故意起身慢一些,和走來的0933挨上,然後咳嗽一聲,偷偷把晶片給他看。
0933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撕掉晶片上的號碼,可為什麼這麼做,他不清楚,直到0416不小心在門檻上絆了一跤,晃過來撞掉了他手上的晶片,他才恍然大悟。
果然,地上出現了兩塊晶片,0416彎腰把其中一塊撿起來,遞給A看:“長官,這塊是我的,用不用查一下?”
“不用了。”B替A回答,似乎因為是他,所以放心。
第16章 螺髻山 壹
山風從西面吹來,乃古背著刀,哈腰上坡。
他有漂亮的棕色皮膚,大眼睛,老鷹似的凶鼻子,臉頰瘦削。兩鬢的頭髮剃光了,頭皮發青,其餘的長髮挽成一個鬏兒紮在頭頂,左耳上是一個碩大的圓耳環,他朝這邊瞪眼的時候,英武得像是畢摩(1)口中的天兵。
他沒穿察爾瓦(2),披氈(3)也沒穿,光著膀子,露出脖子上的熊牙和野豬牙,這樣的勇士,身上卻一片銀子也沒有——他是個娃子。
在螺髻山,說話的是黑彝,聽話的是白彝,而娃子,則是畜生。
娃子乃古沿著蜿蜒的山路,劈開纏腿的荊棘,要回寨裡,他的寨在山頂,是有百年血脈的底惹家支,他是主人最好的狗,也是家支最鋒利的刀子。
忽然,上風處傳來說話聲,他立刻匍匐,趴在衰草裡。
這一帶是俄羅家支的地盤,底惹家幾十年的死對頭,剛才路上經過一處俄羅家的路標,棗木杆兒,頂上掛著一顆底惹家男丁的人頭。
乃古扒著土坡偷看,遠遠的,過來一支五顏六色的隊伍,當中有一把黃傘,躍動著,搖擺著,在螺髻山蕭索的風景中格外奪目。
女人們嘻嘻的笑聲傳來,黃傘下是個穿百褶裙的黑彝夫人,娃子們簇擁著,在雜草間款款而行,每挪一次腳步,荷葉般的裙口就倏忽散開,仿佛一圈漣漪。
她們朝這邊走來,乃古謹慎地壓低身體,那是個美人兒,烏溜溜的大眼睛,睫毛彎翹,微黑的兩頰上有蘋果般的紅暈,還有那副胸脯,豐腴飽滿,在細腰上稍稍一扭,就有叫男人咋舌的魅力。
他猜到她了,這樣的美貌,只有俄羅家新娶的媳婦阿各能有。她戴著高高的三層銀帽,銀流蘇遮在眉上,一動,就嘩嘩作響,黑衫子襟口系著三顆碩大的球形銀扣,領口上紮著銀牌,領子上是一圈精細的梅花銀泡,如果不是頭人的妻子,不會有這樣的穿戴。
她像所有高貴的黑彝夫人那樣,一手撐腰,一手扶著沉重的銀帽,畫兒一樣扭擺。
螺髻山有兩個美人,她是其一,另一個則是她的丈夫,俄羅小軌,乃古不禁替自己的主人感到惋惜,螺髻山最美的兩顆明珠,都閃耀在山腰上了。
女人們有些騷動,黃傘從阿各頭上移開,兩個阿米子(4)扶著她,來到乃古頭上的山坡,然後她們退開幾步,只留阿各一個人在那兒,掀起厚重的羊毛裙子,露出大腿,懷抱著裙擺蹲下。
她撒尿了,噓噓的,尿液順著鬆土和蒿草根流下來,要流到乃古身上,他不得已一躲,阿各聽見聲音,發現了他。
他們離得那樣近,赫然對視,兩人都瞪大了眼睛。這裡怎麼會有個男人!阿各蹙著眉就要驚叫,但終究是頭人的女人吧,她想到她的顏面、她的身份,她這樣新婚的年輕夫人,不該有曖昧不明的傳言。
乃古也沒動,他不想驚動俄羅家那些人,他趴在那兒,趴在阿各的尿液邊,看著她,她臉紅了,屁股也沒顧上擦,緊抿著嘴唇站起來,居高臨下把他瞪著,但乃古是那樣英俊,沒有哪個女人會真對他生氣,她也只是把他看了又看,忐忑地走開。
他等她們走遠,拍拍泥土站起來,迅速穿過俄羅家的領地,進入底惹家的地盤,在兩家疆土的分界處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一隻山鷹,和“三滴血”的傳說。
相傳螺髻山的祖先是一位少女,十五歲時被一隻神鷹的影子遮住,鷹嘴裡落下三滴血,一滴打在頭頂,穿透了她九層髮辮,一滴打在身上,穿透了她九層氈衣,一滴打在下體,穿透了她九層裙褶。
少女因而受孕,生下兩個男孩,哥哥叫底惹,弟弟叫俄羅,兩兄弟在母胎中就纏鬥不休,他們的後代也註定世世為仇。
而乃古,他的祖先只是底惹家從山下搶來的娃子,他身上沒有黑色山鷹的血,名字前頭也沒有彝人神授的姓氏。
走進寨子,和他一樣的娃子在四處忙碌,往常他們也忙,但不像現在,急急惶惶,東翻西找。
“喂,乃古!”背後有人叫,他轉回頭,是大管家,披著察爾瓦抽著旱煙袋,指著下山的方向,“頭人的貓丟了,去找。”
頭人的貓叫荷包,是三年前火把節跳朵洛荷(5)時,裝在三角荷包裡帶上山的,當時給了賣貓的漢人一兩金子。
乃古很餓,大半天沒吃過一口東西:“頭人還好嗎?”
貓是有靈的牲畜,身上掛著主人靈魂的邊角,貓丟了,主人據說會生一場大病,大管家拿煙袋鍋指了指主屋:“閉門歇著呢。”
那是一間高大的土牆房,頂著寨子裡唯一一片青瓦,門口有大大小小三條狗,燒火的煙從煙筒裡嫋嫋而出。
“還等啥子,”大管家不高興地催促,“快去嘛!”
乃古只好轉身,走向來時的路,邊走,邊回頭瞥著頭人的屋,那個人在裡頭,初始設定描述他溫和、沉穩,可惜眼下還見不到。
荷包是只大花貓,金黃色,一身神氣的細條紋,從小被寨裡養著,按說跑不遠,乃古把底惹家整個山頭找了一遍,也沒找到,甚至沒聽到一聲貓叫,難道……是跑下山了?
抬頭看,月亮掛在樹梢頭,前面穿過一片馬桑樹林就是俄羅家的地盤,他肚子咕咕叫,吞一口口水充饑,硬是沖下去。
林子裡照得見月光,但影影綽綽的看不清,他把長砍刀從背上拖出來,掂在手裡輕輕地叫:“荷包……荷包!”
沒一會兒,前頭不知道哪棵樹後頭,有人應了一聲:“哎!”
乃古立刻哈下腰,把刀握緊,專注地盯著那團漆黑,對方和他一樣沒點火,顯然,在這片交界地的土林子,雙方都很謹慎。
“哪個!”他喊,不躲,晃著刀,一點點往聲音的方向蹭,這不是一般人的策略,只有殺慣人的勇士,才敢這樣無畏。
對方顯然沒料到他敢上來,被愚蠢的男子氣概驅使著,從樹後現身,寬褲腳,是俄羅家的人,褲腿很短,只過膝蓋,是白骨頭。
乃古掃視一通,把刀刃朝向他,兩手推著,這麼就要上去,右手邊斜後側突然響起踏碎枯枝的聲音,闖了這麼多年林子,他立刻知道,對方不是一個人!
不用確認,甚至不用看一眼,他調頭就跑,一支箭似的,直直從林間穿過。俄羅家的人追上來,兩個,聽腳步,仍然是一左一右分兩路,一個離得近些,另一個慢很多,乃古腦筋一轉,朝南轉彎,那邊有一連串階梯似的土坡。
他這樣狂奔,讓俄羅家的人把他小瞧了,嘲弄著,打起趕羊的哨子。
乃古漸漸放慢速度,等快的那個追上來,土坡到了,他一個接一個往下跳,一連跳了四五個,追的人越來越躁,跳得也熟,想都不想就往下撲,這時乃古一個轉身,橫刀架起,噗嗤一聲,熱騰騰的血就糊了滿臉。
屍體打著翻兒跌下去,乃古片刻不等,返身就往上竄,等他跳上坡頂,慢的那個才來,看見他,先是一怔,等意識到他臉上那些黑乎乎的東西是血,已經晚了,背過身想跑,被乃古一刀劈在地。
林子靜了,只有老鴞啼哭似的叫聲,乃古往屍體腰間摸,摸到姑娘給繡的花肚兜,可惜了。
拽開肚兜,他翻出一袋子炒麵,急吼吼往嘴裡塞,狼吞虎嚥嚼了,提刀去割人頭,兩顆頭割下來扯散頭巾,抓著長頭髮,血淋淋拎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