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古喜歡拉弓的,拉弓的一般身手都不行,他嚼著草葉躲在樹後頭,看那人走進林子,很小心,很謹慎,卻在黑暗裡和他錯身而過。
“喂。”他叫他,那傢伙迅速轉身,剛轉過來,迎面就挨了乃古一拳,很重,上嘴唇整個裂開,血肉模糊的。
這個距離,弓箭基本沒什麼用了,乃古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拇指壓在過氣兒的地方,對方不敢動,像條喪家的野狗似的,被他拽著,拖向坡上高處。
俄羅家的人很快會追上來,乃古知道,於是就近把人摁在一處蒿草叢,深深淺淺割出七八道傷口,冷冷地問:“貓在哪兒。”
“貓是自己來的!”拉弓的嚷,被折磨得可憐兮兮。
乃古給了他一拳:“別嚷嚷,”還是那句話,“在哪兒。”
拉弓的被血嗆了,咳嗽著說:“小頭人,咳咳,養著呢,”那片嘴唇,每吐一個字都鑽心地疼,“沒養過貓,捨不得還。”
這時山下有疾跑聲,聽起來只是一個人,乃古立即抓起手邊的弓箭,起身往下迎,長刀順勢一勾,拉弓的就大頭朝下栽進草裡了。
沒跑幾步,前方出現一個大傢伙,是那天阿各房裡的三個勇士之一,他看見乃古,罵罵咧咧地沖上來,乃古沒動作,也不逃跑,傻瓜似地杵在那兒,對方看得出他是娃子,很自然就輕敵了。
乃古的手背在身後,月光不好,大個子也沒在意,等快到近前,乃古才把手亮出來,左手一把弓右手一支箭,搭箭上弦拉滿了,赫然一鬆手。
照理說,娃子不會射箭,乃古也確實不大會,可這麼近的距離,會不會已經不重要了,眨眼的功夫,大個子的腦袋就被刺穿,紮著箭杆,他還想搏呢,攥著拳頭虛晃了兩步,終究倒在乃古身上,無力地滑下去。
撿起刀,乃古看見山腰上亮起來,星星點點的,是火把,他“嗤”地一笑,返身回家。
這樣的報復性襲擾持續了三天,俄羅家的人有了防備,再想得手就很難了,乃古回到達鐵的大屋時,東方已經泛白,他紮著胳膊上的傷口坐在火塘邊,一點聲音,達鐵就醒了,咕噥著問:“幾個?”
“一個,”乃古把手往他的察爾瓦裡摸,熱烘烘的,“還是僥倖。”
達鐵厭煩地翻個身:“往後別去了,夠本了。”
乃古穿著褲子、帶著一身的血腥氣鑽到他身邊,他光溜溜的,天菩薩散著,長頭髮隨意纏在身上,湊上去聞,有一股馬纓花的香氣。
乃古從背後抱住他,達鐵不願意地躲,往後踢了踢:“走開。”
“就抱一會兒,”乃古說著,用一根手指輕輕挑他散亂的長髮,挑好了攏成一把,握在手裡,“天也要亮了,回頭親一會兒?”
什麼呀,達鐵裝作沒聽見,和乃古這樣沒羞沒臊地摟著,他根本睡不著,他怕他,怕他真來勁兒,也怕他發現自己是假的。
大手在肚子上揉,壞心眼兒地往肚臍裡摳,達鐵癢得直打顫,忍著忍著,耳朵眼兒有氣兒往裡吹:“來嘛,就親一口。”
頭髮被拽著往後拉,力氣很小,但無法掙脫,沒奈何,他只好順勢轉過去,迷蒙地眯著眼,這副樣子,反而讓乃古動情。
“嘴張開,”他把察爾瓦拉上來,蓋在兩人頭上,一手從脖子底下托住達鐵,一手扳著他的下巴,小心翼翼地抬,“喘口氣兒。”
達鐵沒喘,他不知道一個吻能持續多長時間——黑暗裡,乃古過來了,濕濕的,慢慢把他吸住,那樣遊刃有餘,那樣不慌不忙,嘴唇和嘴唇的糾纏聲很響,響得有點過頭了,達鐵漲紅了臉,皺著眉頭被他趴上來,壓在下頭。
“嗯……嗯嗯……”氣開始不足,達鐵扭著脖子想躲,乃古不讓,手也不亂摸,就是捧著他的臉一個勁兒吃嘴巴,0416從來不是這樣的,他也兇猛、強悍,但不會這樣軟刀子熬人,“哼,放……放我……”他發出怪異的鼻音,軟綿綿黏糊糊的,這不能怪他,任誰被這樣磨面似地挑逗,都耐不住要哀求。
乃古放開他,轉而去抓他的手,十個指頭攥在一起,緊緊的,達鐵這時候發現,他是不由自主在和他接吻,沉迷,而且躁動,乃古那樣有力量,連下頭都硬得嚇人,隔著薄薄一層褲子,騎馬一樣在他胯下起伏。
他不想這樣,達鐵清楚地知道,他不想和這個人這樣,他想要的是0416,皈依者0416,只有0416……乃古停下了,猛地掀開察爾瓦,充足的空氣和清晨微白的光線從窗戶照進來,他撐著胳膊往下看:“哎,這就射了?”
達鐵瞪著屋頂急喘,腦子裡亂哄哄的,無意識往他說的地方看,看不太清,但很快就感覺到,肚子上濕了。
這太可怕了,比上次被分開大腿按摩屁股還可怕,達鐵虛軟地支起上身,正和抬頭看過來的乃古對視,一瞬間,他無法不流露出恨意。
乃古發現了,卻把這當成0416被征服時的無奈和懊惱,他得意地舔了舔嘴唇:“我們慢慢來,不著急。”
這傢伙瞭解故事線,神靈一樣,知道後頭會發生什麼,他知道結局,所以從容,“0933是誰,”終於,達鐵忍不住問,“是俄羅家的嗎?”
乃古看著他,用一種審慎的目光:“還是在意他啊,”意料之外的,他竟笑起來,“你見過,”好像滿不在乎,他坦白,“是俄羅阿各啊。”
達鐵瞠目,努力回想那天坐在屋子對面的女人,頭帕、珊瑚、銀牌,長相一點都不記得了,只記得眼睛遮在頭帕青藍的陰影裡,看不清:“女人?”
“女人,”乃古重複,問他,“還喜歡嗎?”
達鐵學著0416的樣子,勾起一側嘴角,無所謂地笑笑:“男女有什麼關係,能搞到,都可以搞。”
“那……”乃古緩緩俯下身,達鐵不得不隨著他躺到,唇角被細細吻著,那傢伙說,“我可得把你看牢……”
“頭人!”屋外有人喊,聽聲音是大管家,“俄羅家的小頭人上山了!”
達鐵推開乃古,盤著頭髮坐起來:“帶了多少人!”
“傳信兒的說就他一個,”大管家貼著門,語氣焦急,“說是還拿著一把刀子,可能是來給俄羅家報血仇的!”
報血仇也輪不到他呀,達鐵疑惑地穿起衫子,紮天菩薩,纏包頭布,穿戴好了推開門,大屋周圍已經聚了不少人,都提著刀背著弓,齊刷刷望向他。
“只是個孩子。”他裹著黑色的大察爾瓦,每下一步臺階,耳朵上的珊瑚串兒都隨著搖晃,他今天的英雄結挽得很好看,高高翹著,叫人矚目。
身後是乃古,臉上的血已經幹了,斑斑點點發黑髮皺,乍一看,像是塗壞的鬼臉,“別妄動,”達鐵下令,“畢竟是頭人的弟弟。”
沒有一袋煙的功夫,小頭人到了,一個穿絲綢的孩子,踩著漢人的鞋子,戴著彝人的耳墜子,天菩薩從左半邊臉垂下來,擔在胸口,傲氣地挺著。
“貓是我養著呢!”他喊,晃了晃手中的刀子,刃上帶血,“來時殺了!”
底惹家的人譁然,那貓上可掛著頭人的魂!他們要往上擁,被大管家差人管住,小頭人看他們不上來,又說:“等著完蛋吧,底惹達鐵!”
這過分了,可達鐵並不動氣:“你為什麼來,孩子,”他問,任山風把察爾瓦鼓起來,像一座山,一隻即將展翅的山鷹,“一個人,來送死?”
“我是俄羅家的勇士,”小頭人像是自言自語,舉起刀子,有要往前沖的架勢,“族人因為我而死,家支因為我而蒙羞,”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含著水光,卯足了力氣,嘶吼著踏出一步,“我要了結這一切!”
所有人都往後撤步,這是準備迎擊時的保護動作,可那孩子並沒沖上來,一時間,鮮血噴湧而出,勃勃的,浸透了他腳下的方寸之地。
拴耳環的線繩和他纖細的脖頸一起,被自己的刀割斷了,瑪瑙球打著滾,滴溜溜轉到達鐵腳邊,那具年輕的身體倒下去,輕輕的,跌落在血泊裡。
小頭人死了。
寨子死寂。片刻,人群轟一下炸開,這是死給(7)!俄羅家的小頭人當著他們的面兒,死給在底惹家了!
(1)畢摩:祭司。
(2)察爾瓦:披風。
(3)披氈:穿在察爾瓦下的氈褂。
(4)阿米子:姑娘。
(5)朵洛荷:火把節時女子跳的集體舞蹈。
(6)天菩薩:彝人認為神靈通過頭髮與人溝通,男子在頭頂蓄一叢長髮,挽成髮髻,象徵天神,長的天菩薩可達兩米,忌諱觸摸、撫弄。
(7)死給:彝人發生糾紛時,如果一方感到委屈或是自尊心受了傷害,經常會採取自殺的方式,以此讓糾紛的另一方為自己的死負責,稱為“死給某人”。死給會引起嚴重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