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黑暗中,索瑪花吐著蕊怒放,沒有風,四周是一股嗆人的甜腥,乃古皺眉,越皺,腥氣越濃,像從高處陡然墜下似的,他一個激靈,睜開眼。
是阿各,捧著煙筒,一口一口往他臉上噴大煙,捶了捶腦門,他想翻身,卻發現後背的肉爛了一大片,不能挨床:“我睡了多久?”
阿各眼睛紅著,不知道是熬的,還是哭過:“一天多。”
“頭人沒懷疑?”他指的是阿各來牛棚照看他這事。
“管他呢,”阿各放下煙筒起身,渾圓的屁股在群擺下搖曳,“我從不是他的女人,再說也沒人看見。”
乃古要起來,被她按住:“別怕,我教訓過美都了,”指頭上戴著碩大的南紅戒指,她和沒男人時相比,更妖嬈了,“沒人要她,她脾氣怪。”
這時候是後半夜,窗外看不見幾顆星,阿各抱住乃古的頭,捨不得地在他眉毛上親了又親,說幾句膩歪的話,偷偷離開了。
她一走,乃古就呆不住了,從牛欄邊的破鋪蓋裡爬起來,踉踉蹌蹌出門,俄羅小軌的大屋前沒人守著,只蜷著一條狗,和他認識,抬眼看了看他,沒動彈。
他進屋,帶上門,小軌側躺在火塘邊,抱著一杆煙槍,睡著了。塘裡的火燃得很旺,熠熠的,照著他察爾瓦上扭起的胯骨,和無意識錯落周折的柔軟肩膀,褲帶子松松挽著,毫不設防。
乃古想像過俄羅小軌的模樣,美人嘛,大抵都是那樣,大眼睛高鼻樑,嗔呀怒呀都招人愛。但這個人不是的,他有種病態的羸弱,戴著女人的芝麻鈴,穿著繡花的窄衣裳,卻沒有一點古怪的娘氣,他身上那股東西說不好,又軟又硬,又陰又陽。
乃古大著膽子湊近他,他的臉孔像漢人,平滑圓潤,下巴頜肉肉的,叫人很想捏一把,頸子細長,手指也長,指節處血氣好著,顏色緋紅。
0933,乃古心裡頭叫他,欣賞階下囚一樣欣賞他,可越看,心卻越慌,愛上什麼人了那樣地慌,他意識到這種情感,焦躁地舔了舔嘴唇,那是角色“乃古”的情感,不是他的。
他現在就可以結果他,遂了達鐵的“願”,他撫摸他緊緊系著的天菩薩,人沒醒,又解開他領口成排的襟扣,人也沒醒,乃古停下手,覺得不對勁兒。
“喂!”他叫他,小軌沒反應。
煙鍋熱著,屋門關著,乃古湊到他嘴邊聞了聞,苦苦的鴉片味,還有鼻子,貼住了,只有一絲微弱的翕動,他一把抱住他,把他攤平了,跨上去捧他的臉。
他吸迷了!
撕扯他的衣裳,把那片溫熱的胸膛剝出來,乃古握住這具珍珠色的肉體,輕薄似地反復揉搓,邊揉邊聽他的心跳,太弱了,好像下一口氣兒就要上不來,他不能死,乃古想,這時候死了,自己的計畫就落空了!
“俄羅小軌!”他叫,掰著下巴打開他的嘴,紅口白牙,一絲大煙膏的甜腥,他鼓一口氣俯下身,實實在在把他吸住,柔軟的、連美人阿各都沒碰過的嘴唇,乃古情不自禁就在那上頭摩擦,惶急的,把一腔子生氣全給他。
“咳!”小軌猛地彈了一下,但沒醒來,說不清是烤的還是憋的,他臉蛋通紅,乃古托著他的細脖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搖晃他,“喂,”他輕聲叫,想拍打,又怕手勁太大把他打疼了,“能聽見嗎?”
很慢,像是破繭的蝴蝶第一次張開翅膀,又像是疾風撕裂的烏雲勉強露出陽光,小軌睜眼了,遲鈍的,初生的嬰兒般仰望著他。
人生在世,和那麼多人有過那麼多次對望,沒有哪一次是這樣的,乃古喉頭發緊,中了咒似地動彈不得,小軌倒一點也不抗拒,愜意地,在他懷裡扭了扭腰,攥起麻木的手指:“我抽昏過去了?”
底惹家的娃子救了頭人的事在寨子裡迅速傳開,隔天到場院去幹活,男的、女的,都隔著老遠偷看他,也有人懷疑地問:“你為啥進屋,你怎麼知道頭人吸多了?”
乃古裝得很老實:“狗在門口轉,我看見,就進去了。”
“那麼晚了,你幹啥出牛棚?”
乃古難受地晃一晃肩:“背上疼得受不了,想找點七星草來敷。”
他背上那片傷還爛著,有蒼蠅嗡嗡地圍著叫,人們看兩眼,也就不問了。
晌午,日頭暖洋洋的時候,乃古坐在麻草堆裡嚼炒麵,有阿米子給了他幾塊坨坨肉,手抓著正要下嘴,前頭田埂上看見小軌,他扔下肉,一骨碌爬起來,撒丫子追過去。
小軌只有一個人,沒裹頭巾,天菩薩赤裸裸翹在陽光下,察爾瓦半搭在肩上,跑近了,就能聽見他腳上芝麻鈴的響動,沙啦啦,沙啦啦,搖得人心癢。
離著十來步的距離,乃古停下,跟屁蟲一樣跟著他,看他晃動著胳膊上的銀鐲子,隨手揪起路旁的草葉。
B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這不是他的意志,仿佛是並不存在的“乃古”的,不安、躁動,人家只是揪了根草,撚著草莖玩,他就傻子似地盯著那些靈活的手指,渾身火燙。
肚子裡有一種欲望,是娃子不該有的,對黑彝主子的欲望,這種欲望如此之強,以至於他鼠蹊處的肌肉都繃得發抖了。
忽然,小軌皺著眉半轉過頭,蜻蜓翅膀似的眼尾扇了扇,從肩上厭煩地看著他,舌頭把草葉捲進嘴裡,咂了咂,索然無味地吐出去。
乃古像被雷劈了,傻愣愣站在那兒,褲襠裡好像一下子擠得滿滿,他低頭看,那地方立起來了,正不規矩地撐著,很不要臉。
小軌驚訝地挑了挑眉,轉回頭繼續走,乃古像從沒害過羞似的,惱怒地紅了臉,兩手捂著褲襠,夾著腿,可憐巴巴跟上去。
前頭是罌粟花田,沿著山坡,蔓延整個壩子,豔紅的花冠槍一樣高高挺立,隨著山風徐徐地擺。小軌走進去,他的花田,他俄羅家的寶盆,煙油從花蕊裡流出來,銀子從花蕊裡流出來,酒、肉、女人,還有白晝夜晚的所有快樂,都從花蕊裡流出來。
乃古踐著花莖追他,風從耳旁掠過,讓他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手在褲襠上揉,隔著褲子,使勁兒揉搓,他從不知道自己這麼饑渴,簡直是中了蠱,有些花莖長得高,一彈,就狠狠打在臉上,他挨著疼,撒著瘋,叫魂兒似地喊:“站住!”
沙啦啦的鈴聲真的停了,小軌背著風,回過頭,在無邊無際的花海裡和他對望,乃古卻恐懼,為這豔麗的對峙恐懼,吞一口唾沫,他慢慢走,說不清是那越來越近的臉更豔,還是滿眼有毒的罌粟花更豔,他戧著風,要窒息了。
小軌盯著他的褲襠,等他走到近前,輕輕罵了一句:“狗東西。”
乃古橫起眉,想拿出些兇狠的氣勢來,可一出手,卻只是把他的領子拽了一把,察爾瓦從他的肩頭滑下去,底下沒穿披氈,黑衫的領子也沒扣,風一起,掀起半邊衣襟,露出蜿蜒的鎖骨。
乃古連忙抱住他,死死的,怕他冷,小軌卻不領情,從他火熱的懷裡掙出來,傲慢地把他推開。
乃古怨恨地低下頭,沒再去碰,只是盯著那雙拴鈴鐺的腳踝,摸著自己的褲襠解饞,這時候山腰上傳來阿米子的情歌:“山對山來崖對崖,水淹石頭過不來!阿哥若是有情義,唱個調子丟過來……”
這種時候,聽著這樣的歌子,乃古難以自持,他不是B了,也不是什麼長官,只是個粗野的彝人,哈下腰,讓角色的衝動取代個人的理智,他模仿著男女交歡的動作,繞著小軌下流地挺動褲襠,跳起彝人調情的舞蹈。
小軌被罌粟花簇擁著,高高在上,漠然看著他表演,乃古拉拽他的袖子,想叫他扭起屁股,和他一起跳這放蕩的舞:“有腳不會跳,俏也沒人要!”他說,挑釁地,拿下身往他腿上蹭,然後背過身,有節奏地晃動肩膀,向他展示自己遒勁的背脊。
小軌耷拉著眼看他,可能是看他好笑,噗嗤一下,樂了:“娃子,你叫什麼?”
“乃古!”乃古立刻轉過來,兩手扶著他的腰,彎著腿挺著胸,把胯骨一下一下地往上頂,癡迷地仰望他,“不求別的,就求和你打回歌(8)!”
小軌抿著唇,四下無人,連一隻鳥、一隻蟋蟀的叫聲都沒有,山腰上的歌子還在唱,乃古的褲襠濕了一塊,風吹著很快會幹,幹了,就有一塊白色的污漬,這種荒唐的想像讓小軌興奮,他懶洋洋的,抬起一條胳膊。
那是女人的動作,乃古咋舌,呆呆地盯著他,看他把另一條胳膊也抬起來,振翅似地擺在身後:“乃古……”
他似乎叫了他的名字,很輕,又像只是在模仿鳥叫,然後,他的臉俯下來,極近,極驕矜,鼻尖和鼻尖就要頂上,睫毛和睫毛也要纏上,嘴唇……乃古低眼看,一線之隔,張口就能含上……
小軌卻把它移開了,鳥兒歪脖一樣,朝他的左耳傾過去,乃古入迷地跟著他轉,他又朝他右耳傾,這時候乃古恍然大悟,他只是在和他打歌,跳一支叫“鴿子爭食”的舞,他要是個女人,他想,他現在就把他掀了剝光!
他猛地抱住他,抱牢了,把臉埋進他帶著鴉片香的衣襟裡,閉著眼,如饑似渴地蹭,小軌癢得咯咯笑,掐他,說他“像個找奶吃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