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他帆船玩得怎麼樣?
賽場之外,「我懷念正常一點的編劇」引發了一小波熱潮,聊天版面上有人連說換家店吃東西的事,都要加上一句「我懷念正常一點的廚師」,弄得幾個編劇氣急敗壞。
雅剋夫斯基全程關注了這支小隊的轉播。
他們還是賽場新人,但他能嗅到明星的氣息,決定重點關注。
方又田說「他把父母都接來上城了,他們就在終端跟前看他的比賽」時,他特地給了白敬安一個特寫。
戰術規劃臉色有點蒼白,不能明確說有什麼事,經歷那一出後大家臉色都不好,但你給個特寫,情況就不一樣了。
雖然他一直躲著鏡頭走,可這些天來,這支小隊人氣一路高歌猛進,作為一個專業能力一流的戰術規劃,他是再藏也藏不住的。
而一旦有了人氣,過去就全被挖了出來。
雅剋夫斯基知道,白敬安的父親叫白笑齊,是個挺有名的殺戮秀選手,189屆最終戰時死的,死得很不怎麼好看。當時他的妻子和兒子當時正在電視前看著。
而且事到如今,因為他簽下的合同,他兒子也陷進了殺戮秀裡,簡直充滿了戲劇性。幾個策劃正在歡天喜地做專題,白敬安也從「那個老是一臉無聊的戰術規劃」,升級為了一個有悲傷過去的人,人氣又往上竄了一大截。
到了現在,第三輪殺戮秀將要進入尾聲,城堡裡的劇情交待了個七七八八——大公獻祭完了他的妻子和孩子,試圖喚醒邪神,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是英雄片還是恐怖片就看選手們的最後表現了。
雅剋夫斯基跟前圍了一大堆的屏幕,遠遠鋪開,像空間裂開的一大片傷口,
他醉得有點厲害,兩眼放空地看著邊角的屏幕,那裡,夏天正獨自走在黑暗之中。
他的樣子像是很熟悉獨自進入戰場深處了,熟悉在一座修羅場中,和一隻怪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的表情很鎮定,當有大事發生,你其實很難從人臉上看出什麼的,他們不會做出大悲大喜的樣子,但雅剋夫斯期仍覺得夏天的沉靜格外驚人。
他一直是個躁動不安的年輕人,人們都說他充滿了渴望與生命力,讓被酒精麻醉的心臟都感到悸動。
但這有什麼意義呢,這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世界。
雅剋夫斯基幹掉杯子裡的酒,又給自己倒上新的,得啦,這就是個創作遊戲,有人付錢的那種,他得趁頭腦清醒時多干點兒活,他有種感覺,他很快就會進入安詳的人事不省狀態了。
而在醉眼朦朧之際,《歸宿》那首曲子仍像個惡徒一樣在他腦子裡徘徊不去,拒不消失。唱著某人是他命中的歸宿,讓他知道家的方向,風雪再大也不會迷失,諸如此類的。
夏天和白敬安的人生和那首戀愛的歌曲沒有一點關係,但他必須把他們拼合到一起。
他把畫面切到白敬安身上,那是張波瀾不驚的臉,但投資回報比卻在上升。
他想到這人在電視機前,看著他爸被活活燒死時的感覺,覺得毛骨悚然,於是決定還是不要去想。
在他的鏡頭裡,黑暗會過去,白敬安曾是一個飽嘗失去痛苦,心灰意冷,自我放逐的人,不過這場他媽的真人秀會治癒他的創傷的。
夏天去當誘餌時,白敬安和他說話,臉上一閃而過一個心煩意亂的表情,微表情總是這樣,雅剋夫斯基果斷地決定使用慢鏡頭。
確切地說,他給他倆所有的肢體接觸都加了特寫,然後用慢鏡頭。簡直就是不要錢的到處分發。
因為,說真的,這兩人間的互動很正常。
他們說的話或是肢體接觸,都是典型戰友間的方式。觸碰對方一下,表示戰術意圖,善意的提醒或是安慰,以他專業的眼光來說,既隨便又普通,沒啥了不得的東西。
當然,夏天有點手欠,不過他對誰都這樣,他見過好幾次他模仿拉鐵和許佩文說話和走路的姿勢,樣子叫人懷疑他怎麼過活十八歲,沒被煩躁的成年人宰了的。
但處理一下,感覺會大有不同。
他知道,雖然這類動作不多,但他準確把握住了節奏,要知道第三輪開始前,他倆很少有這方面的接觸,而現在,他們的確正在熟悉起來。
——這再正常不過,他們是隊友,總得說話吧。
但這麼點交情,完全可以升級為「對彼此有敵意的戰友關係好轉」的可見過程,配上音樂和漂亮的剪輯,足可變成生死之交。帶著溫情與眷戀,唯一能安撫對方傷痛的人,再加上一個「歸宿」的隱喻,觀眾們會喜歡的。
人們喜歡真的東西,喜歡傷癒,喜歡好轉,而這種事你是糊弄不過去的。
只是你可以誇張。
用力地誇張。
到現在為止,夏天的粉絲群已經頗有規模。他們自稱「夏日火焰」,討論夏天的戰鬥風格,挖掘他的過去——而就過去來說,他可是劇情精彩,跌宕起伏。
他出身於N21區,是當年受N區暴亂影響最嚴重的區域之一,在上城人們的想像中,那裡是最典型的下城區域,極度的恐怖、殘酷和扭曲……於是非常酷。
在歷史書中,如果有哪個人生活環境惡劣,或是有反抗政府的嫌疑,人們會心懷愧疚,或是把他抓起來。但是現在,大家把這種出身帶上荊棘的花環,歡天喜地地丟到花車上,開始進行消費。
在夏天的粉絲群裡,那句無甚出奇的「你知道他帆船玩得怎麼樣嗎」大放異彩地流行起來——還有那句「對話能不這麼變態嗎」——它的上榜純粹基於大量的搜索和引用。
其實金句榜上大部分的話語都沒什麼出奇,讓它們出奇的,是說話的人和當時發生的事。
孚森的家族從上一代開始在浮金三台下面當零食供應商,現在已做得似模似樣。
作為一個有錢人家的公子,他也是那所貴得蛋疼的映空湖帆船協會的會員,整座湖風景如畫,從不對非會員開放。
他名聲不好,曾以殘忍的方式殺死流浪漢,還有幾樁在性奮時殺死床伴的訴訟。回貼裡,有人說他還是個權貴獵殺俱樂部的會員,常跟人吹噓,說他還是孩子時就表現了對殺戮和殘忍行為格外的興趣,有種超自然的狂熱在驅使他。
這種狂熱顯然已無法按捺,所以他才會去參加殺戮秀——他覺得那裡會是個讓他變著花樣,殺來殺去的自由世界。
現在,貼子裡一片嘲笑之聲,說連許佩文活得都比這位「受到戰神感召的殺手」時間長。
在上城龐大的網絡世界上,「帆船」這個詞的意思,從原來的大型奢侈品上緩慢偏移開來,以此作為關鍵詞搜索出來的東西,突然間變得殺氣騰騰。
這個詞現在是這麼用的。
比方說,如果你說你隔壁那個有錢佬又在家裡開裸體派對——就是那種找一堆因為你手裡有他們的合同,所以無法反抗的人參加,然後死亡人數至少達到三人以上的。
沒過多久,你看到專業清理人員進進出出,拖出十幾個大垃圾袋,顯然派對很「上檔次」。
這時你要想表達不滿,就可以跟人說:「不知道他帆船玩得怎麼樣。」
人們以前也說類似的話,說哪個人「應該被教訓一下」,或是「死有餘辜」,但那些詞句始終有些遙遠,說出來像個尷尬的受害者。
而「他帆船玩得怎麼樣」如同打開了一道門,形容和定義出一種現象和態度,當詞語的門打造出來,很多人發現自己有這樣的慾望。
夏天就是這種慾望的代言人。
現在,他殺死孚森的視頻流行病一樣四處傳染,雅科夫斯基的主屏幕上,放著的就是當時的圖像。
攝像控制師找到了一個完美無缺的角度——夏天從後面卡著孚森的脖子,手中的殘破的鐵片切進他的動脈,在那一刻,他們的動作甚至是親密的,他表情溫柔,幾乎顯得親暱。而鮮血正在滲出。
好個變態,他心想,他可享受著呢。
就最新的關注度分佈報告來說,夏天大部分粉絲壓根不知道他是誰,就因為「帆船」這屬性跟了過來。這年頭,哪個人心裡都有點抑鬱和憤怒需要發洩。
但他們很快開始瞭解他,認同他代表的一切。總導演心裡想,這是個好方向啊。
主屏幕上閃起通訊信號,雅剋夫斯基打開,發現是田小羅剛交上來的官方剪輯。
這是新一輪的宣傳片,雅剋夫斯基滿意地發現她在殺人的部分處理得恐怖又熱血,完全符合他在會議上含糊其辭的要求。
而且她居然找到了第二輪洛晴天虐殺一個新人時,夏天在旁邊看到的視頻,他表情陰冷,再配上那十六歲年輕人的慘叫,很有衝擊力。
這時代視頻資料鋪天蓋地,田小羅這套查詢技術真是逆天。
而她對夏天溫情屬性的把握更是異常熟練,完全的無中生有。
在她手下,那個恐怖份子一副溫柔悲傷,「希望在黑暗殘酷的世界中守護微小幸福」的架式,別提多無辜了。
於是,在團體賽總導演的手下,夏天既是一個滿心憤怒、肆無忌憚的復仇者,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恐怖份子,一個對上城的權貴充滿仇恨,會不惜代價進行抗爭的反抗者;然後又是個新好男人,一個溫柔貼心的好戰友、妹控,還是個廚藝高手。
——最後那個屬性是雅剋夫斯基加的,暖男怎麼能不會做飯。
總之,此人既溫柔又瘋狂,既是殺手又是守護者,既是個死神又是好男人……沒關係,雅剋夫斯基想,看著主屏幕裡笑得沒心沒肺的夏天,他身上有種東西,足以統合這道巨大鴻溝。
大部分人覺得,觀眾們看殺戮秀,只要看得爽就行,但那只是表面現象。所有的暴力都要有一個原因。
他會給他原因,他不管夏天是不是這樣的人——看著不像,但沒關係,反正他會有一個。如果他會死,也會是為這件事兒死的。
他給他的,是上城的觀眾都需要的一個原因。
造星,不就是這樣嗎。
浮金電視台殺戮秀的官網上,夏天是今日的封面主題。
圖片裡,高個兒的年輕男人帶著燦爛而冷酷的笑,上城戰神巨大的身影站在他身後,像是一首壯闊的英雄史詩的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