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平衡
他們吃完飯,夏天收拾碗碟——也就是丟進清理機——夏天擦了擦手上的水,回頭看他。
白敬安穩穩地直視他。他自己穿著件白襯衫,頭髮還有點濕,兩人剛剛吃過飯,坐在廚房裡,可樣子沒有任何居家平和的影子。
在豪宅、傷痛和暖和的晚餐之後,兩個殺戮秀明星都冷著臉,暖色的燈光一點也未映入眼中。上城的光從來溫暖任何不了任何東西。
「小白。」夏天說,聲音緩慢、清晰又冰冷至極,「這事兒不會這麼結了的。」
他站在橘黃色的暖光下看著他,但一切的溫暖都像在他周圍終結。這憤怒不再是平日燒灼般的怒火,而是陰冷而平靜的,遠非一時衝動,而是一種冰冷、死寂而不容轉圜的東西。
「我們會殺了他們。」夏天說,「所有的人。」
「他們每一個,」白敬安說,「都要付出代價。」
夏天朝他露出一個微笑,廚房的燈光下,殺氣如同致命的刀刃,光線陰冷尖銳,拒不沾染任何暖意。他熟悉的那絲亮眼的鋒銳。
他們對視了幾秒,純粹的仇恨與毀滅在亮著暖色的廚房裡燃燒,白敬安伸出手,遞給夏天一枚藍色的卡通發圈。
夏天接過來,把頭髮紮好。
「我們討論一下細節吧。」他說。
他們來到客廳,這裡自動調到了夜間模式,單面玻璃攏起來,在夜色中如一座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堡壘。
白敬安坐在黑色的沙發上,很柔軟,能讓人一下子陷進去。這是另一款奢侈家具品牌的定製款,不過對他們而言,這棟稱之為「家」的房子無非是另一個陌生的所在,像路邊偷的一輛車。只有他們都在的時候一切才有意義。
他打開全息屏,媒體關注程序早就亮起了紅燈,一路升至濃郁的深紅,已經沒有更極端警告的色彩款式了。
在他們身陷嘉賓秀的一個星期內,韋希和艾利克卻被邀請參加了一個叫「黑暗逃亡」的真人秀。
這種秀很少在比賽正式結束前舉行——第四輪甚至還有兩個賽場的賽事沒有結束——但他們就是弄了。
秀難度高得前所未有,選手遭遇慘不忍睹,韋希從秀裡水泥懸崖般的高台落下,進入一片瘋狂交媾變異生物的領地。艾利克跟了下去,在那鬼地方折騰了五個小時,好歹是活了下來。
兩人現在都在醫療艙裡,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白敬安熟悉這一套行為模式,他一點也不懷疑如果他倆在嘉賓秀中不夠聽話,他們的隊友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這是權貴們無數血淋淋的趣味警告之一,即使他倆當時根本看不到,但那些人仍然會這麼做。因為他們有能力。
兩個殺戮秀明星面無表情地瀏覽了這一切的危機,世界宛如不見底的噩夢,沒有底線,沒有目的。
嘉賓秀又被剪輯成了兩個半小時的真人電影,包括了所有的大場面和色情鏡頭,節奏一流,畫面專業,再度售賣。
這款真人電影再次掀起一次購賣的熱潮——更便宜、快速和友好——可以幫人以快速理解殺戮秀的戰神們是怎樣的璀璨、驕傲和拒不屈服,這又是一場多麼酷、真實、瘋狂又令人熱血沸騰的逃亡,一場史詩般的勝利。
未來的某一天,權貴們會把他們那場噩夢般的床戲也拿去賣,賺得另一波熱度。人們把他們的血肉和靈魂消費完畢,再一窩蜂離開,尋找新的食物。
但在此時此刻,戰神殿的主頁仍殺氣騰騰。
夏天雙目低垂,手持重槍,精疲力竭,自己站在他身後,半邊面孔陷入陰影之中,兩人通體都是硝煙與憤怒。
上世界仍陷在戰神、反抗與英雄的夢境中,整片大地都在夢中燃燒。
祭品仍在以驚人的速度增加,資本創造的神明正坐在神殿中,清點武器。
權貴們顯然注意到了他們的不正當權限,幾個部門發來了調查函,兩人理也沒理,一邊查看祭品,交換意見。
他們語氣克制,效率一流,殺氣騰騰。兩人都熟悉這一套,本能之中就知道怎樣合作,如何的殺戮和摧毀,這種配合讓人感到安心。
大殿裡石壁堅實,光線柔和,但角落投下的暗影又彷彿深淵一般晦暗。
夏天在祭品裡找到一個嘉賓秀全部參與人員名單,整個人簡直都要燒起來了。他神經質地不斷給圖片排序,眼神幽暗,只亮著一點灼熱的白光,計算著殺戮的過程,指尖都有點發抖,只有在殺戮的火光中才站得穩。
白敬安之前給祭品數字設了個備忘錄,這會兒響起急促的鈴聲提醒,彷彿什麼重大時刻即將到來。
白敬安看了一眼,朝夏天說道:「比起十個小時前,祭品增加了百分之百。」
夏天轉頭看他。
他手裡還拿著根長鞭——是防衛部深淵系列衛星的全部權限——鞭子彷彿由無數細小的觸手組成般不斷蠕動,但他穩穩拿在手中。
他們擁有的不再是刀子、槍和火箭炮,而是更為巨大的致命之物,上城武力的核心。而殺戮秀選手們從來不會嫌手裡的武器太過強大,他們存在於上城的目的就是毀滅。
夏天沒說話,他們目光交換,一片瘋狂與灼熱。
他們眼中總有類似的東西,好像當你向未知之地躍下時,總能在對方眼中找到一片立足之地。
「我們不需要一個一個殺。」白敬安說。
「嗯,」夏天說,「我們可以搞得……非常大。」
「非常大。」白敬安重複,把玩手裡金色的匕首,突然朝夏天笑,「我們會有大麻煩的。」
他看到夏天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笑得像一團燃燒的灼白色火焰,樣子有點陌生。夏天也朝他笑,右手動了一下,但什麼也沒做。
他說道:「我喜歡麻煩。」
然後眼神移開,又去看一柄長劍。
他目光幽深,難以言說,白敬安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髮,發現有一綹翹起來了,他壓了兩下,又覺得在虛擬空間這行為簡直是愚蠢。
他想了一下,伸手去揉夏天的頭髮,想找回舊日相處的熟悉與自在。那人下意識去躲,不過白敬安動作很快,打定主意不讓他躲開。
他當然摸到了,他熟悉那人髮絲柔軟的觸感,他用力揉亂,指尖還不小心把發圈勾了下來。
夏天的長發散下來,髮絲從他指縫間滑過去,夏天沒再躲,只是任他把他的頭髮弄亂,好像以前時那樣。
他穿著件黑色的T恤——洗澡肯定就是隨便沖了一下,從衣櫃裡閉著眼睛拖出件衣服出來穿,根本沒看穿的是什麼——是上城哪個頂尖奢侈品牌,布料勾勒出完美的身材,火焰般的暗紋隨著他的動作偶爾一閃,散著頭髮,荷爾蒙爆棚,充滿了性方面的侵略感,讓人光是看著就覺得……
白敬安迅速收回手。
夏天低著頭,長發垂下來,看不清表情,身體緊緊繃著。
白敬安想了一下,又把發圈還他。
夏天接過來,紮起頭髮,又抬手去清點武器,白敬安也去幹正事。
他們偶爾交換一句觀點,一切彷彿仍舊平靜如昔。
白敬安驚醒過來,在黑暗中張大雙眼,急促地呼吸,有好一會兒覺得根本沒有空氣。
他夢到了那張床,夢到攝像頭,就像曾在下城看到的一樣,圓形的鏡頭,如同一隻隻空洞的眼睛對準他。
那時他一身重傷,因為誰死了哭得一塌糊塗……他永過都不會忘記戰友瀕死身體抱在懷裡的觸感,記得血的溫熱,和人死去時無可挽留的冰冷。
可這一次,他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雙腿大張,供那些人——
他強迫自己停下這個念頭,只是個夢,已經過去了!
他發現自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蓋著毯子——大概是夏天弄的——之前在清點武器時睡著了,身體仍舊沒有恢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憊,被挖空了,好像永遠也填不平。
在醒來的那一刻,他指尖顫抖著向前伸,無意識想去觸碰什麼——
他知道他想去觸碰什麼,這些天——只是一個月而已——他養成了習慣。
他想去碰夏天。
那人總是在他身邊躺著,平穩地呼吸,當觸碰到他,知道他仍舊守住了,那會平撫恐懼,幾乎能讓傷口再次開始癒合。
他動了一下,搜尋屋子,發現夏天就睡在旁邊。在沙發的另一個角落,蜷成一團,一副小心守著他的樣子。
他長發散著,月光之下樣子顯得蒼白,但是很好看,讓人想幫他把那綹垂下來的頭髮撥開,別到耳朵後面……白敬安移開目光,又蜷回毯子裡。
這一刻他沒法去碰他……他總會想起那些……
但沒事的,白敬安想,已經過去了,時間會解決一切,這只是他們碰到的無數倒霉事中的一件。
他躺在沙發上,聽著不遠處夏天的呼吸,再次睡了過去。
白敬安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他還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夏天在廚房裡做飯,他能聞到煎蛋的香味。
他醒來是因為夏天的手機提示音,放在桌子上——那些人又給他配了一個最新款,好像丟掉的可以算做不存在——他無意識地拿起來看了一下,發現有個包裹到達,還是優先級,設了靜音也沒用。
他把手機丟回桌上,又躺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爬起來,走到廚房裡去。
夏天剛把早餐端上桌,做的還挺不錯。手上的傷也好了不少。
看到他進來,那人在陽光下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白敬安下意識回以一個笑容。
他在餐桌旁坐下,拖過自己的食物,這才覺得餓得要命。
夏天在他對面坐下,手裡端著自己的盤子,嫻熟地擱到桌子上。廚房採光一流,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一切鍍上平和的暖意。
陰冷恐怖之物退居到了角落,白敬安知道那些東西是永遠存在的,但這一刻一切顯得安寧靜謐,彷彿足以安撫一切。
吃了頓不錯的早餐,白敬安想起快遞的事——肯定是什麼重要物件——於是出去取。
他出了門,外面又是一個明媚的晴天,花園裡開著一大片紅色的虞美人,他記得上次來的時候沒有,他們新種的,他不知道為什麼……
他突然想起在籠子裡夏天第一次逃走時,他們抓住的他地方就有一大片虞美人的花叢。
他記得那條極長的金蛇把夏天拖過豔紅花朵的樣子,橙紅的光照在他身上,他看上去十分狼狽,又極度色情……有人舔他身上的酒……
他拳頭攥緊了一下,強迫自己把這念頭放置到一旁,他們每一個都會這行為付出代價。
白敬安打開信箱,盯著裡面的東西,僵在那裡。
有一瞬間,他以為是一條蛇。
一枚金、銀、暗紅和黑色的蛇形儲存設備趴在快遞箱中,以酷似蛇類的形態蠕動,在明媚的陽光下反射著惡意的光。
他轉頭看寄件人,上面標著的「浮世天堂」——他們當然會有很多座——白色的城堡與藍天在信箱上亮起,像一個虛空的地獄在現實世界中亮起。
白敬安知道這是什麼,嘉賓秀的全套視頻。
他們寄了一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