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瘋狂世界
夏天沒有做夢。
死後是沒有夢的,他在一片漆黑與寂靜中下落,像一團燒盡的火,一小撮灰燼,下落直到回歸徹底死寂的所在。
但在某個時刻,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抓住了他,把他向上拽去。
現實世界壓下來,隔著水面,是一片熾熱瘋狂的白光,摻雜著污濁的紅色。他聽到有人說話,說 「他非得回來不可」,這裡的人絕不會敗興而歸的,別管什麼藥,給他上就是了!
下一刻,什麼針劑推進夏天的身體,他猛地張大眼睛,內臟燒了起來,幾乎能聽到滋滋煎熟的聲音。
他呻吟出聲,這暴君般的力量一把把他攫出水面,骯髒的光鋪天蓋地砸下來,燒透他的四肢百骸。他看到更遠處鳥籠般金屬的弧頂。
他聽到有人說「醒了」,有人在說「快把心率降下來」。
夏天覺得自己是從極深黑暗的海中硬是被撈到岸上的魚,放在烈火燒灼的床上,疼得無法忍受。
他努力想蜷起身體,卻動一下指尖都做不到,他聽到有人笑,說「又哭了」。
一時間,他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又在什麼地方,所有的感覺只有疼。他已經燒盡了,身體裡只剩下層層疊疊的傷痕,全是麻木、疼痛和絕望,沒別的了,沒他們想要的了,他不該活著。
「疼嗎,夏天?」有人問他。
他說不出話來,用剛才得到的一點力量努力把身體蜷起來,但有人拉開他的手臂,按住,再次把他暴露在光線中。
他又哭起來,小聲說著「放開」、「疼」,那人又笑了,一針清涼些的針劑推進身體,但只像大火中的一小杯水。
「我要嘗嘗你,夏天,」那人接著說道,「你要是乖一點讓我嘗,我就讓你好受點,好不好?」
夏天看不清說話的人是誰,污濁的白色包裹了他,從皮膚滲進來,他無處可藏。
他感到有人扣住他的下巴,有人親了他,還把舌頭伸進來。
那是個十分下流和血腥的親吻,那人不斷咬破他的舌頭,吸吮鮮血。他試著躲開,可對方好像覺得很有趣,於是他放棄了。
他聽到有人說:「老實了?」
「解除禁制試試?」
沒人說話,也沒人解除禁制。
夏天一動也動不了地躺在床上,任那人「嘗」他,他再次看到了上方的籠頂,他脖子上帶了個黑色的頸圈,還有條同樣漆黑的鐵鏈,嵌在床頭牆壁上,拉得很緊,他感到窒息。
那個吸吮鮮血的人終於鬆開他,朝旁邊一個人說道:「我要吃他的舌頭,又甜又滑,不用煮,只要切片,蘸上調料就行。」
他撫摸他的頭髮,像撫摸一隻動物。
「我還要他的直腸和陰莖。」他說,「頂多三成熟,醬料才是重點,一定要有甜頭——」
他轉頭看夏天,朝他笑。
他長得很英俊,保養一流,穿著件金屬色的禮服,色系混亂,像塊有毒的工業廢料,點燃起來,會燒出無數雜亂瘋狂的火光。
他俯下身,湊進夏天的耳朵。
「別擔心,會給你新器官的。我們在裡面加點料,有些很刺激、你想都想不到。」他說,「性奴的器官有二十六個品級,我們會給你選個最頂級的,那時你才會真正瞭解上城,你不知道我們可以玩些多麼……」
他停下來,周圍聲音突然間低了兩度,然後停止。
夏天感到那人直起身體,說道:「小明科夫先生。」
床邊,其他幾個人低聲說道:「小明科夫先生。」
他們讓開身體,小明科夫走過來,籠子裡的陽光好像要把他吞沒一樣,讓他身影顯得纖細又越發幽暗。
他沒穿禮服,也沒帶面具,只穿了件黑色的T恤,像街邊哪個瘋跑的孩子走錯了地方。
他站在床邊,盯著夏天現在的樣子看,夏天也看著他。
夏天想自己樣子肯定糟糕透頂。他穿著件白色的襯衫,有深紅色的邊縫,扣子沒扣。橙黃的光照在他身上,他是盛在紅盤之上、熟透了的祭品,他嘴唇微微張開,留著另一個人「品嚐」的痕跡,甚至沒有力量閉上。
小明科夫轉頭看那根鏈子。
繃得很緊,讓夏天始終處於半窒息的狀態下。
小明科夫突然伸手抓住,用力往後扯。
他指節泛白,死死攥著,帶著股瘋狂神經質的味道,他肯定有什麼權限,鏈子被他扯出了好幾尺,周圍人看著他發瘋,沒一個說話。
但鏈子很快就再也扯不出一寸了——在這十幾秒內,肯定有人對他做了權限限制——小明科夫死死拽著那東西不松手,固執地和那未知而巨大的力量僵持。一場沒有希望的僵持。
夏天安靜看著他,橙紅的陽光從上方射下來,他像一團火焰燒到了盡頭,再多的燃料也沒有幫助,最後只會留下一地的污穢與殘渣。
小明科夫站在光線外,彷彿永遠不會有一絲光照在他身上,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樣子又像是會被空氣裡的一絲微塵擊碎。
他一言不發,固執地死死拽著那個鏈子。
他知道夏天想說什麼:你要是想幫忙,就給我個痛快吧。
終於,小明科夫鬆開手,鏈子落到床上,發出金屬的撞擊聲。
「這個,」小明科夫說,「這一切,都會有報應的。」
沒人說話,他的聲音很單薄,帶著哽咽般的輕顫,在奢華的派對中輕易散去了。
他慢慢抬起手,碰了碰夏天的指尖。
夏天感到一陣冰冷的刺痛,他眼中有火光微微一閃,他意識到那是什麼,小明科夫給他了一支微型納米武器。
這東西將停留在他的血管之中,像枚隱秘的炸彈,在需要的時候發出致命一擊。
他只需要等著,不用太久,他一定能等到一個機會——結束一切,再也沒有儀器能把他拉回這一堆的噁心事裡來了。
正在這時,小明科夫突然俯下身,湊到他耳邊說道:「白敬安來了。」
夏天張大眼睛看著他。那名字像一絲微小的火苗在體內閃了一下,他指尖輕顫,覺得難以呼吸,彷彿他又變回了一個活人,需要找回空氣。
「你能再……再等一下嗎?」小明科夫說,「至少……」
他沒再說下去,周圍一片寂靜,光那麼亮,空裡散發著酒、花和隱約一股催情的香水味,好像言語和希望都無法在這裡存活。
不管不顧往動脈裡注射精力劑的小白,明明正逃亡中,但坐在副座上朝他笑得很滿足的小白……
跟他玩「適合四到十二歲兒童」遊戲玩得很開心——也就是丟骰子建個帶花園的房子而已——笑得像個天真又不切實際年輕人的小白。
他不能來這裡——
但他當然會來,夏天想,不管這是怎樣一座吃人的島,怎樣怪物的巢穴,他就是會來。他從來沒有危機感,認定了事就不回頭,直到徹底碎掉……
這時,外面人群中的一個聲音說道:「小明科夫先生,如果我沒記錯,您父親說你在這場嘉賓秀裡沒有任何權限,夏天可以由在座的賓客任意處置——」
小明科夫站直身體,看著他。
對方閉上嘴。
小明科夫面無表情地左右看了一下,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去抓檯燈。
檯燈和桌子是一體的,但他肯定有權限,一把把那東西撕了下下來,他轉身走到說話的人跟前,朝著他腦袋砸下去。
他這一下非常狠,那人摔倒在地,小明科夫狠狠踹向他的小腹。
那一瞬間,一直燒灼他的憤怒變成一股邪火,他像是氣瘋了,不斷地踹下去,野蠻而且毫無形象。
四周姿態優雅的權貴們讓開一個圈,默不做聲地看著,有些盯著杯子和地板。
沒人發出一點聲音,只有毆打的重擊聲和偶爾的悶哼,夏天聞到血腥和排泄物的味道瀰漫開來。
小明科夫打得夠了,看也沒看腳下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屍體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拉拉袖口,一身T恤在這動作下彷彿是什麼天價的禮服。他連呼吸都沒亂。
一個穿著銀灰禮服的男人一直在不遠處看他發洩,這時朝他說道:「回去吧,小明科夫先生。」
小明科夫一動不動地盯著籠子,就這麼有一分鐘,慢慢走了出去。
他的周圍,一班人默默看著這位年輕的煞星走開,沒人議論,像一大群熄滅的灰,或是花花綠綠的塑料擺件,而地上的人——仍不知道是不是屍體——不存在。
好一會兒才有醫療隊進場,把那人抬上擔架。一夥權貴們繼續喝酒,有兩個開始說雷洛家的一個誰上個月突然點上燃油自焚了,還一邊唱《我是一隻火烈鳥》,好像真認為會變成火鳥。另一個人說是因為他連火鳥和火烈鳥的區別都沒有搞清,怎麼可能變。
還有兩個在聊一個性奴的事,說最近簡直毫無反應,可能已經死了,但又很難確定。
光線尖銳地灑下來,籠子裝修風格明確,卻又是一片瘋狂而混亂的底色。
夏天感覺指尖武器的冷意,疼痛終於退了下去,潛藏在皮膚之下,等待再一次摧毀他。
正在這時,他旁邊的權貴動了一下,似乎收到了什麼內部通訊。
不論他聽到了什麼,整個過程都死死盯著夏天,眼中亮著駭人的光,像在期待什麼重大而且血腥的事件。
這一刻,夏天感到了清醒過來的第一個清晰而且強烈的念頭:他要再敢把舌頭伸到他嘴裡,他非把那玩意兒咬下來不可!
在這麻木、寒冷與空茫之中,他再次感到某種熟悉的東西,小小的、刀子般尖銳的棱角,一種從年幼時就藏在他身裡的一種不管不顧、近乎瘋狂的憎恨,弄得他自己都疼痛不已。
他想他喜歡這種疼痛,也並不介意被它毀掉。那是他的一部分,和白敬安的一樣,他們都這輩子都擺脫不了這種疼。
「如果你在想白敬安的話,」他旁邊的人說,「我可以告訴你,我們逮到他了。」
夏天瞪大眼睛,心臟朝著黑暗深入墜落下去,對方朝他大笑起來,帶著發自內心殘忍的興奮。
「好吧,還沒真的逮到,我太喜歡你剛才那個表情了,墜入地獄無非如此。」那人說道,「但你不會等太久了,他就在下面的某個地方,我們的人已經發現了和鎖定了。半個小時內,他就會來和你做伴。」
他笑著搖搖頭。
「我一直不相信他會回來,但你們就是——」他爆發出一陣無法控制的大笑,「這麼好的兄弟,是不是?」
他俯下身,一隻手捏住他右側的乳頭,色情地擦刮,直到弄出血來。他舔了舔指尖的血,柔聲朝他說道:「他不可能出去了,夏天,他很快就會來陪你的。」
夏天指尖冰冷,輕輕動了一下。
懲罰芯片仍開著,他覺得這是他身體裡大量納米性醫療藥劑的作用,這兩種功能是衝突的。
他盯著天花板——就是個鳥籠頂——開始思考。
白敬安來了。不管權貴們怎麼說,他肯定是有某種把握才會來的。
他做了什麼,又何打算?接著自己能做些什麼,又怎麼才能做到呢?
他思考所有和殺戮有關的可能性。
等著小白。
白敬安擰斷了一個衛兵的脖子,把屍體放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人反應挺快,刀子從他腰肋刺了進去,他為了不出聲挨了一下,血把衣服浸透了。
他並不覺得疼,他不確定是哪個部分出了問題,也不關心。他打了針止血針,把空針劑塞到口袋裡,繼續往前走。
他穿了身衛兵的黑色制服,正在那座奧林匹斯山的地底深處。
他在視頻中看過,狂歡的海島如同閃耀聖光,但那片極樂世界的地下區域中,卻佈滿牢房、刑室和迷宮,在這裡,天堂般的華貴之地與腐肉的垃圾混雜一處,似乎是某種混搭特色。
五分鐘前,保安們終於發現了他的入侵,已全面收緊控制,分區尋找。
白敬安解決了一波敵人——幹掉了三個,但他不記得一共殺了多少人,可能二三十個,他不關心——毫不猶豫地朝更深處走去。
上方屠殺、肢解和變異過「食物」們的肢體堆積在地下。白敬安穿過走廊,人類的頭顱和肢體像戰利品一樣處理了鑲在牆上,表情各異,彷彿藝術創作;他看到各種形態的性奴,嚴重變異,其中一些在彼此瘋狂捕食和殺戮,就算以殺戮秀的標準也是徹底瘋了。
腐敗的人體死時都扣著鐵鏈,死後也帶著鏈子在地牢中腐朽。
穿行其中,能讓人從骨頭裡結冰。
正在這時,他終端視野閃動了一下,紅色警告標記瘋狂閃動,顯示緊急提醒,區域終極捕獵網已經啟動了。
白敬安腳步沒停地向前。
護目鏡裡閃出一大堆警告,捕獵網用的是權貴聯合權限——算是高科技下的聯合狩獵——它向步步收緊,直到把他逮出來為止,沒有任何人能解除。他被徹底困在這裡了。
白敬安冷著臉關掉,這是條絕路,他早知道的。
但他並不害怕,他不需要退路。
但有一刻他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上面。
夏天就在那雪般燦爛陽光中的某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