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造神
「他不能殺齊青!」副導演叫道。
「能打電話嗎?天哪,早該給他們內置耳機了!」另一個人叫。
「就算有,你覺得他會聽?!」
「我就說,得給他們內置懲罰設施,微型植入電擊儀什麼的,這些人不受點罪是不會聽話的!」
「下屆就會有了,但問題是這屆還沒有!」
「不能讓他們殺了齊青!」
雅科夫斯基灌了一大口酒,耳機裡已經亂成一鍋粥,他不說話,有些人居然還擠到了他的辦公室,說他得立刻給出個說法,好進行下一步策劃。並且仍然在頻道上大喊大叫。
「齊青是我們的人!」
「他們都是『我們的人』。」
「他不能殺齊青,那是齊青啊!」
「為什麼不能?」雅科夫斯基說,「這裡是殺戮秀,又不是男子遊戲主題公園。」
他話音剛落,又迎來了一場爆炸式反饋,兩個策劃小組都炸鍋了,官網的電話已經被打爆。
齊青人氣相當高——真佩服他策劃組的誠意,他那張臉和性格就是反義詞——在需要干髒活時也能下狠手,和策劃組一直有默契。
總得有這樣的人,你得控制秀的發展,殺死特定的人,或是達到某些目的,傻子才相信真人秀裡的事兒都是隨機的呢。
又一個通訊接進來,雅剋夫斯基看了一眼,喬格的,真是令人痛苦。
雅剋夫斯基把不鏽鋼瓶子裡的酒全幹掉,才能鼓起勇氣接通它。
總Boss第一句話就說:「他不能殺齊青!」
「他不一定能殺了齊青,他傷著呢。」雅剋夫斯基說。
「天哪我真該給他們裝上項圈,這樣他們場內場外都會聽話點!」 喬格繼續說道,「你知道他倆現在一天能賺多少錢嗎?我要他們都活著,死哪一個下一輪的業績考核都會很難看!」
「但到了這裡,非得死一個不可。」雅剋夫斯基說,「夏天就是走這個路線,而看看第三賽場的收視率,大家就是想看這個——」
「那他也不能殺齊青,那是齊青,又不是隨便什麼新人!」
「但我們的人氣一向是靠死人來維持的。」 雅剋夫斯基說,「齊青現在人氣不錯,但觀眾們的興趣轉移非常快速,我們從不讓某個人一直活著,我們賺錢的方法,是引導他們去關注新人。」
「這就是你的建議?」喬格說,「放著不管,讓他幹掉齊青,把整個第三賽場變成狂歡秀?」
「我沒這麼說。」雅剋夫斯基說,「Boss,你真的知道夏天去幹什麼吧?正常人幹這個就是去送死,而且他還傷著——」
喬格哼了一聲。
「你就是想讓齊青死。」他說。
雅剋夫斯基還想再說什麼,電話就掛掉了。
耳機裡雜亂的爭吵又傳了進來,一大堆人在說著「收視率」、「爆點」和「人氣PK的勝利」之類的東西,他又摸索著去找酒瓶,覺得不來個一大口一秒都沒法堅持下來。
雅剋夫斯基大腦放空了一會兒,又把電話打回去,那邊一點反應都沒有。總Boss就是這樣。
他神經質地不停地打,滿腦子都是「你是腦子有問題嗎,你是沒看到夏天準備幹什麼嗎?他就是瘋了!不過他雖然瘋了,仍然是公司最大的搖錢樹,他要死了你去跟上面解釋。對了,他還有個後台,我是絕對不會去向小明科夫解釋夏天為什麼會出事的!」
——他在私人宴會見過那小子兩次,也就是個孩子而已,但盯著人的樣子叫他心裡發毛。他完全不想再直視那雙眼睛。
總之,他可絕不像喬格那麼放心夏天的安全。
他知道夏天傷得多重,又想要幹什麼。
這個人……並不真的認為自己能活下去。他非常聰明,殺人這事上天賦一流,有著下城那套頑強的天性,所以能夠活到現在。但從他人生的某個時刻開始,雅剋夫斯基想……他只是在尋找一個有尊嚴地死去的方式。
他有些神經質地笑起來。
有意思的是,這樣一個人開始和策劃組對抗,並且說他要殺誰時,整個上世界都相信他會成功。所有人都認為,他如此強大,想要什麼,就會有什麼。
如果他說上世界應該毀滅,簡直連整座浮空城都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知道因為什麼,這是他們這麼久以來兢兢業業造神的成果。
那邊繼續沒人接,喬Boss大概跟他那群男男女女的床伴們玩得正開心,這就是他人生中主要在干的事。
而他的耳機中還在繼續吵鬧,雖然齊青也是個高手,而且他的精英小隊已經聚集起了三支,十二個人,還在繼續增加……可這些人表現得好像他只要被夏天選中,就只有橫死當場的份兒。
他的右手邊,始終放著夏天公關媒體的實時監控信息,註冊粉絲數現在已經達到了一個令人眩暈的天文數字,並且還在不斷增加。
這是場更新換代多麼快的秀啊,總是能找到更刺激的劇情,最有意思的人物,最有衝突的關係,找到友誼、熱血、激情、背叛、人性的真實……所有人好像都在做同一件事,又同時對一件事失去興趣。
而他們要做的是引導他們去做、去花錢,引導他們在失去興趣的同時再迷戀上新的東西,這一切就是他們這行在這麼多年裡一點一點做到的。
讓大家保持狂熱,不要思考,他想,這就是他們的工作。
在這個世界,沒人能逃離殺戮秀和它輻射出的一切。你不需要理智,只要跟隨狂熱的潮流走就是了。
他打開戰神殿的虛擬主頁,抬頭看那座他一手引導和建立的血腥神像。
它腳下的屍骸在迅速增加——前陣子有媒體想打受害者溫情牌,但被嘲笑得厲害。這麼多年殺戮秀的洗禮下來,誰關心你有錢人的那點兒夢想和悲傷的親戚啊。
他看過一個理論,說宗教是對人性的欺騙,真是幼稚。人們需要神祇,所以它才會存在,會像烏雲一樣遮蔽天空——或者「像陽光普照大地」。它是人性裡的錮疾,就算他們的科技現在已能夠治癒所有的疾病,它也會追隨他們到世界末日。
這才是販賣一件商品的方式,沒人能夠拒絕。在這個消費至上的時代,沒有比販賣一個神明更能代表浮金集團生意巔峰的了。
只是當你造出一個神,就需要付出代價。神從來不是個遊戲。
雅剋夫斯基懷著病態的興趣看著這個光芒四射毀滅之神的成長,為之添磚加瓦,這是一座和上世界多麼相襯的神像。
在主屏幕裡的實時錄像中,夏天又給自己注射了一針止痛劑,他幹這事兒非常熟練,滿不在乎。
藥劑會減輕痛苦,但也會讓你無法精確判斷傷勢,在必要時收手自保,它只會讓你朝著懸崖一路行進下去。不過夏天從不在乎這個。
白敬安看著他毫無顧忌地注射止疼藥,說道:「夏天!」
夏天轉頭朝他笑,說道:「沒事的。」
他伸手攬住白敬安的肩膀,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你會照看我的,是不是?」
「但你自己也要控制一下。」白敬安說。
夏天又朝他笑,還揉了一把他的頭髮,真難想像那麼明亮的笑容下會蘊藏著毀滅。
他們誰也照看不了誰,雅剋夫斯基想,他們自己也知道……也許並不是這樣。也許這是一種他從來沒能搞清的默契,他有時會在下城人身上看到這類東西,某種在死亡和絕望中找到的尊嚴——他很確定白敬安屬於下城,沒有證據,但他直覺一向很準。
在那種地方生活,這些人從來不奢望活下去,他們有一套自己的標準。
夜色中,夏天的面龐因為失血而蒼白,雅剋夫斯基覺得他幹的事簡直就是瘋了,但那人看上去非常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然後,他看到白敬安朝夏天笑了。
他很少露出這樣的表情,冷漠與疏離褪去,之下的是另一個人。在夜色下,他雙瞳反射光芒,模樣俊秀,但你不能形容為寶石或是星光。那是能殺人的碎玻璃或是刀鋒的反光,有太多的黑暗,碰一下就會見血。
但他們的樣子如此親密隨意,又像一對兒要去打群架的好哥們兒。
雅剋夫斯基不知為何想到N區暴動,那個好像也是以一種類似的簡單和致命開始的。
一陣冷風從窗縫吹進來,他打了個寒戰,心想這種人都能抽籤抽到一塊兒,然後我們還非讓他們住在一起。真是傑作。
夏天和白敬安趕到軍火庫時,氣氛已經極度緊張。
大部分人圍在那裡,還有些在陸續趕到,地上已經死了三個人。
更多強大的隊伍加入了精英陣容,轉眼之間已有六支,還陸續有實力較強的小隊前去談判,有些留下了,大部分沒有。每個人心裡都隱隱知道那條界限在哪,死亡與實力的界限在哪。
被刷下來的人並未離去,而是死死盯著這群人,並不斷交談。
他們每個人都知道被這些人拿到了全部的熱兵器意味著什麼,他們將再無反抗的餘地,成為純粹的被屠殺者。
幾個強隊中的網絡後勤正在試圖開門,主管律師帶著他的團隊笑眯眯地站在旁邊,看年輕人們進行「充分競爭」。
人群中有個人叫道:「你們不能把所有的都拿走!」
「如果動手,你們也不是我們這麼多人的對手——」 又有人說。
「如果你想動手,歡迎上前一步。」齊青說。
沒人上前,在二十秒後,夏天到了。
他穿過人群走出來,朝齊青說道:「我要進去。」
他感覺上像一束強光,撕裂黑暗,雅剋夫斯基想,坐直身體。
第三賽場的收視率狂飈到了一個驚人的高度,歷屆來每次殺戮秀中有這樣的曲線,都伴隨著大量流血事件,向浮金集團血淋淋的商業圖騰獻祭。而看這道線條,今天絕對將是一個血腥的狂歡之夜。
浮空城上,他們的神明擁有一個如此卑微和絕望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