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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外:消失的八門》第32章
032、我只是運氣好

  能繼續保留大學教職員工的身份,曾經是丁齊的期待,可這半年來,他又經歷了這麼多事,想法已經不同,苦笑著搖頭道:「我很願意做一個稱職的圖書管理員,但這只是一份兼職;我現在已經在一家民營醫院受聘當心理醫生,所以就多謝領導的好意了。」

  趙館長嘆了口氣道:「這裡留不住人才啊!」隨即又很高興的說道:「這對你來說是好事,既能發揮專業所長,待遇和前途也不錯...... 你還有什麼要求?趁這個機會儘管跟我提。」

  丁齊:「我只要求善始善終,把手頭的工作做完,已經整理的這一批珍本古卷,就讓我繼續整理。至於待遇嘛... 趙館長剛剛給我漲過工資,別的能給就給,有獎金能發就發,沒有我也不強求。」

  趙館長點頭道:「你提的要求理所應當。工資待遇嘛,有機會我會考慮的;至於獎金,肯定也是有的,但你並非正式在職員工,多少也只能是個意思。你已經入手的工作、整理的那一批珍本古卷,就由你負責繼續負責,我不會讓別人插手;誰要是也想幹這份工作,就去負責別的地方,反正沒有整理出來的書籍文獻多得是,珍本古卷也還有。302館室,還是你來整理。」

  丁齊提這些要求,主要當然不是為了工資待遇或獎金。他剛剛接手這項工作一個星期就有了「重大成果」,圖書館中其他工作人員都很羡慕,也有人認為他是走了狗屎運。看來丁齊所整理的珍本古卷中,藏著不少好東西... 恰好被他碰到了,但好事也不能都是他一個人的呀!

  於是就有好幾位圖書管理員都提出申請,也要參與這項工作,有人就明確提出,希望接手302庫房的古籍文獻整理工作,甚至就直接要求接手丁齊正在整理的這一批珍本古卷。丁齊最怕的就是這種事情,想找的《方外圖志》還沒見到呢,只發現一套春宮圖冊算怎麼回事?

  趙館長當然看得明白,既然丁齊明確提出了這個要求,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她都不該拒絕。丁齊達到了目的,又陪著趙館長閒聊了半個多小時,這才離開辦公室。他去食堂吃了晚飯,晚上又回到圖書館閱覽室給同事代班。

  在閱覽室值班,就是丁齊原先的工作。他與圖書館的很多同事,不論兼職還是專職,關係處得都不錯,除了本職工作之外也願意幫各種忙。有時候誰有事,大家互相之間也會換班代班,今天就是這種情況。

  丁齊坐在對著大門的牆角處看資料,手中是一本介紹明清兩代書畫家的圖冊,因為剛剛有了那樣的發現成果嘛,他對這方面的知識也挺感興趣。丁齊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台電腦,電腦螢幕面對牆角,閱覽室中的其他人是看不見的。

  有學生想查找哪方面的書籍卻找不到,可以到他這裡來搜索,丁齊可以告訴對方上哪一行、哪一列、什麼編號的書架上去找,或者告訴他去另一間閱覽室。閱覽室頂部也安裝了監控,丁齊坐在這裡可以看見不同角度的監控畫面。

  圖書館中上架的書冊都內置了磁條,粘縫在夾頁裡面,想偷偷帶走的話,出門時就會報警。但也有的學生挺賊,會在看書的時候找到夾頁揭開,將磁條悄悄取出來。但像這樣的動作一般比較大,在監控裡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丁齊當過大學老師,當然也曾負責監考。他自己幹了監考老師之後才清楚,考場上誰有什麼作弊的小動作,只要監考老師稍微留心點,其實都是很容易就發現的,而作弊的學生還自以為很巧妙、很隱蔽。

  在閱覽室裡也一樣,大家都安安靜靜地在看書找書,誰的動作有點不對勁,其實一眼就能注意到。丁齊記得自己讀本科時,圖書館閱覽室中是沒有這種監控手段的,這幾年確實增添了很多新的科技設備。

  偷書的情況當然極少,找出磁條拆掉也挺麻煩的,但前些年有的學生有個壞習慣,看到什麼重要的地方需要記錄保存的,有時候就會偷偷的把書頁撕下來。書中有缺頁,在盤庫的時候最不容易發現。

  偷撕書頁的情況這幾年也少多了,因為智能手機已經普及,就算不想做筆記,隨手用手機或者pad拍下來就是了,何苦損壞公物呢?可是還有少數人,仍有一種惡習至今防不勝防,那就是在書本上寫筆記、做批註,甚至是發表一通感想...

  如果是他自己的書,隨便怎麼寫畫都沒人管,但幹嘛要在圖書館閱覽室這麼幹呢?丁齊上個月就抓到一個在書本上畫插圖的學生,那小子還振振有辭的辯解,他是在效仿脂硯齋批註紅樓呢!不管他是效仿誰,還是被丁齊拎到辦公室去罰款了事。

  那是位建築專業三年級的學生,丁齊感覺他的插圖畫得其實挺不錯,並不是那種胡亂的塗鴉,但是該抓還是要抓。像這種事情學校處理得並不算重,既不會留檔案記錄通常也不會給其他的紀律處分,主要是為了批評教育。

  今天晚上倒是一切正常,只有一個挺漂亮的女生看書似乎有點走神,眼睛經常往他這邊瞟。丁齊雖然低著頭在看自己的書,但也早就發現了,這種事情也不罕見。

  圖書館晚上九點一刻響第一遍鈴聲,九點半響第二遍鈴聲。學生九點半之前就必須離開閱覽室,中間這一刻鐘時間是留給他們收拾東西的,將取來的書籍按編號找回書架放好。今天的學生表現都不錯,幾乎都按著要求做了,只有一本書還留在桌面上,在一排排書桌間十分顯眼。

  丁齊記得很清楚,就是那個女生的座位。他走過去拿起了這本書,卻發現書下面壓著一張對折的紙條,打開紙條一看,是兩行娟秀的小字:「小丁老師越來越帥了,不僅人長得帥而且還那麼有才。不論你做什麼都會有成就的,我為你點讚!」

  字條上沒有屬名,卻留了一個手機號碼。丁齊知道是誰寫的,女生名叫孟蕙語,他曾經帶過她的課。這個小女生對自己很有好感,還曾找機會含蓄地表白過。

  時過境遷,好感依舊,此刻再見到這樣的一張紙條,丁齊不禁面露笑意,神情溫柔了許多。那位正在讀大二的女生孟蕙語,應該並不完全清楚他的近況,但肯定知道他在學校中的遭遇,他去年出的事實在是太轟動了。

  假如換一位古代的落魄書生,可能會像很多才子佳人小說裡寫的那樣,有一番風塵患難中遇知己的感慨。丁齊看著紙條,面帶微笑發了一會愣,然後將紙條折好揣進了兜裡。

  這時圖書館響起了第二遍鈴聲,時間到九點半了。圖書館十點關燈關門,從九點半到十點這半個小時,是留給管理員盤點整理閱覽室書架的。丁齊沿著一排排書架走了一圈,目光上下掃視著書脊上的標籤編號,無論是字母還是數字都應該是相連的,假如哪本書插錯了地方很容易就能看出來。

  將放錯的書抽出來重新插入正確的位置,差不多就快下班了。若是有些書放錯了但沒有發現,那就留到每週的大盤庫時再整點吧。丁齊很細緻很負責,每次幾乎都能把所有放錯的書挑出來重新插好,這也與他的觀察習慣有關。

  第二天起床洗漱完畢,穿好衣服,丁齊又將那張紙條從兜裡掏出來看了兩分鐘,嘴角微微上翹帶著微笑。最後他將紙條夾進桌上的一本書中,當書頁合上的那一刻,彷彿聽見腦海中似有一個清脆的響聲。

  丁齊有一種清晰的感覺,某個他曾經自認為並不在乎但又始終存在的心結,終於徹底解開了,或者說釋然了。解開心結當然要靠自己,但是說實話,丁齊也很感謝這位名叫孟蕙語的女生;回頭加個微信吧,逢年過節發個祝福,人活在世上不應孤單,心中總需要各種朋友。

  丁齊先開車去了市中心,快到中午的時候又來到了曾經工作過的校立心理健康中心。從一樓走到三樓,他微笑著朝哪些熟悉的面孔點頭打招呼,對方的反應多少都有些驚訝,但也不失禮貌與熱情。丁齊在劉豐的辦公室門前敲了敲門,聽見請進的聲音才推門而入。

  劉豐看見來者是丁齊,愣了大概半秒鐘,隨即額頭的皺紋就像積雪漸漸融化開,笑著點頭道:「你來了!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

  劉豐沒有站起來,這並不是不禮貌,因為他根本沒把丁齊當客人,語氣也顯得很輕鬆自然。半年之前,丁齊每次來劉豐的辦公室,也都是這樣的場面,不需要刻意招呼什麼。

  自從劉豐去美國度假回來後,丁齊就再沒有見過他,彷彿總有點彆扭,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假如劉豐主動叫他,他當然是會來的,但是劉豐不叫他,他自己卻不卻主動登門。丁齊甚至還曾在心中暗想,假如在某個場合偶爾遇見會是怎樣的情形、該怎麼和導師打招呼?

  今天他終於來了,一切卻彷彿和以前一樣。但也有不一樣的地方,他不可能再像讀博士時那樣經常來到這間辦公室,只能偶爾有空時來探望導師。

  丁齊把手中包裝好的東西遞過去道:「導師您的生日,這是我給您的禮物。」

  劉豐接過禮物呵呵笑道:「真會找藉口!我不過生日,你就不來看我了?每年過生日,你的師兄弟們總是要找地方湊齊幾桌,說是為我慶祝,其實都是他們自己熱鬧,我今年都不想再過這個生日了。」

  丁齊笑著勸道:「師兄弟們給導師過生日,您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那也是個難得的機會,讓大家能夠在一起多聯繫交流。」

  劉豐:「我知道他們的目的,這也是借著我的場子建立和維持人脈。丁齊,這次你去不去了?」

  丁齊搖了搖頭道:「今年我就不參加了,所以才會提前來送生日禮物。我倒是沒什麼,就怕有些師兄弟感覺尷尬,弄不好會破壞氣氛。」

  劉豐:「不去就不去了吧,你有這份心意就好。真要是坐在那裡,大家也不知道該和你聊什麼更合適,你恐怕也會覺得無聊。」

  丁齊不打算去參加師兄弟們給導師辦的生日宴,這麼說話,恰恰說明了他如今已經很坦然。然後他又掏出手機道:「導師這次在美國待了這麼長時間,是不是有了新的口味,今天點些西餐啥的?」

  以往丁齊這個時候來,都要給導師點餐,今天也很順手。劉豐擺了擺手道:「美國我去過多少次了?吃的東西很一般,我的口味你瞭解,就像平常那麼點吧!」

  丁齊發現了一個細節,那就是自從自己出事離開之後,導師每天中午應該都是自己點餐,要麼就是去餐廳或者去外面吃飯,沒有再叫別人幫他點餐;否則剛才坐在辦公室裡,就應該有人進來問導師中午吃什麼或者去哪裡吃。

  丁齊點了兩菜一湯,有葷有素,在茶几上擺好陪著導師吃午飯。吃完後將東西收拾乾淨,又給導師新泡了一杯茶。師生兩人坐在沙發上又聊了一會兒,談起了工作和生活的近況。雖然沒有見過面,但丁齊的情況劉豐一直是知道的。

  劉豐笑道:「聽說你在博慈醫療幹得挺不錯,塗至來看我的時候還特意提到了你,如今你可是境湖市談話收費最高的心理諮詢師了!」

  丁齊也笑道:「那是導師您教得好。」

  劉豐:「你也別謙虛,單憑我教是教不出來,我有過那麼多學生,爛泥扶不上牆的也不少!今天恰好你來了,我有件事想諮詢諮詢,問問你是什麼看法。」

  丁齊:「導師有事儘管說。」

  劉豐:「最近有位校領導,也就是錢副書記,在我彙報工作的時候,插話問我,也算是委婉的提個建議:他問我能不能將主要精力都放在教學研究上,為培養新一代的高素質人才多做貢獻,並且為境湖大學多出更有影響力的科研成果... 你說他是什麼意思?」

  丁齊:「導師還用問我嗎?估計是有什麼人找過他遞話,他想勸你辭去校立心理健康中心主任的職務,專職做個醫學分院的副院長... 但是這話不太好直接開口,就只能這麼說。」

  劉豐:「那麼你的意見呢?」

  丁齊:「導師無論做什麼決定,我能有什麼意見呢?」

  劉豐一拍大腿:「我就不該這麼問!換個說法吧,假如你站在我的角度,又是怎麼看的呢?你應該很瞭解我,各方面都很瞭解,有什麼看法就直說吧。」

  丁齊:「您今年才五十五,退休還早著呢!身為一位專家學者,其實很年輕。」

  劉豐插話道:「領導的話,不是要我退休的意思。」

  丁齊:「您現在只是醫學院的副院長,而且在醫學領域,精神衛生只是一個小專業,只是您的成就和名望十分突出。心理健康中心,幾年前才從校附屬醫院獨立出來,在中心您才是一把手,安排什麼事情都方便。」

  劉豐:「我明白你的意思,還不如直接說心理健康中心才是我的地盤,也是我真正說了算的地方。假如我不再做這個主任,平時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這不僅是吃個飯、用個車、有事找人幫個忙。就算在研究領域,搜集第一手病歷資料,報專案申請科研經費,都會受到影響。」

  丁齊:「那您還問我幹什麼?」

  劉豐:「旁觀者清!我就怕有些年輕同志等不及呀,嫌我總佔著位置礙事。」

  丁齊:「是您的就該是您的,如果有人堅決要求上進,也得有那個能力和素質。」

  劉豐又笑了,話鋒一轉道:「我今天上午接到趙館長的電話,說是鑒於你在圖書館的工作成果,學校現在可以給你一個正式編制。而你卻拒絕了,是這樣的嗎?」

  丁齊:「什麼工作成果,就是發現了一本春宮圖,說出來都有點臉紅。導師,您和趙館長的關係很好吧?」他如此回答,其實就是岔開了話題。

  劉豐答道:「趙春鈴是我的老大姐,我當初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她就對我挺照顧的;否則你出事之後,我幹嘛不找別人、就去找她給你安排在圖書館呢?而你真有本事啊,這才半年時間,就已經有機會拿到一個正式編制,重新恢復大學教職員工的身份。趙館長很關照你的確不假,但也需要你自己爭氣,不聲不響就搞出成果來了。

  趙春鈴覺得臉上有光,因為你這件事不再是給我面子,而是證明了她慧眼識人!今天上午打電話的時候,她還希望我再勸勸你:這是個回來的好機會,很多人想爭取都爭取不到呢。」

  丁齊:「我只是運氣好而已,恰好碰上了。」

  劉豐:「話可不能這麼說... 圖書館中的古籍,這些年就堆在那裡,這種好事怎麼沒讓別人碰上呢?如果只說運氣,難道當初你被學校開除也是因為運氣?」

  最後這句話,特意提到丁齊當初被學校開除,很有點當面給人難堪、故意揭傷疤的意思。以劉豐的身份,應該不能這麼做、也不會犯這種錯,但他既然說了,肯定就有其用意。

  劉豐在觀察丁齊的反應,包括他剛才說的某些話,多少也帶著反應測試的意思。揭傷疤會有什麼反應?首先就能看出那傷疤還在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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